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同一時間。

安可希領地內。

對此時此刻發生在波波安領地的一切,安可希都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正坐在小耳朵房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聊着天,對方手中把玩着的銀鏈忽然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跟着就見小耳朵垂眸看去，茫然了片刻后，眼神忽然染上了幾分驚慌。

安可希不解地跟着探頭——從她的位置，一時還不見掉在地上的鏈子。用目光找了一陣后，才終於鎖定那東西的位置。她俯身將鏈子撿起，露出上面不住搖擺的鑰匙吊墜，盯着看了一會兒，也跟着皺了皺眉。

“這個東西……顏色是不是比之前淡了？”她輕聲說著，本能地覺得這似乎不是什麼好事。但具體哪裏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

正琢磨着，忽感旁邊一陣風起。安可希詫異轉頭，正見小耳朵正猛掀被子往床下跳,不等她反應過來，又劈手奪過了她手中的銀鏈，轉頭就往門邊跑。

她顯然是急得狠了，連鞋子都沒顧上穿。沒跑出多遠,卻又似想到什麼,驀地一頓，旋即又一路小跑地沖了回來。

【不管怎樣,別來找我。】她低頭迅速地在本子上寫道，因為寫得太快,本該清秀的字跡都糊成了一團,【信仰女神的人可以信任。能和靚靚和平共處的人可以信任。】

【不論你之後想起什麼,在你把所有的骰子找齊之前，不要把你的推測告訴任何人。哪怕是幽老師。別讓它聽見。別讓它看見。】

【別讓它找到你。】

【好好吃飯。】

飛快寫完最後一句，小耳朵將本子猛地往安可希懷裏一推，轉身再次往門邊趕去。

安可希依舊一頭霧水，囫圇掃了眼本子上的內容，眼神隨即一沉。下一秒，就見她毫不猶豫地抬手轉了下手指——

清脆的固體轉動聲在房間內響起。小耳朵眼看就要碰到門把，腳下卻忽然一滑，整個人兀地趴到在了門邊。

再抬起臉時，手上的鏈子已然被安可希拿走——

不僅如此，她非常囂張地站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拿着鏈子的手高高舉起，一副“你有本事你飛上來拿”的模樣。

小耳朵:“……”

這倒霉孩子從哪兒學的！

她從未如此惱恨過自己沒有聲音的事實——硬搶搶不到，偏偏自己又說不清楚。就連之前交流用的本子都被自己一時衝動塞給了安可希，這會兒正在對方的另一隻手裏晃啊晃。

而就在小耳朵焦急地琢磨起該從哪兒另找寫字的載體時，卻聽“啪”的一聲。她之前用的那本被安可希穩穩拋了下來。

不等她將本子撿起，又聽“喀啦”一陣響——她驚訝抬頭，正見安可希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符文槍。正在檢查彈匣內剩餘的鋼珠。

檢查完畢，又見她轉而掏出個通訊器。一邊繼續以撒鹽般的手勢高高提着銀鏈，一邊對着通訊器冷靜開口:

“喂，息流？是我。是這樣，我現在需要再出趟門。之前和你說的事務你多留意下。還有記得關注水晶通訊板。”

“符不起，幫我備一套傳送工具，三塊隔離符文。記得多帶兩塊傳送石。”

“填星，我等等去你那兒再拿點鋼珠。你提前準備下。還有那種飛行機械人，我需要帶一個。”

“調兩個快樂人待機，我過會兒可能也要帶走。”

不過轉瞬，所有事情已經交代完畢。安可希將通訊器一收，啪地跳下椅子，那條銀鏈子，卻依舊牢牢地抓在手裏。

轉頭對上小耳朵略顯愕然的眼神，她倒是一派坦然，甚至十分理所當然:

“這麼看我幹嘛。你不是打算出門嗎。一起啊。”

說完，毫不猶豫地率先往門邊走去。彷彿這主意，本就是她想得一樣。

……給小耳朵都搞得有點懵了。

【不對，你等等！】

眼瞅着安可希就快走到門邊，小耳朵心頭一跳，趕緊攔了上去，寫字寫到字都快飛起:

【我沒說要帶你去！】

“對，你沒說，我自己說的。”安可希理直氣壯，“這是我的領地，我說了算。”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就是和我繼續在這兒耗，要麼就是現在就和我一起去取物資，然後儘快出發。”

“看你方才急得那樣子，我想你也不想耽擱太久吧。”

小耳朵:“……”

有些着急地跺了下腳，她卻還是不想妥協的樣子，鼓着臉頰在本上奮筆寫道:

【可你現在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不知道事情多嚴重！】

“是不知道，不過大致能猜到。”安可希聳了聳肩，“不知道什麼原因，你和許鏡是舊識。又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現在遇上了很大的麻煩，你想要去救她。而想要救她的話——就必須有這個。”

安可希說著，亮了下手中的銀鏈，又飛快收起:“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某種可以起到傳送作用的東西？或許還能定位她的存在？”

說起來，之前所的歧途人的自述中也曾提到，他從幻夢女神處得到了賜福道具，形式正是一枚能夠讓他的意識穿越異界的鑰匙。

而許鏡送小耳朵的這條鏈子，吊墜形狀也正好是鑰匙……這很難不讓安可希產生某些聯想。

當然，隨着聯想和猜測而來的，還有更多的疑問。不過現下這情況，顯然不是適合刨根問底的時候。

——小耳朵想要去救許鏡，且這事風險很大。她一個人去，很有可能回不來。

——小耳朵確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許鏡也不曾對自己表現出惡意。另一方面，小耳朵對自己的身份，以及其他一些事，顯然也有更多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她還挺喜歡小耳朵的。對於許鏡，也有些在意。

安可希目前能夠確認的就這幾點。而單憑這幾點，她覺得就足夠構成她積极參与的理由了。

別的不說，至少帶個水晶通訊板再加個傳送石，及時跑路的能力還是可以保證的。

“所以，你現在還有疑問嗎？”三言兩語交代完自己的立場和想法，安可希反客為主地拍了拍手，不容置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沒有疑問那我們就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耳朵:“……”

她似乎仍有些糾結，以至於安可希都摸到門把手了，她才一下回過神來，慌忙追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然而為時已晚:

門打開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突兀地撲面而來。安可希只覺身體一晃、眼前一花，等回過神來時，面前赫然已經是另一個場景——

白色的狹長走廊，筆直通向前方。盡頭是另一扇緊閉着的門。

“……”

安可希默了一下，轉頭往回看去。只見自己的身後，只有雪白的牆壁，微微閃着光。至於來時的入口，早就不知哪兒去了。

……行吧，這個發展，我承認我是真沒想到。

“什麼情況？”安可希狐疑地展開手掌，卻見手中的銀鏈，已然又變了個模樣——

鏈子還在，鑰匙形狀的吊墜，卻已經不見了。

【……那是個一次性用品。】小耳朵的本子，這才遞了過來，本人低垂着腦袋，顯然也正尷尬。

【當你產生‘要去某地’這一想法的時候，它就自動生效了。開門只是觸發的儀式。】

安可希:……

有一說一，你們這個觸發的儀式，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我還以為至少還得放個血啥的？

【我也沒想到它觸發得那麼快。我以為最少也有幾秒鐘的緩衝過程的。】小耳朵看上去也有些獃滯，【可能是因為你現在的力量已經比較強了……】

【對不起，這個我應該先說清楚的。】

安可希:“……”

“算了，也是我想當然了，沒問清楚。”安可希輕嘆口氣，見小耳朵垂着眼帘，忍不住又戳戳她的腦袋。

“當然，這也是個教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該分享的情報就要分享，不要打着‘為你好’的名義瞞來瞞去的。看看，翻車了不是。”

把小耳朵的腦袋又戳低些許，安可希呼出口氣，旋即摸了摸口袋。

不太好的消息是，因為上車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做好的準備全都沒用上。好消息，她隨身還剩下一把符文槍、一塊水晶通訊板。符文槍里還有六顆鋼珠，全是刻有加成符文的，至少攻擊力很有保證。

有水晶通訊板在，暫時也不用擔心失聯……唯一讓她擔心的，就是許鏡那邊的環境。如果是在領地內就沒差，若是在外面，她們兩個沒帶防護的，搞不好反而得讓她來撈……

不管怎樣，來都來了。身後也已沒了退路。安可希呼出口氣，也沒再糾結，將所有東西都揣好后，便與小耳朵一道，朝着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走了過去。

走廊不長，一路小跑，很快便趕到門前。即將開門的瞬間，小耳朵神情卻又嚴肅起來，一臉凝重地將幾行字遞到安可希面前:

【記住，如果情況不對。優先保全你自己。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跑出去。】

【不管你接下去看到什麼，都不要驚慌。不論其他人管許鏡叫什麼，你都不要理。裝作不認識她。】

【她的樣子……可能也有些嚇人。請不要害怕。】

“……”雖說心中早就隱隱有了猜測，不過看到小耳朵這麼明晃晃地暗示許鏡不是人，安可希還是不由沉默了一下。

心情亦越發凝重。深吸口氣，安可希伸出手去，終是下定決定，推開了面前那扇白色的大門。

——推開的剎那，首先聽到的就是“咚”的一聲。

隨着這聲音而來的，還有某些四濺的物體。安可希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抬起一手擋在跟前，緩過一秒，定睛再看，不由愕然瞪大了眼:

只見她的面前，赫然是一個領主辦公室。

還是一個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的領主辦公室。

桌椅翻倒，一地狼藉。地面牆壁上坑坑窪窪，似是被重物擊打過；而罪魁禍首，也幾乎一眼就能確定。

幾步之外，領主辦公室的中央。許鏡正大馬金刀地站在那裏，身體微傾，氣喘吁吁，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柄不知哪兒找的巨大鐵鎚。

看着就能將人腦殼一錘敲碎的那種，鎚子上隱隱可見閃光的符文。

……而她的面前，則是一團更令人驚訝的東西。

一團黑影。人形的黑影。黑影之間，能看到有無數紅色的血管縱橫，彷彿葉片的經絡；那應當被稱作“腦袋”的地方上，則胡亂長着六隻血紅的眼球。

……對，只是眼球，光禿禿的。排列也毫無規律，給人一種隨便長長的感覺。

而幾乎就在安可希看清那東西的瞬間，對方似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忽然就朝她們這邊沖了過來——然而尚未靠近，便又聽“咚”一聲響。一柄大鎚從旁用力甩了過來，雷霆般砸在它的身上，直將它重重捶翻在地！

光是捶翻似乎還不夠，許鏡又快步上前，掄起鎚子，搗年糕似地又使勁往下砸了好幾下。直到將黑影幾乎砸成了一塊餅，方堪堪停手，順勢一甩汗濕的頭髮。

“……”給安可希看得，眼都直了。

“那個，不好意思。”略一停頓，她不太確定地開口，“我來得似乎不是時候？

“不。”拄着大鎚的許鏡半轉過頭，語氣淡漠。安可希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背似乎破了一大片，正在不住往外滴血。

“對它而言，你來得正是時候。”

安可希:“……？”

“漏網之魚大雜燴。”許鏡聲音壓得很低，安可希幾乎聽不到，“過年了屬於是。”

“……”坦白講，沒聽懂。但不知為何，安可希忽然有了種想掉頭回去的衝動。

只可惜這會兒，掉頭也來不及了——身後的那扇門早在她們走出的剎那便自然消失，明明白白兩張單程票。

儘管滿腹疑問，但這會兒顯然也不是問話的時候……注意到被許鏡捶翻在地的黑影蠕動幾下，很快又跟沒事人似地原地爬起，安可希心裏立時咯噔一下，毫不猶豫地就掏出了自己的符文槍。

槍口很快就瞄準了最顯眼的那顆紅色眼球。即將扣下扳機的瞬間，安可希忽又似想起什麼，動作登時停住。

另一邊，許鏡阻攔的話正要出口，見狀頓時鬆了口氣。同一時間，小耳朵卻一個箭步搶上了前，唇角緊抿，一手高高抬起——

手指在空氣中飛快地劃過，勾勒出隱隱可見的輪廓。上下兩個三角相連，正是一個簡筆畫的沙漏。

下一秒，又見她手指在空中虛虛一轉，畫出一個巨大的弧度。那隱約可見的沙漏，亦隨着她的動作，在虛空中無聲地迅速翻轉——

翻轉完成的瞬間，隱約聽見一聲尖銳的哀鳴。巨大的力量原地爆發開來，宛如洶湧的惡浪，裹挾着那刺耳哀鳴，直直朝着那團黑影衝去！

那黑影似是也沒料到小耳朵會突然來這麼一手，猝不及防被正面擊中，整團影子都因此扭曲起來，似是正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兩條細竹竿般的腿，更是連站都站不穩，被衝擊得不住往後退去——

眼看對方就要退到門邊，安可希心中忽然一動，手指隨即一轉！

伴隨着兩個骰子清越的轉動聲響，本就不穩的黑影又抽搐着，連連往後退了好些。幾乎是同一時間，原本虛掩的房門似是受到風吹，自行往後打開些許，露出的空間，恰好夠容納那團黑影……

眼看着那團黑影當真從門縫中摔了出去，安可希趕緊上前，打算關上房門，另一道身影卻是比她更快——

不過一錯眼的工夫，許鏡就已經閃到了門前，不僅閃電般磅地關上了面前的房門，手中更不知何時多了把銀色小鎖，毫不猶豫地就拍到了門上！

……最絕的是，她行動時肩上甚至還扛着那把大鐵鎚。安可希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跑過去的！

而就在小鎖碰上門扉的剎那，整扇門的輪廓，頓時都變得模糊起來——周邊的牆壁如同活物般延伸，將厚重的門板一點點的包裹、覆蓋。不過轉眼，整扇門都被牢牢封了起來。

一眼望去，除了光潔的牆壁，什麼都看不到。

“……”

緩慢地眨了眨眼，小耳朵忽然撲通一聲坐倒在地，閉眼不住大喘着氣，臉色蒼白到彷彿下一秒就要撅過去。

安可希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將人扶起，才剛扶到旁邊椅子上，忽聽一聲巨響，從牆外清晰地傳來。

……聽着像是撞擊的聲音。安可希側頭看了一眼，謹慎開口:“是外面那東西，在試圖撞門嗎？”

“不然呢？”許鏡意味不明地摸了下空蕩的鼻樑，緩緩與牆壁拉開距離。又過一會兒，方轉身道:“不幸中的萬幸，它也不完整。所以這面牆壁，多少還能撐一段時間。”

安可希:“……能撐多久？”

許鏡:“我怎麼知道。外面那東西的具體力量是個變量。你去問明白，回來我給你算。”

“……”安可希默了下，又道，“那如果它再闖進來呢，會怎樣？”

“這我不清楚。你得問它。”許鏡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畢竟食材會被做成什麼菜，這事食材說了也不算，對吧。”

安可希:“……”

“那個。”她忍不住湊近了小耳朵，“她以前說話，也這麼不客氣嗎？”

“……”小耳朵抿了抿嘴，看上去也有些局促。

【這個身份的話……她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是有點狠的。】她壓着腦袋在本上寫道，時不時瞟一眼許鏡當前的狀態，臉色依舊蒼白，【等她冷靜下來就好了。】

安可希:……是這樣嗎？

尚在思索間，冷不防旁邊又是一聲驚人的聲響。安可希詫異抬頭，正見許鏡將扛在肩上的大鎚重重卸下，咚地砸在地上。

地板上都凹下去一塊。

“都說了時間有限，你們還愣在這兒幹什麼？”注意到安可希有些驚訝的眼神，許鏡半個身體掛在大鎚柄上，充滿壓迫地俯身:

“雖然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大老遠還專門跑過來送……但來都來了，那就麻煩動動腦子啊姑娘們。”

“我那面牆又不可能封到天荒地老，現在還坐着不動是想要等那傢伙再打進來后和它一起打麻將？還是打算到時拉它一起討論喪葬事宜？”

“你們到底幹嘛來的，當我這兒新手葫蘆娃訓練基地嗎？”

安可希:“……”

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抵達這裏前，小耳朵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不得不說，這樣的“許鏡”……確實有點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