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我們當然會幸福。”
手腕被人抓過,思緒也跟着被拉出泥潭。夏秋愕然地去看身旁的顧澤,對着父母神情嚴肅的顧澤在捕捉到夏秋的視線后則是一笑。
“秋秋,我們跑吧。”
跑?
為什麼要跑?我們要跑到哪裏去?
在夏秋想明白這些問題前,她的腳已經動了。她真的被顧澤牽着跑了起來。
“害怕么?”
帶着夏秋跑下台,跑入舞台上的燈照不到的朦朧漆黑里,顧澤回頭問了夏秋一句。
“……?不害怕。和小澤在一起,我有什麼好怕的?”
顧澤不是個不顧前後的莽夫。不說遠的,單說顧澤只用了兩、三天的時間就準備好兩人婚禮的這事夏秋就能看出顧澤做事忙而不亂,自有一套他的章法。
顧澤不會帶着她迷路,不會看着她傻乎乎地被人騙,不會和她一起饑寒交迫。和這樣的顧澤在一起,她確實沒什麼好害怕的。
眼角眉梢的緊繃鬆弛下來,上挑的鳳眼裏彎出一些夏秋看不太明白的熾熱華彩。顧澤的神情與握緊夏秋五指的大手都在偷偷說與夏秋:他很開心,非常開心。
自己的話有哪裏值得顧澤這麼開心?就在夏秋分神去思考答案時,沒穿慣的高跟鞋讓夏秋腳下一崴。
“秋秋!”
“沒、沒事……”
有些狼狽地提起裙擺,夏秋擠出個笑來:“看來我還是不適合穿高跟鞋……”
夏秋二十歲以後,身高就再沒變過。
從好的方面來說,夏秋不用怕今年買的褲子明年就穿不了了。從壞的方面來講,那就是夏秋高中的時候,身高就已經一米六八。
上操是一天裏最讓夏秋痛苦的時間。因為比班裏絕大多數的男生要高,一米六八的夏秋被老師安排跟在男生們的身後,站到隊伍的最末去。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總是對“男”、“女”這兩個字有着特別的敏-感度。所以哪怕上操的隊伍是按照身高來排的,女生們也會指着離群的夏秋噗噗笑,男生們會態度很差地讓夏秋離遠點,說她不是男生,不該站在他們身後。
對於特立獨行的人來說,這必然只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對於從小都是乖寶寶、好孩子、優等生,萬事都循規蹈矩的夏秋來說,這約等於指出她與別的女孩子“不同”,她是個不能融入女孩子群體裏的“畸形”,一個男女生隊伍都不歡迎的“怪胎”。
到了大學,男生們的個頭兒躥起來了。可一米七零的夏秋仍然是男生們眼中的“巨人”。走在夏秋的身邊男生們毫不避諱地直呼:“很有壓力!”
高三時興沖沖買下一雙漂亮高跟鞋的夏秋始終沒有勇氣將那雙高跟鞋穿進大學校園裏。
到了大四,夏秋進入實驗一小實習,她也有了自己絕對不能穿高跟鞋的理由——為人師表。
到底為什麼“為人師表”就不能穿高跟鞋,高跟鞋怎麼就和“風-塵氣”被聯繫在了一起,這些夏秋也答不出來。但總之,夏秋可以用“為人師表”這四個字平復掉自己因高跟鞋而起的一切意難平。
這麼些年過去了,夏秋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了對高跟鞋抱有的種種情緒。卻不料此時此刻,僅僅只是因為崴了一下腳,她就又一次想起了當年的感受。
“沒有不合適。”
視線忽然上浮,夏秋的身體“飄”了起來。
打橫抱起夏秋,顧澤道:“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沒有不合適秋秋的,只有秋秋喜歡和不喜歡的。”
顧澤是最了解夏秋的人。夏秋一個皺眉挑眉,他就能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實話實說,在去留學以前,他從未想過穿什麼高跟鞋。畢竟“男人穿高跟鞋=變態”這個公式在國人心中根深蒂固。
直到一次夏秋在電話里和顧澤談起自己想把自己那雙一次都沒穿過的高跟鞋送給別人。
“為什麼?你不是很寶貝那雙鞋嗎!”
夏秋買鞋那天,顧澤就在她身邊。他記得她閃閃發亮的雙眸,也記得她臉上興奮又憧憬的笑容。
“可是、我不合適啊……”
不是“那雙鞋不適合我”,而是“我不合適”。顧澤聽懂了夏秋那句“我不合適”背後的話。
她其實在說的是:我不配。
遠在日本的顧澤沉默了。
他不是想不出安撫安慰夏秋的話,可他知道,那些話夏秋聽過就算。她不會當真。
夏秋裝在心底的晦暗與自卑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抹掉的東西,他比他想像得還要無能無力。
在夏秋掛了電話之後,顧澤去敲了隔壁的門。
顧澤的隔壁住着他在化妝學校的前輩。前輩是個男大姐,他一聽顧澤對高跟鞋有興趣,立刻把自己的鞋子借了出來。
第一次穿高跟鞋,顧澤的腳很痛。光是從男子寮走到地鐵站,他的腳背都被鞋背的邊緣磨出血來。可更痛的,是旁人從他身上略過的視線。
腳痛到不行,還要被人報以看瘋子變態的視線。顧澤應該難過的,偏偏他奇妙地領悟到了什麼。
——原來女生穿高跟鞋就跟小美人魚上了岸一樣,每一步都是那麼疼。
——原來高個子的人不敢穿高跟鞋是有原因的,光是被人報以異樣的視線絕大部分的人就承受不了。
會為高跟鞋煩惱並不是因為秋秋矯情,她的煩惱與自卑都是事出有因。
語言太蒼白,更何況過去的他甚至沒有勇氣去用語言傳達自己對秋秋的心意。所以——
把前輩的鞋打理乾淨后還了回去,一個月後顧澤用打工費給自己買了雙高跟鞋。
用毅力克服高跟鞋帶來的疼痛,為了讓自己穿着高跟鞋也能如履平地且步態大方。顧澤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間中他還去學習了高跟鞋的發展史。
這時顧澤才第一次知道:高跟鞋最初就是歐洲人發明給那些對自己身高很自卑的男性穿的。
高跟鞋僅僅只是一雙鞋。它和化妝一樣沒有性別,也不該成為性別標誌。高跟鞋和化妝不該被強加給任何人。而這也不代表任何人有權利去批判、去侮辱化妝和穿高跟鞋的人。
回國之後,顧澤自然地穿着高跟鞋出現在夏秋的面前。
夏秋還是那個夏秋。在所有人都用異樣眼神望着他和他腳上的那雙高跟鞋時,夏秋眼睛亮晶晶地盯視着他,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小澤你走路帶風的樣子真好看!”
明明是想用行動鼓勵夏秋,告訴她:“想穿就穿!不用在意他人目光!”結果顧澤才是那個先被夏秋給鼓勵了的人。
顧澤時不時就能收到用各種語言寫成的感謝。感謝他的有些是高個子的女孩,有些是跨性別人士,還有些是有女裝癖好的男性。這些人不斷訴說著敢在公開場合穿高跟鞋的顧澤對他們來說是多大的激勵,同時也告訴顧澤:自己終於有勇氣,穿上那雙喜歡了很久的鞋子走出家門。
每當看到這樣的言詞,顧澤總是有些心虛。他不過就是想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逞逞英雄罷了。如果說有誰能通過他獲得些許打破刻板印象的勇氣,那一定是因為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具備了反抗刻板印象的力量,她或他只是需要一個契機。
不過能成為這個契機,顧澤的感覺倒也不壞。
“這次是太匆忙了才沒能注意到高跟鞋的問題。秋秋要是想穿高跟鞋,等我們蜜月回來,我帶你去手工店專門定製幾雙。”
“不用不用不用!”
夏秋連忙擺手:“我一個老師穿什麼高跟鞋……!”
顧澤眉毛一挑:“老師怎麼就不能穿高跟鞋了?我還是男人呢。秋秋你在我面前就不用找這種蹩腳的借口來拒絕自己喜歡的東西了吧?”
在他而言,只有東西配不上夏秋,哪兒有夏秋配不上什麼東西的說法?
只要是夏秋喜歡的,他都會努力送到夏秋的面前。
嘴唇翕合兩下,夏秋訥訥的。
顧澤的好意就像是溫暖的海水,總是在她不經意間就用一個巨浪將她吞沒,帶着她往更深的海里沉溺。
心頭又酸又脹,胸口比塞了棉花還要柔軟脹滿。耳邊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夏秋輕輕啟唇:“……那就,只做一雙。”
顧澤低頭,正好捕捉到夏秋的視線。
夏秋連忙別過臉去,找補道:“我、我不穿去學校!”
雖然想說“穿去也沒事的”,但顧澤只是輕笑出聲:“好。”
秋秋已經向前邁出了一步。這步無論是大是小又有什麼關係?他只要秋秋不會再對着高跟鞋難過就行。
不知不覺,顧澤已經抱着夏秋來到了戶外。儘管是夏季,但夜風仍帶着幾分寒涼。
當寒意勾過夏秋的後背與裸-露在外的肩膀,即便旁邊就是顧澤溫暖的胸膛,夏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燕尾服外套帶着暖意落到夏秋的肩上,輕輕裹住了她。夏秋道了聲謝,又突然想起:“抱歉小澤,我很重吧!?你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的!”
“不要小看十二歲就開始鍛煉的人。”
顧澤說著走慢了些——他已經把夏秋帶到了目的地。
城市SUV的車門打開,顧澤把夏秋放到了SUV的後座上。
“婚紗很重吧?換成我給你準備的衣服應該會舒服不少。乘飛機時也會更方便。”
夏秋怔了一怔。
她沒有忘記顧澤跟她說過婚宴一結束兩人立刻就去“度蜜月”。可夏秋以為的“立刻”是第二天清晨,而不是婚宴舉行的當晚。
“婚宴不是還沒結束……?”
“接下來也沒什麼需要我們出面的事情了,不是嗎?我們又不搞敬酒那類的虛禮。剩下的事情文靜宇和周姐就能應付。秋秋你不也說過想參加婚宴只想安靜的吃東西,不想一次次被人喊起來敬酒?我們提前離開,還能引開狗仔,讓賓客安心吃飯。這對賓客來說可是件好事。”
話是沒錯……
夏秋又問:“我們……不和爸媽說一聲?”
“我們出來前不還在和爸媽說話?如果你說的是我們提前離開婚宴的事,這時我們之前在視頻電話里就和爸媽打過招呼了吧?”
確實……
“那行李……”
顧澤一按手中的車鑰匙,SUV的後備箱應聲而開。藉著車裏的燈光,夏秋看到了那裏堆着的兩個行李箱。
“必要的東西我都帶上了。不夠的東西在當地補充就好。”
顧澤朝着夏秋wink:“輕裝上陣是旅行輕鬆的秘訣。”
“……”
夏秋這回是徹底沒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