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了讓自己不那麼唐突,目的性沒那麼強。
方楚宜先友好套近乎∶“這麼巧啊?又見面了。”
謝元凜也回以一個溫和地笑,靜靜等他開口。
方楚宜定定地打量着面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
謝元凜眼神沒迴避,坦然接受他的目光,絲毫沒有被冒犯的不耐,臉上一直掛着得體地,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方楚宜第一反應就是——
這,是個好脾氣的男人。
人長的很英俊,雖然殘疾,但風度翩翩,即使坐在輪椅上,腰背挺直,沒有一絲倦怠。
心腸也好,很知道為別人考慮着想,知道自己的情況,不願意耽誤別人。
和自己處境有些相似,也都是被迫相親。
方炳譚鐵了心要把他嫁出去,身份契書在他手裏,這可由不得自己做主,若是周老二明日去提親,保不齊就真要定下來了。
這人生地不熟能跑哪裏去?
既然一定要嫁人,那為什麼不自己來選?
眼前這人不能人道,沒幾天活頭了,嫁過去就等於守活寡。
簡直是他成親的最合適人選。
方楚宜仔細一盤算,笑意更盛了,清清嗓子∶“你是不是也在為相親苦惱?”
謝元凜面露不解,頓道∶“相親?”
方楚宜∶“就,每天都要見,像剛剛離開的那些公子少爺的,確定成親的合適人選?”
謝元凜∶“……”
方楚宜手腕搭在腿上,另一隻手握在上面緩解了一下不適,繼續鋪墊道∶“我其實和你一樣。”
謝元凜此刻已經猜出他的來意,面上卻不露端倪,佯裝不知。
等他繼續開口。
方楚宜一副為他考慮的模樣,“你看你腿腳也不便,每天還要這麼辛——麻煩出來見他們,那些小公子也不是很願意,我倒是有個解決辦法,剛好,咱倆都迫於無奈,要不我倆成親好了。”
謝元凜沉默了。
沒料到他這般直白。
方楚宜生怕他覺得自己有所圖謀,立刻保證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家世清白,你可以打聽的,只不過我家裏那老東——二叔想儘快把我嫁出去,昨日見的那位後院已有二十房小妾,是當地有名的好色之徒,今天見的這位,喜怒無常,剛剛不知怎的就惹怒了他,他當即就把桌子給掀翻了,若不是下人死死攔着,估計就要打我了。”
方楚宜為了引起對方的同情心,睜着眼睛瞎話張口就來,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謝元凜那雙深黑的眼睛看不出他的想法,只是在聽了他這番話,表情似乎帶了些明顯的同情之意。
方楚宜見狀,更加堅信謝元凜的好心腸,乘機又道∶“我二叔把我當做眼中釘,見不得我好,在外編排我,我爹去世之後,他當家,說是給我挑一門好親事,實際上都是這種,剛剛那個據說還活生生打死過下人,已經打算明日就去府上提親,還說等我嫁過去,一定不會讓我好過。”
謝元凜像是被說動了,神情頗為動容,“這……”
方楚宜說的嘴巴都幹了,下意識舔了下唇,添了最後一把火,“若是嫁這樣的人,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謝元凜低磁的嗓音帶了點猶疑∶“這位公子,只是我這個情況,你也見到了。”
方楚宜順着他的視線落在他的腿上,“我不在意!”
謝元凜∶“大夫說我沒多少日子,可能也就半年活頭了,你嫁過來——”
方楚宜想都不想打斷道∶“我一定好好待你,讓你安心度過這半年。”
謝元凜∶“……”
方楚宜試探道∶“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謝元凜很快笑了一聲,嗓音溫和道∶“既然公子不嫌棄,那便按公子說的。”
方楚宜心說,瞧瞧這人脾氣多好,多麼熱心腸,多麼好……忽悠。
據說還是個王爺,一點架子都沒有,更是對謝元凜此人心生好感,打定主意等嫁過去,一定把他當好兄弟對待,讓他好好享受這半年的時光。
方楚宜∶“別叫我公子,太見外了,我叫方楚宜,你可以叫我方兄。”
謝元凜∶“謝元凜,表字子晏。”
方複眼睜睜看自家少爺踏進別人的廂房,在外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擔心,剛踏進門就聽到他家少爺朝對面那個男人笑吟吟道∶“謝兄,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你儘快來我家提親,越快越好,最好明早就過來把親事給定了。”
提親?什麼提親?
方復昨日在房間裏,並未見到走廊的謝元凜,是以根本不認識,雖說謝元凜儀錶堂堂,相貌出眾,只是他此刻坐在輪椅上,一看就是腿腳不便。
再聯想到昨日那二人的對話。
以及整個京城,有誰還不知道鎮南王?
雙腿殘疾,不能人道,沒幾日活頭了。
這根本就是從這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
方復火急火燎道∶“少爺!!!”
方楚宜生怕他說出不合適的話,當即訓斥道∶“沒見到旁邊有客人嗎?這麼沒規矩。”
方復朝謝元凜行了個常禮∶“這位公子好。”
然後又朝方楚宜急道∶“少爺,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方楚宜不用想也知道方復要說什麼,為了避免他在謝元凜面前攪和,便朝謝元凜打了個招呼。
謝元凜做了個請的姿勢。
出了門,方復就憋不住了,“少爺,就算你不想嫁給那個什麼周二公子,也不能這樣啊?剛剛那位公子應該就是昨日我們聽到那位鎮南王,你嫁過去不是要守寡嗎?!”
方楚宜∶“小聲點,咋咋呼呼做什麼,你家少爺我就愛守寡不行嗎?”
方復∶“少爺!”
方楚宜被他吵得腦袋疼,“守寡總比送死強吧?沒聽到那個周老二說明日就去提親,就等我嫁過去收拾我呢。”
方復梗住了。
方楚宜狀似玩笑道∶“再說守寡有什麼不好?不用履行義務圓房,年輕輕輕,丈夫就沒了,整個家產不都是我的了?你不是還說他是個王爺?家產肯定很多吧。”
方復∶“???”
落水真的能讓一個人性情大變至此嗎?
*
謝元凜和他身後推輪椅的下屬都是習武之人,耳力甚好,門外小聲嘀咕的話語,清晰的收入耳中。
下屬表情微變,下意識看向他家王爺,只見謝元凜也不惱,非但如此彷彿還覺得挺有趣,唇角似笑非笑地。
“王爺。”
“讓暗衛查一下他的背景。”
“是。”
*
這邊,主僕二人絲毫不知道自己說話內容,被當事人聽了去。
方復聲音都弱了幾分,掙扎道∶“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方楚宜瞥了他一眼∶“那你說說,還有其他好人選沒?那個老東西恨不得讓你家少爺死了好。”
方復被說得啞口無言。
方楚宜∶“生活要適當學會妥協。”
兩人一前一後,再次進了房間。
方楚宜坐下后,朝謝元凜裝模作樣道∶“下人不懂事,失禮了。”
謝元凜∶“無礙。”
方楚宜這會肚子也餓了,“謝兄,還沒用膳吧?”
謝元凜心領神會,吩咐下屬∶“去讓店家準備些招牌菜。”
謝勇∶“是。”
方楚宜∶“方復,你跟着一起。”
方復這會情緒不佳,聞言也沒說什麼,聽話的跟着一同離開屋子。
方楚宜也不知道這邊定親都需要準備什麼,想了想,保險起見,他開口道∶“我們是不是需要交換個信物?”
他的目光落在了謝元凜腰帶系掛着的一塊黑金令牌,那上面好像有字,龍飛鳳舞,很潦草。
方楚宜也看不懂。
反正想要就是了。
萬一明日謝元凜有事耽擱了,沒有及時去提親,到時候周老二來了,老東西若是答應,他也好拿着謝元凜的信物回絕。
方楚宜盤算的很好。
謝元凜順着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令牌上,倒是挺會要東西。
令牌是謝元凜身份的象徵,正面刻的是鎮南王,背面是他的姓。
方楚宜也不懂這個,他就是看這個令牌很有氣勢,想着古代人交換信物不都是玉佩什麼的?
這般想,方楚宜解下自己的翡翠玉佩,腕骨一動就很痛。
但,真男人絕不喊痛。
方楚宜強忍着,將玉佩遞了過去。
謝元凜對上他那痛苦,卻又故作堅強的表情,其實方楚宜從剛進門,他就發現方楚宜的腕骨不對勁,像是太大力導致的脫臼。
方楚宜∶“?”
謝元凜的手掌寬大,指腹粗糙上面有繭,和方楚宜的皮肉不同,他自小就去了邊關,常年打仗風吹日晒,膚色自然不似在京城嬌養的少爺那般白皙,足比方楚宜的皮膚深了兩個色號。
方楚宜視線落在謝元凜覆蓋在他腕上的大手,很是莫名其妙,倒也沒甩開,疑惑道∶“謝兄?”
謝元凜依舊是那副溫雅君子做派∶“你手腕脫臼了,忍一下,會有些疼。”
話畢。
方楚宜疼得眼淚直接落了下來。
會有些疼?
痛死他得了!!!
方楚宜的手腕纖瘦,上面覆得一層皮肉光潔滑嫩,謝元凜只是輕輕一抓,壓根沒借多大力,粗糲的指腹便在上面留下了很明顯的痕迹。
謝元凜覺得很不可思議,視線在他腕上滾了一圈像是確定,片刻后才鬆開,一抬眼便對上方楚宜那紅了一圈的眼睛,裏面水光瀲灧,彷彿被狠狠欺負了一般。
只是將脫臼的腕骨接回去而已。
這在軍營里是最普通尋常的一件事。
有那麼疼嗎?
謝元凜∶“……”
太嬌氣了。
這是今日,謝元凜對方楚宜的第一個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