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三章 罪與罰
隨着那道瑰麗的白光熄滅，庇護所內的人漸漸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離開這裏了。
雪上加霜的是，急性放射病使得難民們的身體機能急速下降，而不斷蔓延的死亡，也讓煞能也死灰復燃起來。
飢餓、病痛、怪物、同類相殘，深沉的絕望讓庇護所徹底陷入了混亂。
他們找不到維生的物資、躲不了輻射的威脅，也不敢向煞魔發起挑戰。
不過他們知道，自己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都是誰害的，也知道那位瘋狂的精靈法師此時正陷入了昏迷，如同待宰羔羊般毫無抵抗能力。
更知道，在死亡找上門之前，他們得到了為自己伸張正義的機會。
他們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位瘋精靈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拯救他們的希望。
按照雅爾默的後續規劃，在撤離停止之後，他將會最低限度地使用傳送門，來為庇護所輸送基本的生活物資和醫療資源，並帶來志願的放射治療團隊。
在為這裏的人進行初步治療和凈化的同時，新亞爾夫嘉德的精靈們也正在幫他們建立隔離浮島，以便開始第二階段的撤離。
為此，他已經與歐盟商量好了第一批物資的訂購與初步的治療方案，也確認了浮島的座標，隨時可以搭建新的遷躍橋。
然而意外的昏迷，使他的溫柔與善良，徹底被掩沒在了瘋狂的仇恨之中……
部分較激進的難民們組成了反抗軍，開始無差別地襲擊庇護所內的長耳朵。
他們中，一部分是想藉此逼迫雅爾默打開屏障，讓他們逃離庇護所，更多的則是單純想報復雅爾默，報復精靈，以發泄心中的怒火和恐懼。
然而沃莉絲當然不會再次打開屏障，她不可能犯下兩次同樣的錯誤。
正好那些反抗軍也不打算繼續容忍精靈的專橫與暴政。
一場人類與精靈之間的戰爭，瞬間便席捲了整座庇護所。
無奈之下，精靈們只能退守到矮人建造的地下要塞，抵抗人類的襲擊。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矮人加入了精靈的陣營。
與那些因為自己的長耳朵，而被迫加入戰局的黑暗精靈不同，矮人們雖然讓出了要塞，卻對這場戰鬥選擇了袖手旁觀。
因為他們此時還不確定，“正義”究竟是在精靈這邊，還是人類這邊……
……
……
“遊俠聽令！只針對持有熱武器的人進行攻擊，並以癱瘓戰力為優先！”普拉絲諾站在城牆上高聲下令道。
反抗軍大多持有棍棒、掃把、刀具，少數則持有萊福槍、手槍，或者自製的燃燒瓶。
另外也零星存在幾挺機槍、破片手榴彈，或火箭筒等重火力，想來那些殘留在庇護所內的陸軍，也有不少人參與了戰鬥。
相對整個庇護所來說，參與反抗軍的比例其實算是相當稀少的，連五十分之一都達不到。奈何近百萬的人口基數在那邊，憑着數量上的優勢，還有悍不畏死的瘋狂，他們輕易地衝破了外圍的拒馬，沒幾個小時便已兵臨城下。
“普拉絲諾女士，讓遊俠們後退，防禦法陣完成了！”
好在沃莉絲的防禦結界及時遏止了反抗軍的進逼。
“全體聽令！收縮防線，退至城牆後方！從現在開始，只擊殺機槍手和砲兵！”
精靈們聚城而守，偶爾使用法術或魔導具，針對性地擊殺那些持有重火力的軍人。
在沃莉絲的魔力耗盡以前，只要反抗軍沒能建立起有組織的火力網，或者把坦克開到地下來，他們的防禦就幾乎是無解的。
畢竟要塞兩面靠牆，沃莉絲只需要專心防禦一個方向，就算反抗軍比精靈還多出數十倍，也拿他們沒什麼辦法。
不過精靈們倒也沒有依勢地利，展開大規模的殺戮。
失去雅爾默的領導后，此時唯一同時具備戰鬥與領導能力的普拉絲諾，擔任了精靈的指揮官。
而她判斷他們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守在城池中。
因為她知道，一旦他們肆無忌憚地展開殺戮，很可能導致更多人類倒向反抗軍，到時候他們必定毫無勝算。
至於接下來該怎麼做，也只能等雅爾默醒來了……
儘管他們很多人，其實同樣對雅爾默關閉遷躍橋的行為感到非常不滿。
甚至就連依然忠於舊王室的普拉絲諾，都無法理解自己的王子為何會做出這一系列瘋狂的決定。
但精靈們不滿歸不滿，頂多只是心裏罵兩句，要說將雅爾默交出去，顯然是不可能的。
先不說雅爾默是大部分精靈的王子，更是新亞爾夫嘉德的現任長老。他們此時能活下來，還是建立在他的妻子——沃莉絲的防禦結界上。
把雅爾默交出去，豈不是跟自殺沒兩樣？
他們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反抗軍能及早放棄進攻，或者矮人能夠伸出援手。
然而，事情卻正好往相反的方向急馳而去……
雅爾默的溫柔，連人類和精靈都沒能察覺，粗心的矮人就更不可能了。
麥格尼在判斷雅爾默沒辦法保障他們的生存后，終於倒戈向了反抗軍一方。
這並非之前那種基於自身慾望的魯莽決斷，反而是他以自己的知識，經過反覆衡量和取捨后所做出的，對他的族人最有利，也最“正義”的選擇。
侷限於知識水平和科技樹的差異，麥格尼無從知曉核輻射的威脅，他僅能透過自己的常識去理解所謂的急性放射“病”。
而在他的觀念中，矮人相對要比人類強壯許多，所以他們最不需要擔心的恰恰是疾病。
眼下最好的佐證就是——當庇護所內多數人類都開始出現感染癥狀時，除了第二批進來的矮人倖存者外，沒有任何一個矮人出現感染徵狀。
而就算那些已被感染的矮人倖存者，也還未出現過死亡案例。
這個種族優勢，讓他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另一個威脅上——煞魔。
原本經過一輪清洗，暫時被遏止下來的煞能，在急性放射病的推波助瀾下，已然重新恢復了態勢。
而且這次的擴散速率，遠遠超出了矮人們的掌控。
照這種節奏下去，不用幾個小時，庇護所就會徹底淪陷了。
長年與煞魔的戰爭，所有矮人都懂得一個簡單的道理——沒有任何疾病能與煞魔的威脅相提並論。
等到這些怪物們在庇護所大規模擴散起來，矮人將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因此他們必須立刻逃離庇護所。
即使冒着“傳染病”的風險也必須離開！
麥格尼算得很清楚，即便有一百來只他們的黑皮朋友會站在敵對方，兩族長耳朵加起來也一共才一千多隻。
相對來說人類反抗軍可有數萬！
短時間內精靈或許還能靠防禦魔法硬撐，但魔力總是有限的。
時間一長，那群視死如歸的人類反抗軍必然會攻進要塞中。
為了讓精靈撤下屏障，麥格尼決定採用最快捷，成本也最低廉的方法——加入反抗軍，以武力逼迫精靈就範。
……
……
事實證明，麥格尼的判斷非常正確。
即便是沃莉絲，也不可能抵抗數萬人類加矮人、上千名法師，以及……一位傳奇戰士的攻擊。
在矮人加入戰鬥后，精靈的陣線沒用幾分鐘就被攻破了。
“法術破了！快往裏沖！把該死的精靈法師拖出來！”
這些反抗軍在一個月以前，或許是一位嚴厲的父親、一位溫柔的母親，或一位不怎麼愛讀書的學生，也或許是辛勤勞作的工人、貪婪市儈的小販，或者喜歡八卦，卻待人友善的鄰居。
他們沒犯過罪，更沒殺過人，一生中做過最邪惡的事情，也就是一邊玩手機一邊過馬路。
每一位，都只是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但此時卻無一例外地，成了瘋狂且毫無底線的劊子手。
他們在失去希望的同時，也失去了人性。
“沖啊！殺了瘋精靈！殺了所有長耳朵的雜種！”
反抗軍在歡呼聲中，衝進了要塞中。
他們欣喜若狂地，用平時切菜用的短刀，割開敵人的喉嚨，用平時擊球用的鋁棒，敲碎敵人的頭骨，然後像是站在浴室的蓮蓬頭下方一樣，享受着鮮血噴洒在肌膚上的溫暖。
儘管這些敵人，根本不曾傷害過自己分毫。
“遊俠不準後退！全體上前，頂住防線！”
普拉絲諾聲嘶力竭地怒吼着。
除了那六十位遊俠和數十名黑暗精靈外，餘下的千名，都只是平民。
一般高等學歷畢業的精靈，最多也只會二環魔法，且這些魔法還並非具有殺傷力的攻擊法術。
就像薩萊冬曾說過的那樣，亞爾夫海姆的平民與地球的平民根本沒有多少區別。
他們多數人的確能使用魔法，但那只是體現兩種文明在生活上的差異罷了，就相當於地球人懂得駕駛車輛，或者知道怎麼組裝電腦，都只是日常所需的能力。
此時一方擁有武器，一方卻手無寸鐵，理所當然地，一場單方面的屠戮便開始了。
精靈們只能蜷縮起身體，在血腥降臨到自己身上前，想盡辦法不去與它對視。
“族長，這樣不對！那些長耳朵……他們不是戰士，他們甚至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這是屠殺！這是在犯罪！”
“火鉗族長，我們銅錘氏族拒絕參與這樣的惡行！你可以選擇繼續，但我們也會將此事提交給議會！”
隨着第一支矮人氏族撤離，越來越多的矮人扔下了手中的武器。
“……約束所有族人，我們撤離這場戰鬥。”麥格尼思索再三后，終於下令道。
人類的殘忍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原本也只是想以武力恐嚇，或者最多挾持幾位精靈，來迫使雅爾默放他們離開。
但卻並沒有打算成為殺人兇手。
甚至根本不曾想過自己會成為殺人兇手。
但事到如今，他們也已經沒辦法阻止自己的盟友，只能以幫凶的身分，眼睜睜看着面前的慘劇發生。
“……唔！”
直到此時，雅爾默才總算從昏迷中甦醒過來。
“怎麼回事……該死的，發生了什麼！？”
第一個映入他的眼帘的，便是同胞死不瞑目的屍首。
“所有精靈聽令！使用火焰護盾！”他迅速飛入戰場，高聲向所有精靈吼道。
此時還有能力回應他指令的人，已經不多了。
好在憑他非人的計算力，在小規模戰鬥中，足以避免任何誤傷。
“Sinteflammerforslukeallefienderforanmeg！”
憤怒的火蛇很快便從地面蔓延開來，牠們循着惡臭，找到了每一個罪人，然後沿着他們的腳踝向上伏行，潛入他們填滿污穢的胸腹，再從他們的眼耳口鼻中驟然鑽出。
“嘩——”
瑰麗而妖冶的緋紅花瓣，如同落櫻般盛大地散落。
烈火吞噬了瘋狂的罪孽，但沒能挽救已逝的善良。
矮人的倒戈本不在雅爾默的預料之中。
他一直認為矮人有着只能站在他這邊的理由，所以才會沒有後顧之憂地耗盡自己的精神力。
這場悲劇可以說源自於他的傲慢，卻也不全由他的傲慢所促成。
還有他的溫柔，以及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