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溫瀅、顏蕊蝶(五)
青紫的傷痕,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的顯眼,像是一條醜陋的蜈蚣,張牙舞爪間,輕易地灼傷了溫瀅的眼球。
她死死地盯着那傷口看,心痛到幾乎要窒息,滾燙的淚順着臉頰向下落,一滴一滴的怎麼都流不幹凈。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內心燒起了一股子暴戾、陰森、怨恨……
讓她恨不得把施暴者立即捅了。
她寧願那傷口在自己的脖頸上,也不要顏蕊蝶受一絲傷。
顏蕊蝶怔怔地看着她:“瀅瀅……”
溫瀅抬起手,胡亂地擦着自己臉上的淚,風出過被擦拭掉的淚,涼氣沁入心底。
顏蕊蝶側了身子,將她拉進了屋裏。
溫瀅低垂着頭,被眼淚模糊的視線定格在那細膩白皙的手上,心酸難忍。進來之後,她的眼睛快速地在這個三十幾平米的出租屋裏掃了一圈。
顏蕊蝶好潔,溫瀅是知道的,所以,她每次去給自己補課的時候,她都會提前把東西收拾好,連墊子都是溫瀅親自洗的,可這個房間,物品被翻得亂七八糟,擁擠狹小,空氣中還瀰漫著酒氣。
溫瀅忍不住去想——她在這裏待的,該有多難受?
她知道,這肯定是她那個酒鬼父親做的。
王八蛋!
“你坐在這兒,我收拾一下。”
顏蕊蝶看出溫瀅眼裏的煩躁與不悅,轉身要去手勢,卻被溫瀅一把攥住了手腕,“跟我走。”
收拾?
都這樣了還收拾?
顏蕊蝶掙了一下手腕,沒有掙開,她抿了抿唇,看着溫瀅,原本想要說些什麼的,可都被她那紅彤彤的眼睛給堵了回去。
……
風有些涼,把倆人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吹的搖曳,可被溫瀅握着的手卻很暖。
顏蕊蝶從後面看着,那一刻,溫暖將她籠罩,傷口雖然還隱隱作痛,可她的唇角卻輕輕地揚起,忍不住跟着紅了眼。
為了這一刻的牽手的溫度。
她願意付出所有。
溫瀅知道顏蕊蝶的性子,沒有把她帶回家裏,而是帶着她去酒店開了間房。
前台辦理入住的時候,顏蕊蝶看溫瀅低頭嫻熟簽字的摸樣,忍不住問:“你經常來么?”
因為不能打擾她之前的人生。
所以,在溫瀅十八歲之前,顏蕊蝶都不曾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她不知道,這些年的溫瀅經歷了什麼。
簽名的手一滯,溫瀅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裏帶着一抹從未有過的風情,“第一次給你了。”
顏蕊蝶抿了抿唇,臉頰泛紅,垂下了頭。
她居然被一個小孩給撩了。
溫瀅直接開了七天的房,顏蕊蝶攔也攔不住,還是一個套房。
進去之後,顏蕊蝶四處看了看,拘謹地站在一側:“瀅瀅,其實不用——”
話還沒說完,溫瀅抬頭瞥了她一眼,眼眸深處有火光涌動。
這樣火爆不容分說的脾氣是上一世她們相處時不曾有的。
以前,她們的位置不是這樣的,都是顏蕊蝶一路在照顧保護溫瀅,那時候,心疼到流淚的往往也都是她。
溫瀅看了看她,“我出去一趟,你先休息一下,都憔悴成什麼樣了。”
她說完拿了房卡出門了。
顏蕊蝶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這個套房,幽幽地嘆了口氣,繃緊的神經放了下來,身子骨的確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溫瀅下樓直接去沃爾瑪超市買東西去了,她給顏蕊蝶買了一些日常的洗漱用品,換洗的衣服,甚至連內衣都買了。
她買東西一直遵循着非大牌不買,不是最貴最好的不買。
其實,她給自己買東西也沒有這麼高的規格。
可一對上顏蕊蝶的事兒,她就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給她。
剛買完東西,她還給宋瑞打了個電話,“今晚,顏蕊蝶不去你那了,你自己學吧。”
宋瑞一聽八卦精神立馬來了,她把語文書放下,走到窗檯前,笑眯眯地問:“怎麼著,進步這麼神速嗎?我顏老師來不來,都要靠你傳達了?”
她是個人精。
早就看出溫瀅對顏蕊蝶的與眾不同了。
溫瀅沒有精力跟她廢話,直接問:“你能把顏蕊蝶她爸的信息給我弄來么?”
宋瑞聽了遲疑了一下,“你……要幹什麼?”
溫瀅很煩躁,“我就問你能不能,你說那麼多幹什麼?”
我靠。
宋瑞也急了,“就你那狗脾氣,我能不多問嗎?你要是找人把他弄死怎麼辦?”
她太了解溫瀅了,從小到大,就沒有她不能做的。
倆人為什麼關係這麼好,這麼鐵,宋瑞這麼多年被這樣“嫌棄”,還留在溫瀅身邊不離不棄的,那還要追溯到小學的時候。
那時候,宋瑞長的瘦瘦小小的,也沒有現在這樣精緻,用她媽的話來說,還沒長開。
當時,她就總被人欺負,霸凌,什麼衣服被踹個腳印,帽子被扔飛,書本被亂塗,還有一次,她直接被鎖在了廁所里。
溫瀅本來是沒想管的,只是恰巧有一次,宋瑞被人扇嘴巴的時候,跌坐在了她的腳下,含着淚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她的眼神,總是讓溫瀅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當時就出手了。
她小時候可是練過跆拳道和散打的,一般人根本就不是對手,更不用提是一些欺軟怕硬的小屁孩了。
人被打跑了,宋瑞從地上爬起來淚包一樣說謝謝的時候,溫瀅瞥了她一眼,才那麼小,就冷冰冰地說:“你怎麼不還手?”
宋瑞擦着眼淚,委屈難受:“我不敢。”
她甚至都不敢回家告訴父母,因為她們說了,要是知道被告狀就會打她更狠。
溫瀅冷笑:“以後,她們用手打你,你就用石頭,她們用石頭打你,你就用刀子扎她們。如果沒有,來我這兒拿。”
宋瑞:……
回憶往事,她怎麼能輕易就把信息給溫瀅。
溫瀅懶得跟她廢話,掛斷了電話,直接發了個信息給她三叔過去。
一切處理完畢,她拿着滿滿一袋子的東西,又去了一趟對面的藥店,買了一些葯,這才返回酒店。
等她刷卡進屋的時候,房間的地板已經被擦了一遍,空氣中飄着淡淡的茶香,顏蕊蝶看見她進來,微笑着問:“去哪兒了,這麼半天?”
她看了看手裏的袋子。
溫瀅走了過去,裝作不在乎地遞給她,“我隨便買的,你看看能不能穿。”
顏蕊蝶低頭翻看着,翻到內.衣的時候,她的唇角盪起了淺淺的笑,“你怎麼知道我的尺碼?”
說完,她抬頭,含笑看着溫瀅。
溫瀅的臉有些熱,她避開她的目光,“過來,我給你上藥。”
顏蕊蝶把袋子放在一邊,“不用的。”
她都習慣了。
其實,這次算是好的,小時候很多次,父親發酒瘋,打她被扼住脖子的時候,她感覺自己都要窒息了。
她的心裏一直有強烈的求生慾望。
而源頭就是——她還沒有看到溫瀅。
她的瀅瀅。
還不知道她生在哪一家,幸福不幸福,過得好不好……還沒有看到她的笑。
溫瀅看顏蕊蝶這習慣了的語氣心裏悶痛一下,她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把她帶到了沙發前,讓她坐下了。
雖然心裏煩悶,但溫瀅的手還是小心翼翼到顫抖,她用棉棒先給她消毒,生怕顏蕊蝶會疼,一顆心都懸起來了。
顏蕊蝶將她緊張在意的樣子盡收眼底,有一股暖流流淌在心裏,許許多多的片段在腦海里回放。
她想起,之前,她給溫瀅塗藥時的畫面。
上一世的溫瀅雖然吃了很多苦,但是對着她的時候,總是笑盈盈的,哪怕是上藥被刺痛,在自己說“抱歉”的時候,她也會笑着看着她。
而這一世,她雖然家庭幸福,朋友也很多,可笑容明顯少多了,是哪裏出了問題么?
顏蕊蝶的肌膚白皙通透,那烏青和紫痕煞是明顯,溫瀅輕輕地為她擦拭着葯,吹了吹氣,想要她不那麼痛,顏蕊蝶卻像是怕癢一樣,側了側身子,躲開了。
溫瀅沒放在心上,她囑咐着顏蕊蝶:“這幾天就在這兒好好休息,今晚宋瑞那不要去了,我已經和她說了。”
其實,她說這話的時候,內心也是有些忐忑的,怕自己的自作主張會讓顏蕊蝶生氣。
顏蕊蝶卻聽話的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乖巧地看着她。
今天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
按理說溫瀅要離開的,可她看着顏蕊蝶這樣,內心怎麼也捨不得。
顏蕊蝶望着她,同樣也是知道她該回家了,畢竟是高三,可卻貪心地想要多跟她待一會兒。
她不去挽留,可眼裏的不舍說的清清楚楚。
溫瀅受不住,她走到裏屋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她已經是高三生了,跟以往不同,不能隨便在外面了。
以她老媽最近對她那看守程度,溫瀅感覺她一定會發脾氣的,特意把手機拿的遠了一點。
可出乎預料的,電話那邊的溫媽聽了她的話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問:“是要和小蝶一起學習么?”
溫瀅順坡下,“嗯。”
她的心懸着沒有落地。
溫媽回得到快,“那你們注意晚上要吃飯,別太累了。”
溫瀅察覺出媽媽的態度似乎非常的“縱容”,就又加了一個砝碼,“要是太晚,我就不回去了行嗎?”
溫媽又是一陣子沉默,過了許久,她才說:“最好不要這樣,你畢竟還是個學生。”
……
溫瀅轉身出去,正看到坐在沙發上眼巴巴地看着她,想問又不敢問的顏蕊蝶,她笑着說:“走吧,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笑容,像是花一樣,瞬間綻放在顏蕊蝶的臉上,她的聲音都愉悅了,“我給你煮一碗面吧。”
那笑容感染了溫瀅,讓她的內心也滿是幸福與快樂,“在這兒么?”
“我剛才上來的時候看到酒店有專用廚房的。”
……
一起買菜,一起做飯,一起吃飯。
這是顏蕊蝶心心念念想要的美好生活,以前,她得不到,現如今,她看着一起在菜市場挑菜的溫瀅,眼圈發熱。
溫瀅拿起一捆香菜,抬頭正要問她價錢怎麼樣,冷不丁地看到了顏蕊蝶怔怔的目光。
不可察覺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惑,溫瀅笑容不減,“要不別吃面了,我們涮火鍋怎麼樣?”
顏蕊蝶點了點頭,她走了過去,幫忙挑選菜。
像是溫瀅這樣從小被寵到大得孩子,別說買菜做飯了,就是菜市場,她都很少來。
可顏蕊蝶卻很熟悉,她彎腰跟攤主攀談着價錢,對每一種蔬菜的價格都知道,哪個便宜了,哪個貴了,糊弄不了她。
到了旁邊的一個賣蘑菇的攤位,顏蕊蝶挑撿着黑牛肝菌,笑着問:“你喜歡吃么?”
這是溫瀅最喜歡吃的。
就只有她父母知道。
溫瀅看着她點了點頭,“喜歡。”
……
她跟顏蕊蝶在一起,總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而今天,溫瀅可以確定,這感覺並不是單向的,顏蕊蝶對她也一定如此,只是她似乎比自己還多一些什麼東西,她摸不到。
回到酒店樓下的超市,溫瀅直接買了一個涮菜的鍋子,顏蕊蝶本來要攔住她,卻被她一句話給說服了,“以後我們會經常吃的。”
“以後”兩個字,溫暖地熨平了顏蕊蝶的心,她笑了,笑的那麼開心。
對啊,以後。
她們還有很多以後,再也不是之前的可望不可即了。
回到房間,顏蕊蝶把溫瀅攆到一邊去背英語單詞去了,她自己去洗菜擇菜。
她換了溫瀅給她買得白色的T恤,頭髮散了下來,擋住她總是被盯着看的傷口,低下頭,認真地洗菜。
溫瀅這書卻看得不是很認真,目光時不時地往溫瀅那邊瞥,很想要為她將額頭的散發掖到耳後。
也不知道怎麼了。
一向被稱為冷血動物,跟誰都不親的溫瀅,卻忍不住想要與顏蕊蝶親近。
想要靠近她,溫暖她,甚至是……觸碰她。
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情緒給弄的溫瀅心煩意亂,她搖了搖頭,放下書,兩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醒一醒!
很快的,火鍋牛油底料的香氣飄了出來,鮮香可口,蘸料也是顏蕊蝶親自用芝麻醬調的,味道溫瀅特別喜歡,再把毛肚、牛羊肉,還有最喜歡的蘑菇放進去。
溫瀅吃得開心,額頭微微有香汗沁出,顏蕊蝶幾乎是下意思地,抬起手,為她擦去額頭的汗。
這樣的動作太過親密。
溫瀅身子一僵,怔住了,她獃獃地看着顏蕊蝶。
顏蕊蝶自己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低頭往她碗裏給她夾菜。
她總是會做一些很親昵的“過格”的小動作,可偏偏好像還不自知,下意識習慣的行為一樣。
溫瀅沉默了一下,隨口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初次見面好像和一般人就不一樣。”
顏蕊蝶吃的臉頰微微泛紅,很是好看,她笑着看着她:“怎麼個不一樣法?”
她這樣笑着對溫瀅說話的時候,眼裏總是有暗涌的波光,勾的溫瀅心裏痒痒,她隱忍地說:“就好像我們不是第一次見,而是認識了很久一樣。”
像是蜜餞漸入了心理,顏蕊蝶望着她的眸子,柔聲問:“還有呢?”
還有?
溫瀅的臉頰微微泛紅,連耳朵都有些紅,這要是別人敢這麼咄咄地追問,她一定會直接翻臉,可對於顏蕊蝶,她不捨得拒絕。
“就……總是有一種熟悉感,可偶爾的也有一種淡淡的悲傷。”
溫瀅試着把那種情緒描述出來,“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都被人說是冷血,連最好的朋友,宋瑞也這麼說我。”
她從未跟人吐露心聲,就是連父母都沒有,他們一直感慨地說女兒從小就老氣橫秋的,比同齡人早熟,什麼都藏在心裏,不跟別人說。
可在顏蕊蝶的面前,溫瀅感覺自己逐漸失控,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憋悶了許久受過傷的委屈的孩子,一切傾訴有了出口。
顏蕊蝶的笑容漸漸褪去,她怔怔地看着溫瀅。
“我也知道大家對我好,我很幸福,我有疼我愛我護着我的爸媽,還有雖然嘴賤,卻把我當做親人的朋友,可我總是覺得自己很孤單。”
她不喜歡喧囂。
不喜歡熱鬧。
在同齡人都整天笑笑哈哈的年齡里,溫瀅就很少笑,也很少跟大家起鬨鬧着玩。
宋瑞就不止一次說過,“哎哎唉,瀅瀅,你別總耷拉着你的大臉蛋子,這青春可只有一次,過去了就不再來了,你幹嘛一天一天苦大仇深的?”
苦么?
並不。
可為什麼會這樣呢?
溫瀅放下了碗筷,頭頂的水晶燈耀眼的光芒落在她的臉上,如此明亮,卻照不亮她眼裏的黯淡,“我……我總是感覺——”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淚光盈盈地看着顏蕊蝶:“這裏缺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