第 5 章

顧澤一眼就看到了夏秋跑出攝影棚的背影。

直播還在繼續，顧澤不能丟下這滿滿一棚的工作人員，更不能視屏幕外幾十萬上百萬的觀眾為無物。他沒法直接去追夏秋，只能在檯面下、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拚命給自家工作室的人打手勢。

顧澤的手勢白翊看不懂，周姐和小林卻是在瞥見夏秋方才站的地方沒人後瞬間對顧澤想要表示什麼心中瞭然。

“小白，你在這兒待機。我和小林他們出去找秋秋。”

“啊……？”

白翊很想說一句“至於嗎？”他實在不理解前輩們怎麼如臨大敵：“那素人是上廁所去了吧？”

“這倒是提醒我了。我去洗手間看看，小林、晚晚，你們帶着其他人分頭行動。”

周姐很快把任務安排下去。望着前輩們飛速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白翊忍不住嘀咕：“那素人什麼玩意兒？懂不懂事啊？竟然讓這麼多人為她興師動眾……！”

……

夏秋已經記不起自己上一次在人前哭鼻子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反正因為被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她的眼淚很快乾涸。

太……太丟人了！！

夏秋漲紅了臉。

要不是她還想活，她真能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藉著路邊街燈的光線擦乾淨了自己被眼淚還有鼻水弄得一塌糊塗的臉。夏秋絕望地發現自己的雙眼竟然高高地腫了起來。

一個閃身進了旁邊的便利店，夏秋迅速從冷藏櫃裏拿了一瓶礦泉水出來。冰啤酒在此刻進入了夏秋的視線。

酒……

夏秋不愛喝酒，她從小就覺得苦苦的酒一點都不好喝。在成了學校老師之後，她更與酒精無緣，一年到頭只有新年時才會陪着家裏長輩喝上一口。

但今天，夏秋忽然很想喝酒。並且只想喝烈酒。

巧得是便利店旁邊就有一家酒類專賣店。

……

夏秋沒有跑出去太遠，小林等人前腳追出攝影棚，後腳就看到了站在路燈下淚水滾滾的夏秋。

顧澤工作室的人都見過老闆的心上人，但都和夏秋算不上熟。知道自己一行人貿然上前胡亂安慰夏秋只會讓夏秋尷尬，再想到自家老闆那可怕的獨佔欲……幾人對視一眼，當即決定給顧澤發了定位就悄悄離開。

直播的主要環節已經完成，之後就是一些女愛豆的使用感想，品牌方出來送福利之類的收尾性內容。屏幕里的顧澤帶着溫和的神情對觀眾們說了再見，然後就在屏幕外的觀眾們看不到的下一秒，心急火燎地離開了攝影棚。

顧澤順着定位找了出來，他剛想打電話給夏秋，就見夏秋一個人提着兩大袋東西正吃力地龜速挪動，看她前進的方向，應該是想回攝影棚。

眉宇間的凌冽冰消雪融，顧澤和緩一笑，霎時間不知迷惑了多少剛好經過的路邊行人。

或許是心有靈犀，夏秋此時一抬眼，也看到了顧澤。

她小跑兩步，喊了一聲：“小澤！”

喊過之後她立刻尷尬地想捂住自己的嘴，卻又因為兩手都被重物佔據，只能雙頰微紅地抿着唇。

偷偷瞥向周圍，見沒人朝着顧澤投去異樣的目光，夏秋這才對來到自己面前的顧澤道歉：“對不起，我又沒能改口……”

理所當然地拿過夏秋手裏的兩大袋東西，顧澤勾了勾唇角，淺笑迷人。

“我不是說過了？你不用改口的。”

“但這不好。”

夏秋的聲音雖小，但斬釘截鐵。她說著，還想去搶回顧澤手裏的袋子。

夏秋和顧澤兩人還在媽媽肚子裏就認識了——夏家兩口子和顧家兩口子都是同一個醫院的醫生，夏秋的父親在中醫科，母親在耳鼻喉科。顧澤的父親則是急診室醫生，母親是婦產科醫生。醫院給職工分宿舍時，夏家和顧家成了鄰居。

顧澤父親所在的急診室，一個急診病人被送來，顧澤的父親很可能一晚上都回不了家。顧澤母親所在的婦產科每天都要接生許多新生兒，遇上胎位不正、難產、大出血的孕婦也是常事。兩口子忙起來連覺都沒得睡，就別談拉扯兒子了。

夏秋比顧澤大十個月，剛開始夏秋的爸媽只是順口提點一下還是新手父母的顧家兩口子。等發現顧家兩口子忙得跟瘋子一般，夏家兩口子也不嘴上提點了，乾脆直接動手幫忙照顧起了顧澤。這一來二去的，顧澤就這樣成了夏家的編外人口。飯是和夏家人一起吃，學是和夏秋一起去上，管你寒假暑假都和一直和夏秋黏在一起。

顧澤長得漂亮，比夏秋見過的所有女生都漂亮，比電視上那些女明星還有明星氣質。這讓夏秋這顏狗非常輕易、甚至是歡欣鼓舞地接納了這個“妹妹”。兩個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地長大，夏秋也就“小澤”、“小澤”的一路叫到了大。

到了大學、在被第一任男友提醒過後，夏秋才知道自己這麼叫顧澤不是件好事。

——不論她和顧澤的關係再好，再是發小，再是閨蜜，顧澤性別為男的這件事也不會改變。她既然不是顧澤的女朋友，而是別的男生的女朋友，就該考慮到男朋友的心情，不和顧澤那麼親密。

況且顧澤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即便他比夏秋要小，夏秋老是在人前“小”、“小”的叫他，也會有損他作為男性的面子與尊嚴。

夏秋認為男朋友說的是對的，所以她一直在努力改掉動輒就用小名昵稱叫顧澤的習慣。

只是二十幾年的習慣哪裏有這麼容易改掉？夏秋仍是一個不留神就會用昵稱叫顧澤。而顧澤也從不幫她糾正。

“哪裏不好？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隨便一躲就避過了夏秋的手，眼中的苦澀一閃即逝，顧澤隨口改變話題：“對了，你都買了些什麼？怎麼這麼多東西？”

“我買了點飲料，想分給和你一起工作的人……”

說話的夏秋不敢抬頭。

她在綜藝節目裏看到過粉絲探班藝人的全過程。這些粉絲無一不是精心挑選了許多禮物去送給與藝人一起工作的其他明星以及現場的工作人員們，以替藝人給其他的明星還有現場的工作人員們留下好印象。

夏秋把顧澤當閨蜜、當家人，她也想為顧澤做點兒什麼。儘管以她的薪水，她也就送得起瓶裝飲料而已。

但見了顧澤，夏秋又害怕顧澤覺得她多此一舉。

顧澤和均價四塊的瓶裝飲料實在是太不相配了！和顧澤同框的飲料，最低也該是依雲礦泉水那個程度的。夏秋現在懷疑這些飲料不光沒法讓顧澤長臉，還會讓顧澤在人前丟份兒。

“——還是算了吧。”

夏秋想說自己還是把這些飲料都兜回去，自己慢慢喝。

“為什麼？我覺得收到飲料大家應該會挺高興的？”

永瑜不是什麼大品牌，這次的直播也只是個時常不到一小時的小活動，粉絲不會專程來探班。再者會抱怨粉絲探班禮物的那都是自視高人一等的“大明星”，普通工作人員哪怕是收到一杯三元奶茶都能高興好久。

撇開這些客觀要素，顧澤只想說：能讓秋秋為之操心，是這些人的福分。如果有人不稀罕這福分，那這福分請全部給他，他可是覺得秋秋給他的關心太少了。

“不過有個前提條件。”

顧澤表情嚴肅地停步。

“什麼？”

夏秋被顧澤唬住了，緊張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將夏秋眼睛上的浮腫盡收眼底，顧澤虛眯雙眼。

秋秋果然不是沒事，她之前在電話里狀態就不對。他得找個機會把事情問出來。

聽到顧澤小孩子氣地說：“我也得有份才行。”夏秋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顧澤是真的很擅長逗她開心。而她這麼一笑，那些沉積在她心裏，讓她不停糾結難受的東西就好像消散了些。

“飲料當然有小……你的份！另外、我還買了些洋酒……”

夏秋從來沒約過人喝酒，這會兒竟緊張得差點兒口吃：“今晚能陪我喝酒嗎？顧澤。”

上挑的鳳眼裏有暗火般的光豁然亮起，顧澤溫柔勾唇。

“當然。”

“去我家喝吧，我家有無限冰塊和蘇打水供應。”

……

怕夏秋喝得太猛，顧澤拿KAGAMI江戶切子的和平藍雛菊洛克杯給夏秋調了杯只放了一小盅威士忌的highball。

“我先去換一下衣服，卸個妝。”

“好。”

精美的玻璃杯在燈光下折射出萬花筒般的圖像，夏秋把玩了杯子好半天，這才捧着顧澤給調的、上面插了塊檸檬的highball，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嗅了嗅，又小小喝了一口。

加了新鮮檸檬汁與蘇打水的highball入口刺-激，豐富綿密的氣泡夾雜着檸檬的香氣與酸味沖向味蕾，在爆開時又散發出威士忌特有的橡木香與層次豐富水果香氣。

沒想到據說能讓人一杯倒的烈酒這麼好喝，夏秋眼睛發亮，又大口大口地喝下半杯。

夏秋衛衣兜里的手機一直在振動。夏秋掏出來一看，這才發現霍江已經給她打了十四通電話，發了二十幾條短訊。

「接電話」

「我們好好談一談」

「你別這樣」

開頭的短訊很有霍江平時的風格，全是命令的語調。

只是越往下翻，這些短訊越是變了味道。

「我知道是我錯了，總之你先接個電話吧」

「不接電話也行，你回條短訊」

「……」

「我不是想為自己辯解，但我希望你知道，不是我主動出-軌的，我是被誘-惑的」

「秋秋，我們說好要結婚的。我知道錯了。」

嗡——

就在夏秋看完最新一條短訊之後，又一條短訊壓在了上頭。

「秋秋！求你了！接電話吧！就算你不原諒我也可以！至少讓我確認你的平安！我真的太擔心你了！」

突然的，夏秋就這麼笑了出來。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太短。她和霍江在一起兩年，但在今天之前，霍江從來沒有因為她不接電話就打這麼多通電話、發這麼多條短訊過來。

擔心？這個男人，究竟在擔心什麼呢？

是擔心她去他工作的單位鬧事，捅出他和有夫之婦的婚外情？還是擔心她去他父母或是那個有夫之婦老公的面前捅出他們兩個的醜事？又或者……他擔心她在網絡上發帖讓他們這對野鴛鴦遭受網暴？

好笑，實在太好笑了。

笑得她視野模糊。

空空如也的杯子裏只剩下冰塊。沒心情再欣賞杯子，夏秋起身去拿了顧澤放在吧枱上的威士忌過來，她把那芳醇的褐色液體倒入杯中，隨意一攪就咕咚咕咚地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