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完
臨近九點,一處基地
一輛車從夜色深處駛來,車速平穩地停在茂密灌木旁。
司機恭聲提醒:“少爺,到了。”
後座的晏為熾睜開眼眸,他轉了轉酸痛的脖頸,睏倦地皺着眉頭下車,被煙熏過的嗓子渾渾的:“回吧。”
司機應聲開車離開。
晏為熾蹲在灌木前的台階上打電話:“陳同學,你男朋友在西門等你。”
不多時,西門裏面跑出一個身影,帶來一陣燥熱又乾淨的風。
晏為熾抬起一隻手。
陳霧拉他,試了好幾下才把他拉起來。
晏為熾跟一隻大熊似的,低着頭面對面地摟着陳霧,靠在他身上。
陳霧被晏為熾靠得有點踉蹌:“回家了。”
他想起了什麼,拍了下腦門:“哎呀,我的車不在這邊。”
晏為熾的肩背支起來點看他:“那你怎麼沒開過來?”
陳霧嘀咕:“……忘了,你給我打電話,我就想着來找你。”
晏為熾看陳霧的眼神逐漸灼熱。
“別看了,在外面呢。”陳霧把他摁回自己懷裏。
引來一陣低笑。
這晚的夜空一共就兩顆小星星,離得很遠,兩兩相望。
上弦月。
整個人間披着一抹昏冷的光。
這抹光里,陳霧擁着氣息發沉提不起勁的男朋友。
“阿熾,你今天煙抽多了。”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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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去取車,晏為熾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他停下腳步,晏為熾沒注意,踩上了他的腳後跟。
晏為熾彎腰給陳霧把踩掉的鞋子提上去。
陳霧無奈:“阿熾,你都困成這樣了,怎麼不直接回家。”
晏為熾起身抱住他:“你說呢。我還不是想來接你。”
一個吻落到陳霧臉上,他出了點汗,想躲,被寬大切充滿力量感的手掌掐住后脖子。
“你再躲試試。”
陳霧不動了。
不遠處有嘈雜漸漸靠近,是基地的林工跟研究員。
陳霧趕緊把晏為熾推開,聽到他們拘謹地打招呼,“晏董。”
晏為熾根本不維護所謂的大家族掌權者形象,他依舊長在陳霧身上。
無所謂他人的看法眼光。
陳霧抱着搭在他肩頭蹭來蹭去的金色腦袋,害羞地回應了同事們:“下班啦。”
“對對,我們回宿舍。”
“好的,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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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陳霧就被一個同事找了,同事來跟他取經的。
說是也想有一份美好的愛情,問他用什麼姿勢睡覺能夢想成真。
陳霧是那種很會做題,但是不會講的學生。愛情在他的認知里,就是水到渠成順其自然。
去年他從劉瑜那兒學會了一個詞,經營。那次之後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經營,算不算經營。
那是一種很複雜,也很模糊的說法。
還是隨心好,簡單。
所以他能提供什麼經驗啊,他憋了幾天依舊憋不出來,只能找男朋友。
晏為熾在看報表,他沉吟片刻,高深莫測地給出兩個字:“用心。”
也是個不會講題的。
一床被子蓋不出兩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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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晏為熾犯了焦慮症,這種癥狀主要體現在夜晚,成千萬縷地纏着他的五臟六腑,讓他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嘴上長了燎泡。
陳霧研磨了藥膏叫他帶去公司擦。
“藥膏擦不好。”本該去上班的晏為熾半路折返。
陳霧剛帶三花跟黃狗出去玩了,他蹲在玄關,手上拿着濕紙巾。
三花主動抬起爪子,乖乖的讓擦。
“好了,下一個。”陳霧把髒了的濕紙巾放邊上,抽了張新的,水汽充盈。
黃狗上了。
“那怎麼才能好。”陳霧把黃狗的前後爪擦乾淨,站起身看着晏為熾嘴上的燎泡,“你不要想那麼多,有些煩惱都是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晏為熾正煩着,圍在他跟陳霧腳邊的貓狗都很鬧挺。他一手拎一隻,把它們拎到了健身房,讓它們在自己的健身器材上玩。
家裏安靜了。
晏為熾在影院找到陳霧,幫他掃了掃沙發上沒有的灰塵:“是這周?”
十分突兀的問題。
陳霧點了點頭,下個月他要去交換的學校報道,有點流程沒走完,他這周就要先過去一趟,檢查檢查晏為熾之前那個住處的水電,打掃一下衛生。
“這周就去了,你還瞞着我。”晏為熾壓着橫衝直撞的火氣,“我要是不問,是不是到時候我早上起來,手一摸,摸到一摞便利貼?”
陳霧弱弱地從他手上拿走雞毛撣子:“想這兩天說的。”
晏為熾坐到沙發上,手撐着膝蓋,一語不發。
陳霧把雞毛撣子放起來,他回到晏為熾身邊:“阿熾,你一直拖是你不知道怎麼說,我也是一樣,我們互相理解。”
“第一次。”晏為熾悶聲。
“我知道。”陳霧說,“你第一次承諾我的,沒有做到。”
晏為熾低低爆了聲粗口。陳霧摸他沒有怎麼打理的髮絲,聽他說,“我討厭計劃被迫中斷修改。”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的啊。我們不得不承認,變故是人活在世上的主要組成部分。”陳霧講現實。
“扯屁呢,沒有第二次。”晏為熾偏要講浪漫。
陳霧算得上是現實主義者,卻欣然接受晏為熾給他的所有浪漫,他輕輕地笑:“我就去一年,很快的。”
晏為熾一副心思深重的惆悵姿態:“新的課程,新的教學理念,新的生活環境,你的身邊都是讓你好奇的東西,新鮮的人和事需要你去適應接納,你沒有時間想我。”
陳霧忙說:“怎麼可能,我下課會想你。”
晏為熾猛然起身:“上課不想?”
陳霧眨眨眼:“上課那不就是開小差?”
他打量愛人的面色,有些狐疑地說,“阿熾,你以前坐在課堂上……開小差想我啊。”
晏為熾繃住下顎:“怎麼,不行?”
陳霧摘下眼鏡:“當然行了。那我,我也……”
“也什麼也,你做交換生期間好好聽課,學新知識拓展自己。”晏為熾拿下頭上的手握住,“這個家最終還得靠你。”
陳霧:“……”
“我那個膳食公司,找信得過的專人打理了,你有時間去看看。”晏為熾一寸寸地摩挲他的手心手背指骨指尖,“那也是你的產業,別都是我一個人管。”
陳霧坐下來,順勢說:“我種在荒野地的藥草,你每半個月去拍照發給我啊。”
晏為熾撐着沙發背俯身,深深地盯了他一會,忽地拿起他放在腿上的眼鏡,略顯粗暴地給他戴回去。
“今晚開始分房睡,我去次卧,直到你出國。”
“我要提前適應。”
晏為熾狠話放出來了,當晚就從次卧回到了主卧。
“今年寒假我要跟着凱德爾老教授實習。”陳霧還沒睡,他在回郵件,說話的功夫就敲了一長串的英文,“十一跟聖誕節有空,其他小節日小活動挺多的,總之我一定會,”
晏為熾倚着桌沿:“用不到你來回跑,我過去。”
“你哪有時間。”陳霧蹙了蹙眉心,忍不住說出內心深處的憂慮,“你每天都太忙太累了,我怕你工作壓力大影響身體。你知道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是一切的基本。”
“想什麼呢,我多惜命。”晏為熾捏他耳朵,“我答應要看你頭髮白了,走不動路的樣子,絕對會說到做到。”
陳霧怔了怔:“那你別熬夜。”
“不熬。”晏為熾俯視了陳霧一會,突然架起一條腿放在他桌前,撈起短褲本就短的褲腿,“那邊的學校里有我這種大長腿。”
“我這種腹肌。”
撩黑背心用唇齒叼住,拉過陳霧擱在鍵盤上的手去摸。
“我這種胸肌。”
“我這樣的金髮,捲毛。”
頭低到陳霧眼前,“我這種又挺又高,可以當滑滑梯的鼻樑……”
說到哪就要麼亮出哪兒,要麼指哪兒。
晏為熾拍了拍陳霧傻兮兮的臉,力道很輕:“別給我看到就走不動道,你就喜歡這樣的。”
陳霧張張嘴:“不是啊。”
晏為熾冷哼道:“不是?你不就喜歡我這些?”
陳霧認真地說:“我喜歡你啊。”
世界瞬間飄起無數彩色泡泡,包住了神情完全獃滯的年輕人。
晏為熾默默把架着的腿放下來,再是背心,他若無其事地扳過陳霧的筆電,側臉線條一派嚴肅端正:“我看你寫的什麼。”
陳霧湊近點:“阿熾,你耳根好紅。”
“要你說!”
陳霧雙手托腮抿住嘴忍着笑意。
筆電被丟開,一片混着青檸香的陰影從上面蓋住了他,之後就沒動靜了,他抬起纖長的眼睫,眼裏清澈見底,明晰地映着愛他的人的模樣。
晏為熾捧住陳霧的臉,與他鼻尖相抵,喉嚨里發出幸福的嘆息。
“我怎麼就這麼稀罕你。”
“真稀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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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飛往國外那天,他不讓晏為熾送。
晏為熾拗不過他,只好在家門口討了個漫長的吻別。
當載着陳霧的那架飛機啟航,一檔訪談的錄製正式開始。
嘉賓是晏氏的董事長,他金色捲髮,耳朵上戴了一對星星耳釘,腕上扣着運動手錶,無名指圈着一枚很特殊的木製戒指,懶懶地疊着腿,渾身上下既具備骨子裏透出的上流貴族氣質,卻又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區別於傳統繼承人掌權者的死板印象。
很矛盾的兩點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錄製現場沒有觀眾,是一個佈置得大方而有格調的房間。
攝像就位。
主持人有着豐富的工作經驗,提問藝術水平極高,然而他面對金融界的年輕大鱷,商場未來的霸主,多少還是出現了人之常情的局促緊張現象。
嘉賓倒是沒有露出不耐煩或者不滿,他的眼帘半合著,整個過程都很犯困的樣子。
直到主持人來到最後一個提問點。
“晏先生,您認為學歷在一個人的成功上佔比多少?”
“我上過全國最垃圾的職高,讀過首城的末流國際學校,做過注水的留學生,你覺得我算不算成功?”
“您無疑是成功的。”
“我不覺得。”
“可以理解,每個人對成功的定義都會在成長環境與人生視野的寬窄影響下而有所不同。”
“學歷不等於學識,學識不等於閱歷,閱歷比不上自我管理。”
“那您在這上面有什麼心得可以分享給大家嗎?”
“沒有。”
“我的自我管理能過高分,這歸功於我有個情緒穩定的愛人。”
“我有幸過您愛人發表的一篇文章,讓我為之震撼,也因此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我參加了一場西北林木環保活動,那是很寶貴的經歷。”
“您能說說您的愛人嗎?”
“說什麼?”
“那就說兩句。”
“他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去學習的東西。”
“我喜歡他給我的風花雪月,也喜歡他給我的柴米油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