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在原地等了幾秒,見里梅始終沒動彈。
這才躡手躡腳地爬過去。
先是輕輕戳了戳里梅的後背,見他沒反應,我又推了推他的腰,還是沒有反應。
我這才敢說話:“……里梅大人?”
“里梅大人?”
死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
我費勁地把他翻過來,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幾乎感覺不到。我又趴下去,腦袋抵在他胸口聽了聽,有很微弱很緩慢的跳動。
我鬆了口氣。
這些時間的相處,我能察覺出來里梅是個看起來暴躁,卻很好猜心思的人。
討好他還是很簡單的,起碼比討好兩面宿儺容易。
雖然掌控我生死的人還是兩面宿儺,但如果里梅願意為我說些好話,或者是提醒我一些該注意的事情,還是能讓我多活些時日的。這樣,也就意味着我能撐到五條大人趕來救我的幾率大大提升了。
我沒有力氣拖動里梅。
水源也離這裏很遠,所以我就先替他做些簡單的傷口包紮。
他身上的傷很多,等全部處理完,我累得滿頭是汗。兩件外衣也被我撕得破破爛爛的了,完全不能穿,我乾脆脫下來,蓋在里梅身上,給他取暖。
因為傷口感染,他現在有發熱的癥狀,額頭很燙。
但我現在卻沒有什麼降熱的好辦法,只能跪坐在他身側,守着他。為了避免他悄無聲息死去,我時不時還會貼在他胸口聽一聽心跳。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眼看就黑了。
期間,有不少野獸循着血腥氣聚集過來,但好在這一片還殘留着特級咒靈的殘骸,那些野獸不敢貿然靠近,全都躲在遠處的草叢裏,虎視眈眈。
我不知第多少次俯下身,將腦袋輕抵在他胸口處,聽心跳聲。
砰…砰……
砰砰砰砰砰——!
這次,我被猛地推開。
因為里梅用的力氣很大,我直接摔在地上,手腕都被擦破了皮。
疼得我‘嘶’了聲。
里梅不爽的聲音傳來:“你幹什麼?”
我踉蹌着從地上爬坐起來,側頭,就看到里梅一臉嫌惡地將我的外衣丟開,見我看向他,他瞪眼:“看什麼看。”
“……”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只得默默閉上嘴。
里梅從地上爬起來,他身形還有些不穩,搖晃了兩下才勉強站住。他應該也會反轉術式,只是捂了下腹部,剛才還在因為亂動而重新冒血的傷口就恢復了。
他將我充作繃帶纏在他身上的布條全部拆開,隨手丟到地上,就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往前走。
他走了兩步,見我沒跟上,還回頭冷冷瞥我一眼。
我吞咽了下,爬起來,跟上去。
遠離了特級咒靈的殘骸后,那些虎視眈眈的野獸就圍攻上來,全被裏梅一臉膩煩地殺了,野獸的殘臂斷腿裹着鮮血,糊了滿地都是,場面滲人無比。
我抬起手腕,
用袖子遮掩住下半張臉,強忍作嘔的慾望。
里梅倒是一點也不嫌棄,甚至還在挑挑揀揀,最後拎出來一條分辨不出是什麼動物的腿帶走。
……
天完全黑下來。
火堆生起。
里梅將那個野獸腿清理好,就架在了上面烤。
烤好后。
他完全沒有要分給我的意思,見我眼巴巴看着,便說:“你昨天不是藏了半條兔腿嗎?你今天就吃那個。”
“……”我默默將兔腿從懷中掏出來。
經過一天一夜,兔腿上的肉已經發硬,一口咬上去,半天都撕不下來,就算撕下來了,也很難嚼動。
見我這副糗樣,里梅噗呲一聲笑出來。
他盤腿坐在地上,抓起烤兔,就咬了一大口。一邊咀嚼,一邊還尋釁般地看着我。
“……”
我默默抱着兔腿,小口小口地啃。
但是……
根本啃不動。
好硬,好難吃。
我的牙齒生疼,以至於我生理性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這幅姿態落在里梅眼裏,似乎被他曲解了意思,以為我在示弱。
所以他的心情肉眼可見變得更好了,但卻依舊未曾打算將食物分給我。
我:“……”
*
勉強吃了幾口烤兔腿,我就吃不下了。
因為乾巴巴很硬,
吃進肚子裏也很不舒服。
也許是今天跟特級咒靈的戰鬥讓里梅消耗很大,他吃完烤兔肉沒一會,就腦袋靠着樹榦、沉沉睡過去了。
我悄沒聲兒地爬起來,往水源處去。
泉水很涼,我不敢整個身體都浸進去,只敢跪坐在岸邊,解開一點點衣服,抄起水慢慢清洗身體。
等全身都洗了一遍,我感到舒服不少。
正打算回去。
我腦海浮現里梅髒兮兮、沾滿血污的臉,以及被血浸染不少的白色長發……
……
兩件外衣沒了,我就撕裏衣的裙擺。
浸水后,捧着回去。
這時候,我莫名有些想笑。原本裳着時,我還煩心衣服穿得太多,很悶很熱,現在卻沒想到派上了不少用場。
回到地方,里梅還保持着那個姿勢睡覺。
他眉心緊擰着。
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不確定他的傷好了多少,但有反轉術式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吧?
我小心翼翼靠近他,跪坐在他身側位置,輕聲喊:“里梅大人,需要妾身為您擦臉嗎?”
“……里梅大人?”
……
里梅沒有反應。
我大起膽子,輕輕晃了晃他的袖角,聲音也加大了些,“里梅大人——”
里梅還是沒有反應。
我看着他乾裂的唇,有些擔心。於是用手背輕碰了下他的額頭。嘶……好燙。他不是有反轉術式的嗎?難道沒治好?
我注意到里梅肩膀上的傷口,居然還在往外冒血。之前離得遠,再加上他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沒察覺到。
對了……
我記得聽五條大人說過,咒術師的咒力不是無限的。
所以,難道里梅的咒力只夠用來治療腹部的傷口?既然沒治好,為什麼還要把纏上去止血的布條丟掉……
我嘆了口氣。
將他臉上的血污擦洗乾淨后,就多次往返水源,用被涼水浸濕的布條貼在他額頭上,給他降溫。
這樣持續了不知多久,我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里梅緊擰的眉頭才鬆開點。
我以為好轉了。
立馬大喜。
連忙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唔……
不太感覺得出來。
所以我又將另一隻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上,以此來對比里梅的高燒有沒有降下去。
我正感知着溫度,抵在里梅額頭上的手就被一把抓住了,很用力,就跟要被捏斷似的,我疼得眉頭一蹙,嗚出聲。
“誰准你碰我的。”里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眼了,正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眉眼間籠罩着沉沉的戾氣,一字一頓的、再次說了遍,“誰准你碰我的。”
我感到畏懼,想要解釋。
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種無力感使得我產生挫敗和委屈,不受控制地,眼眶裏就有些什麼在轉來轉去,隨時想要掉下來。
明明……
明明是在幫他的,這個人為什麼這麼不近人情。
里梅最煩看到我這副樣子,甩開我的手,“我又沒罵你,動不動就哭,你煩不煩。”
我更加委屈了。
強忍着的眼淚沒憋住,接二連三的掉下來。
“妾身……妾身見您身體不適,剛才一直起熱,所以才這樣的。”
里梅這才注意到我腿間放着的浸水布條。
這回輪到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周身籠罩着的陰戾也逐漸消散,他抿了抿唇,最後只乾巴巴憋出來一句,“誰讓你多管閑事了。”
“對不起,妾身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垂下眼睫,臉頰一片濕潤。
里梅嫌棄地‘嘁’了聲,抬手將肩上的衣服往下拉,露出滿是血污、看不出傷口在哪的左肩。他不自在地偏過頭去,語氣不太好,“擦。”
我一詫,猛地抬起眼。
“快點。”他語氣更差了。
“是……”
我往前挪了點,拿起布條輕輕觸上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傷口在哪,所以擦拭時使用的力氣很輕,生怕弄疼他,惹得他再度發火。
等肩膀上的血污都擦乾淨,才露出那個血窟窿。
我倒吸一口氣。
儘管鮮血還在往外冒,但我胳膊卻很僵硬,不太敢去擦了。
見我這副呆傻的樣子,里梅鄙夷地說了句不痛不癢的嘲諷話,就抬手用反轉術式治療。
許是咒力有限的緣故。
反轉術式並未完全將肩膀治好,留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那。
我連忙手嘴並用地撕開裙擺,包紮上去。
里梅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來,只是不屑地哼了聲,等我包紮好,就把我推開了,不准我再靠近。
見他想睡覺。
我自然不會再上前去討嫌,默默退遠點,到另一棵樹下,蜷縮着睡覺。
*
又過了一天。
兩面宿儺還是沒回來。
白天撿了許久的干樹枝,等傍晚時分,我肚子餓得難受,幾乎要直不起腰了,所以也不等里梅給我安排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縮在角落裏啃烤兔腿。
放了兩天,啃起來牙齒更疼了,而且這個烤兔腿好像還變了味……
但我目前只有這麼個吃的。
所以不管有多難吃,我都努力咀嚼、下咽。見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里梅有些看不起,嫌棄道:“丟了。”
我錯愕,
以為自己聽錯了。
里梅眉頭微擰:“叫你丟了,沒聽見嗎?”
我懦弱無比,不敢異言。
只得丟了。
自從擁有五條大人的庇護后,我就再也沒有吃不飽飯的時候了。但幼時餓得胃酸的記憶至今保存,以至於此刻的我格外懼怕沒有食物吃。
看着那個被我輕輕置放在草地上的烤兔腿。
我還有些留戀。
目光依依不捨的,久久移不開……
“抬頭。”
里梅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我一慌,下意識服從命令,抬起臉。
視線就與坐在對面的里梅對上了。
他眼睛有些像貓瞳,毫無情緒地盯着人看時,令人後背發涼,“保持住,聽見沒有?”
我連連點頭。
似滿意,他總算勾了點嘴角。
然後我就目睹了他將剛才還抱在懷裏擼毛的兔子乾脆利落割了喉嚨、拔毛剝皮,剝下來的皮還丟在了我腿邊。因為里梅的命令,我不敢挪動、更是不敢把視線從里梅將兔子開膛破肚取內髒的動作上轉移。
最後兔子被架在火堆的架子上烤,香味漸漸飄來……
……
里梅烤好兔肉。
一抬頭。
就看到坐在火堆對面的貴族少女,正悄無聲息流淚着。因為哭得太久,她眼圈有些發腫,雙肩也不斷抽動,一副脆弱到無助的表現。
里梅:“……?”
里梅注意到她腿邊靜靜躺着的那塊剛被剝下來的兔子皮。
里梅:“……”
這次,他不是故意要丟過去嚇她的。
*
我能感覺到里梅忽然變得欲言又止起來,他看了我幾眼,又硬生生撇過臉去。冷冷罵了句‘蠢貨’后,就用一根長樹枝將兔皮挑開,然後拋來一條烤兔腿。
我手忙腳亂地去接。
但剛烤出來的兔肉很燙,我剛接住,就又被燙得鬆開手。但還好我動作快速,趕在掉到地上之前及時抓住了。
雖然這種境況下,掉在地上的食物,我也能吃得下。
但總歸是心裏沒那麼舒坦的。
等兔子腿涼了一些后,我小口咬了下,兔肉軟軟嫩嫩的,很好吃。比吃前幾天剩下的兔子腿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想到這,我怯怯抬頭,看着火堆對面,始終擰着眉吃烤兔肉的里梅。做了會心理建設,才囁喏出聲:“妾身、妾身多謝里梅大人……”
他咀嚼的動作微頓,但也只是一兩秒的功夫,就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一副沒聽見的表現。
但我知道,
他聽見了,只是不想搭理我而已。
……
吃飽后。
我正打算等里梅睡著了,就去水源處洗洗。
卻不想里梅面色平淡地將火堆用術式撲滅,站起來,“大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