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晏為熾皺緊眉頭不知在想什麼,他不開口,陳霧也就不說話了。
沒一會,細小的雪花飄飄揚揚。
又開始下了。
“回去了。”晏為熾轉身就往摩托車停靠的地方走。
身後傳來弱弱的聲音,“我還沒下班。”
“陳霧,你是不是有病?”晏為熾回頭就罵。
陳霧垂着溫軟如水的眉眼,手指捏着制服袖子,他冷得打噴嚏,身子一陣陣地輕微發顫。
晏為熾盯住他片刻:“等十分鐘,繼續上你的班。”
說完就逕自騎上摩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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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回學校的時候,校門口空蕩蕩的,這裏不見任何作為鬥毆場地的蛛絲馬跡。
地面一點兒垃圾都沒有,包括血跡。
彷彿是前一秒正打得火熱,下一秒突然停戰,開始清理現場。
陳霧把保安室的小門關上,他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才把制服剩下的扣子全部解開,將從外面帶進來的一個雪團覆在肚皮上面。
後面幾個小時都是風平浪靜,接班的同事來晚了,做做樣子的跟陳霧道歉,陳霧也沒說什麼,交了班就走了。
陳霧離開學校就直奔最近的眼鏡店。
店員向他推薦店裏的鏡框,叫他先看看,他摁了下乾澀的眼睛:“拿最便宜的吧。”
“哪款?”店員指向顏值高比較熱賣的那一批,“是這邊的嗎?”
“不是,我要最便宜的。”陳霧說。
店員沒有絲毫鄙夷,她臉上的熱情笑容不變:“好的,請跟我進來驗一下光。”
陳霧全程很配合,不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安靜的獃著,驗光師主動跟他聊天:“帥哥,你的近視度數有些高。”
“書看多了。”陳霧打着哈欠說了一句,眼神渙散。
驗光師:“上大幾啊?”
“啊……不是……”陳霧眼裏的困頓減輕幾分,“驗好了嗎?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好了。”驗光師喊店員,叫她領陳霧去挑鏡片。
店員以為陳霧會像選鏡框一樣,也要最便宜的,她直接把陳霧帶到前台,給他開單子,剛按下筆帽,沒料到他會突然說出一個進口鏡片型號。
“你們這有嗎?”
“有……有!有的!”店員從錯愕中出來,忙去給他查庫存,頭還往他那扭。要最便宜的鏡框,最貴的鏡片,真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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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買了早飯回去,發現晏為熾不在家,很有可能後半夜就沒有回來過。
屋裏沒有暖氣也沒按空調,四處灌風,哪兒都是冷冰冰的,陳霧吃不下去東西,他拿掉新配的眼鏡,坐在小床邊脫了外衣,蜷着手腳窩進冰涼的被子裏,迷迷糊糊間接到了老劉的電話。
“小陳,我聽說了昨晚的事,你怎麼樣啊?”
陳霧勉強打起精神:“沒事。”
“夜班就是容易有狀況,我叫你待在保安室里,把門反鎖,別管。”老劉問道,“你是那麼做的吧?”
陳霧訥訥地說:“我當時忘了。”
“忘了?”老劉焦急道,“你現在人在哪個醫院?有沒有傷到骨頭內臟,要做哪些手術?”
“……沒有,在家。”陳霧說,“好好的。”
老劉不信,出去了,最少要在醫院躺幾天。這都是有前例的,血的教訓。
“當時有學生救我了。”陳霧把枕頭塞到頭后,“我就沒怎麼受傷。”
老劉狐疑:“西德高還能有那種學生?”
“那也有可能不是本校的。”陳霧問,“叔,學校怎麼說?”
“能怎麼說,不就跟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老劉嘬口濃茶,哼道,“西德高是春桂最亂的學校,暴力事件多到我們都麻木了,你是新來的,一下子適應不了,多碰幾次就習慣了。”
陳霧“哦”了聲,乾巴巴地說:“昨晚那群學生突然就散了。”
“混混里也有領頭的,一句話的事。”老劉那邊有人叫他名字,他放下手機忙去了。
陳霧沒掛電話,他趴着不動,眼皮起了幾層褶子往下沉。
沒過多久,手機那頭再次傳來中氣十足的喊聲,“小陳,我替你申請了,給你配電棍!”
陳霧感激道:“謝謝叔。”
“謝什麼,你可一定要長記性,下次別離開保安室。”老劉嘆了口氣,“先這樣,你睡吧,別的話明兒等你上班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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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再次進入夢鄉,一股刺鼻的藥酒味把他拽到了現實中來,他撐着床起來點,發現晏為熾在看他買的早飯。
“晏同學,你沒去學校啊?”
“懶得去。”晏為熾把桌上的早飯全撥了個遍,“全冷了,沒一個能吃的。”
“我給你熱熱。”陳霧掀開被子,拿了枕邊略小的舊棉褲穿上,他站起來抓着褲腰往上提,使力使得臉紅脖子粗。
晏為熾不忍直視:“春桂最冷的時候也不到零下五度,至於這樣?”
“我過冬不穿厚棉褲就沒有安全感,習慣了。”陳霧踩踩床上的羽絨被,嘀嘀咕咕道,“像這被子,輕飄飄的,蓋起來就沒有棉花做的踏實。”
晏為熾:“……”
他瞥到陳霧床頭板上的眼鏡,走近去拿:“新配的?”
陳霧點點頭。
“你一點審美都沒有?”晏為熾難以置信,“這麼難看的鏡框,你也買?”
“也,也還好啊。”陳霧小聲說完,仰了仰臉。
高度近視等於半個瞎子,沒了眼鏡,哪怕他用力睜大眼睛讓自己顯得認真有神,在別人看來,眼神依舊是迷離的。
晏為熾頓了一瞬,把眼鏡扔床上:“你看看,這他媽好看嗎?”
陳霧撈起柔軟的烏黑劉海,慢吞吞地戴好眼鏡,他的五官線條偏模糊,暗淡的豹紋鏡框倒成了裝飾。
晏為熾一聲“又土又騷”發不出來,他皺着眉頭,像個古板的老父親,一大堆教育的話忽然卡在嗓子眼。
別管。
他丑他的,影響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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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有一陣腳踩積雪的吱呀腳步聲,是幾個釣魚的人,他們穿着膠靴手拎漁具,吞雲吐霧間儘是今天要大幹一場的壯志雄心。
過了會,那幾人又灰溜溜的折回來。
他們在這條路上來回的走,找不到下餌的窩點。
天寒地凍。
晏為熾躺在吊床上聽歌,餘光偶爾瞥一眼熱早飯的身影,他此時此刻驀地陷入沉思,自己昨晚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頭。
陳霧提了提袖套,有感應地轉頭望去。
晏為熾對上陳霧疑惑的目光,思路瞬間就被打斷了,他先發制人:“早飯熱好了嗎?快點。”
陳霧忙在鍋里放水,把裝着包子的大碗放進去。
這麼燒上一會兒,包子就熱了。
“陳霧,過來。”晏為熾突然開口,“把藥酒擦了。”
陳霧先把燙好的豆漿拿給晏為熾,然後才走到他的書桌邊,拿起他帶回來的藥酒看看。
“是開過的啊。”咕噥了句。
“不是新的就不用?”晏為熾叼着豆漿袋子跳下吊床,作勢要拿回藥酒。
“我沒說不用!”陳霧飛快地倒點藥酒在手上,他蓋子都顧不上擰,就把手伸進衣服裏面,沿着受傷的地方慢慢揉搓。
藥酒的效果來得猛烈,那處皮膚很快就從清涼變得灼熱,陳霧呼了口氣:“昨晚真的很嚇人,大家都是同學,幹嘛打架呢,幸好沒結冰,要是結冰了,一摔一個屁股蹲,很危險。”
他舔舔嘴皮子,尋求認可,“你說是吧,晏同學。”
“嗯,豆漿還可以。”
陳霧:“……那我明天再給你買。”
晏為熾都沒聽陳霧說的什麼,注意力都在他左耳的兩個指印上面。
沒用多大力氣,怎麼就青了。
有那麼嫩?
晏為熾渾然不覺的回憶起了觸感,好像是挺嫩的,他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繃著下顎咽下去口中的熱甜豆漿,扶着額頭去外面吹涼風。
好好的揪人耳朵幹什麼。
以前沒幹過這事。
晏為熾蹲下來的動作倏然僵滯。
以前……干過,還是對着同一個人乾的。
操。
晏為熾在風裏喝完一袋豆漿,什麼也沒琢磨出來,邁着懶倦的步子回屋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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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毆事件過去幾天了,晏為熾發現陳霧彎腰的時候還是很吃力,喘氣聲也會變得急促不穩。
要不是陳霧一天到晚的身上都有一股子藥酒味,晏為熾都要懷疑他沒好好擦藥酒。
“怎麼你肚子上的傷還沒好,”晏為熾靠在衛生間門口,“衣服撩起來,我看看。”
陳霧正洗着臉,一下呆住。
“我數到五,你不照做,我就自己動手。”晏為熾漆黑銳利的眼盯着鏡子裏的陳霧,語調漫不經心,“一,二,”
陳霧臉上含有香皂味的水珠凝在下巴上,啪嗒掉進洗臉盆里。他剛轉身,就被一股力道按在洗手台上。
“晏同學你先讓我……你別……”
陳霧沒了聲音。
晏為熾把陳霧的棉衣,毛衣和秋衣全部掀了上去,露出他白得晃眼的腰腹和一部分胸口。
以及一大塊觸目驚心的淤痕。
跟陳霧自己口述的壓根不是一個等級。
晏為熾愣了愣,面色鐵青:“你他媽真是,”
他發現陳霧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也察覺姿勢不太對就後退一步,偏頭點了根煙,“誰踢的,還記得嗎?”
陳霧垂着眼睛整理衣服:“沒看清……”
“那就都有可能。”晏為熾用力咬住煙蒂,嗓音低不可聞,“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