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3 約克

短短一夜,進度+10%，現在總進度為43%。而且，進度還在自動往上提。

因為約書亞,上癮了。

人為什麼會上癮呢？因為缺乏多巴胺，可是做某件事，卻可以產生大量多巴胺,讓人想要不斷重複這個行為,意志無法自控。

而仿生人,也會上癮。他明明沒有多巴胺,他也不知道到底觸發了什麼。與主人分開時，他總會隨身攜帶黑巧，和主人在一起時,他總會不自覺地盯着主人的唇，想要再一次品嘗那種，讓他沉迷的味道。

他在外面見到主人，依然是恭敬的狀態。可是一旦回到家，就會摘掉主人的眼鏡，側頭覆上去。他的耳朵總會很紅,他的主人總喜歡一邊回應他，一邊輕輕地揉，讓他忍不住捉住主人的手腕，更加用力地吻上去，直到主人缺氧，沒辦法三心二意。

半個月,進度已經漲到了50%。宋曜又抽了三張卡，一張SR，獵鷹1000,拳王旗下最新格鬥晶片，包含72種格鬥招式，可幫助宿主自保。宋曜感覺這名字挺熟，便想起剛穿到這個世界時，廣播裏聽到的廣告……另一張也是SR，隱身卡，可惜每次只能隱身半小時。配合獵鷹1000，也是很厲害了。最後一張，謝謝惠顧。

後來，宋曜回想起來，那半個月便是他和約書亞之間最純凈、最美好的歲月。一個冰冷的機械人，竟擁有了青澀的感情，朦朧的欲.望，恢復了部分感官，臉上擁有了豐富的表情，蒼白的皮膚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這一切變化都顯得那般美好。而後來，由於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那樣的純真加速逝去，一切都在變質。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或許早有徵兆，只是被人忽視了。

第一個徵兆是凱撒。試想，一個長期在貧民區生活的人，怎會覺得一個從未曝光在公眾面前的仿生機械人面熟？

第二個徵兆，約書亞工作第三天時，無意間提到，他在貧民區追蹤敵人時，看到了幻覺：坍塌的房屋，黃色的花叢和哭泣的少女。宋博士已有的知識和經驗告訴宋曜，這很正常。仿生人的數據庫偶爾會出現一些漏洞和錯誤，從而產生幻覺。只要定期清除垃圾，就能解決這個bug。

接着，約書亞需要出任務，需兩天。在這段時間內，宋曜第一次和諾亞集團的老總克里斯見面，在寬闊的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跟前，這位雍容華貴的老總正在慵懶地逗着匍匐在地毯上的機械貓女僕。立體的屏幕中展現的是續簽合同，克里斯想跟宋曜續簽十年。

宋曜說，他想好好考慮一下。

這番話只是常規說辭，但他沒想到，這番說辭讓克里斯不滿。克里斯晃了晃手中的逗貓棒，眼中帶有嘲諷：“親愛的宋博士，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還需要猶豫嗎？我們不是早說好了嗎，我需要你的頭腦，需要你做的產品。而你也需要強大的諾亞為你做過的那些混賬事兒兜底，這些年要不是有我幫你清掃垃圾，你早完蛋啦。哦對，你家裏那位，通過強取豪奪改造的美人兒，用得可好？”

克里斯輕輕點擊屏幕。

屏幕上出現了兩張面孔。

右邊是沉靜的銀髮仿生機械人約書亞Joshua。

左邊是笑得燦爛的、健康的黑髮少年，約克York。

同一張臉，只有發色和氣質發生了變化。

這一切，對於宋曜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他沒有想到，宋博士這個人設埋着這麼大的地雷。

宋博士的記憶，需要看見、接觸，才能激活。克里斯的話、給出的圖片是導火線。

那個瞬間，他忽然憶起這麼多天，每晚折磨他的噩夢根本就不是宋博士童年時代的陰影，不是與家人的愛恨糾葛，不是背叛他的兄弟。一直一直折磨他的，是在那個荒涼的工業廢墟之中，在金黃色的花叢中，那個對着他露出燦爛笑容的純凈少年。

回到家，宋曜坐立不安，越來越多的記憶湧現。他開始翻箱倒櫃，因為既然做了那樣的事情，一定留有證據。最後，他在光腦中，找到了一系列加密文件夾，精準的密碼閃現在他的腦海，他依次輸入，打開。

文件夾里，有着大量的照片和文字記錄。

全部都是約書亞，或者說，屬於曾經那個叫“約克”的少年。

他終於憶起了所有。

宋博士極其孤獨，缺乏活力，外表華美，內里腐壞。他渴望並憧憬單純、善良、有活力的人。讀書期間，為了完成一篇跟貧民窟相關的論文，他經常去貧民窟考察。在那裏，他邂逅了理想的少年約克。約克家庭貧窮，父親因二十年前的戰爭犧牲了，母親和叔叔帶着三個孩子。約克是老大，善良、勤奮，從來都不怨天尤人。貧民區大多孩子都放棄了教育，而他依然靠自己存下來的錢，去最便宜的公立學校讀書，當然，很快就交不起學費了。

宋博士遇到他時，他一個人站在金燦燦的野花之中，隔着渾濁的河水，對着迷霧中的恢弘都市大聲吶喊，用力宣洩情緒。他臉上的青春和憤怒吸引了宋博士。

宋博士朝他走去，問他在煩惱些什麼？他回答說，今天老師第三次催他交學費了，他感到很丟臉，但是交不起，家裏還需要用錢，所以以後沒辦法讀書了。

他踢着腳下的石子，眼中帶有憤懣的淚水。

宋博士一直以來，都覺得讀書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便問：你為什麼這麼想讀書呢？

少年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想改變命運，走出這個可怕的貧民窟！我要去河對面，擁有先進的晶片和機械肢體，住在高樓大廈之中，成為富人的一員。我再也不想在這裏苟延殘喘，被所有人欺壓！

宋博士深深地被他的純凈，他的衝勁，他的野心吸引了，便說：我可以幫你，免費當你的家庭教師，你想學什麼，我都可以教你。

——這就是他們的開端。他們之間有着三年的幸福時光，一直維持着普通的師生關係，宋博士偶爾會帶少年去繁華的商業街，去諾亞大學體驗他從未體驗過的生活，讓他越發憧憬富人的一切。

可是他們的關係在變質。少年將宋博士看作恩師、救贖者，將來定會湧泉相報。可是宋博士想要的是少年的愛。他發現少年有了戀人，難以忍受。他有含蓄地告白過，卻被少年誤認為是玩笑，少年不可能接受他的。他原本那樣孤獨，好不容易認定了一個人，付出了這麼多年，他不肯放過少年。不知不覺，他的房間貼滿了少年的照片，他的光腦中，有着少年的一切，他越發瘋魔。

在少年求學期間，宋博士幫他交了學費，免費輔導他，讓他順利讀完高中。但是，光靠這些，少年根本沒辦法徹底改變命運，因為他還有沉重的包袱，他的家庭過於悲慘，叔叔酗酒，母親賭博，家裏欠賬，他的弟弟妹妹也需要學費，全都得靠他這個哥哥。生活的重擔壓在他的肩上，沉重得讓他難以呼吸。

大概就是因為壓力太大，在最重要的考試中，他失利了，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信心。就在此時，等待多時的宋博士為他送上了橄欖枝。此時的宋博士已經被諾亞科技錄取，成就顯著。他說，他的公司在招募實驗者，薪資豐厚，安全性強，一次可以獲得100萬新幣。這根橄欖枝對於少年來說，簡直就是救命稻草，因為他需要復讀的學費，還需要還債，照顧家庭，急需用錢。所以他參加了這個計劃。頭兩次實驗都沒問題，他不僅免費體驗了新的技術，還有高昂的報酬，只感覺錢來得太容易，卻不知道，他已經掉入了宋博士的陷阱。

第三次實驗前，宋博士問他，你想擁有完美的肢體嗎？機械的力量，高端的裝備和晶片，可變成槍械的義肢，住在高樓大廈之中，享受富人的生活？

單純的、對宋博士極端信任的約克回答：想。

他就像那隻漂亮的、痴傻的蝴蝶，掉入了宋博士的蜘蛛網。

那之後，貧民區的約克，消失了。

算到今天，已經消失了整整五年。

*

為了確認腦海中的記憶，宋曜稍微喬裝打扮后，帶着兩位信得過的保鏢，前往貧民區。

宋曜腦海中的位置非常明確，但是記憶里的那條渾濁的河流已經消失，雜亂的磚石和鋼筋泥土完全淹沒了那條河道，那一大片金燦燦的野花變成了雜亂的停車場，破破爛爛的傳統鐵皮汽車亂停亂放，到處都堆着垃圾。身穿奇裝異服的窮人們，要不躺在車裏享受超夢眼鏡帶給他們的快樂，要不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對宋曜一行人虎視眈眈。

有了獵鷹1000、隱身卡和兩個保鏢，宋曜並不擔心安全問題。

他站在破敗的灰色房屋跟前，幾乎相信自己一定白跑了一趟，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約書亞的家人可能早就搬走了。但他運氣很好，鄰居告訴了他一個新地址，離這裏只有兩個街區。

新住所環境相當糟糕，周邊髒亂差，簡直就是矗立在廢墟之中的危房，隨時都可能倒塌。他聽到了嬰兒的哭泣聲。

敲響房門，迎接他的是一個面色煩躁

、身材瘦削的年輕女性，黑髮金眼，懷裏抱着一個嬰兒，他猜測這個女孩應該是約克的妹妹，已經結婚生子。他謊稱是約克的老師，故地重遊，問她是否知道約克的動向。

女孩一聽到約克這個名字，眼睛立馬就紅了，說：我哥哥已經失蹤五年了，我們怎麼都找不到他……他曾是我們家的希望……他還活着嗎？最近有聯繫您嗎？

得到消極的回答后，她搖搖頭，長嘆一聲：哥哥肯定是被人殺死了，我們最小的弟弟也失蹤了，隔一周才在河邊發現了屍體，連五官都無法辨別。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誰……我們沒有錢買保險，又不是VIP客戶，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們，死了就是死了，跟畜生沒什麼兩樣……

宋曜感到萬分壓抑，他問：那阿姨叔叔呢？

女孩說：媽媽病了，沒保險得不到治療，躺在床上好幾年了，估計快不行了吧，自從媽媽病了，叔叔就跑了，哎，我不能再繼續跟您說話了，孩子哭得厲害！

宋曜為這位母親請了私人醫生，給他們留下了300萬新幣，打算着手給他們換個房子。這間危房，住人太危險了。

回去后，宋曜心情複雜。

若要用一個字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絕”。

若用兩個字形容自己的感受，那是“無、語”。

四個字，是“無、語、凝、噎”。

宋博士和約書亞的關係簡單來說，就是宋博士單戀純潔少年，由於得不到直接強取豪奪，將對方改造成為仿生機械人，徹底屬於自己，這根本就是一種病態的佔有方式。

他不禁假設，如果宋博士沒有強取豪奪，這個少年會擁有怎樣的命運？他會復讀一年，或許會金榜題名，或許他真的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家人的命運。宋博士的自私行為，不僅毀了一個人，還毀了少年的整個家庭。

宋曜真的很想問，這劇本誰寫的？任西暝嗎？為什麼要寫這麼可怕的劇情？這爛攤子基本可以算是死局了，接下來還要如何攻略？教受害者愛上犯罪者？

宋曜幾乎可以想像，一旦約書亞記起一切，他們之間的關係將會徹底破裂，約書亞肯定會相當恨他，不立馬殺他都是對他的仁慈。所以在他恢復記憶之後，根本不可能繼續教他如何去愛。

【宋曜召喚鼠統，直截了當地問：我可以跟宋博士撇清關係嗎？我感覺這樣無法攻略了，除非我告訴約書亞，我根本就不是宋博士，我是穿越者，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情，這樣我才可以繼續跟他在一起。】

【鼠統：抱歉，在這個世界裏面，你不能告訴約書亞你的真實身份。不瞞你說，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最大障礙，你的選擇決定了你是否能繼續推動進度。具體來說，若選擇錯誤，進度推到70%就無法上升了。祝順利。】

——宋曜真希望自己不知道真相。

——真希望約書亞也不知道真相。

雖然他知道這樣對約書亞不公平。

但是，他不是原宋博士，原本設定的重擔，憑什麼讓他負責？

他的任務本來很單純的，只是如何教會約書亞，如何去愛而已……

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

三十歲的身體跟十幾歲就是不同，又是一整夜的輾轉反側，第二天宋曜簡直起不來，上課昏昏沉沉，喝了黑咖啡才好不容易強打着精神把課給上完。想着下午約書亞就要回來了，他感到渾身不安。

就算做錯事的不是他，但他有宋博士完整的回憶，他甚至能感到宋博士的糾結、愧疚及瘋狂，這些都讓他焦躁不安。

下午，他坐在辦公室，基本每隔10分鐘看一次時間，每次聽到腳步聲都在想是不是約書亞，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但他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心驚膽戰。

後來，感謝太過忙碌的工作，讓他暫時忘記了心中的忐忑。他的四周圍繞着不少研究生，正在諮詢課題相關的事情。他用專業知識耐心答覆。

快到下班的時間了，他抿了一口咖啡，看到學生之間坐着那個過分好看的仿生人，心臟咯噔一聲。也不知道約書亞是什麼時候來的，他還身穿類似於軍裝的救援隊隊服，脖子上戴着項圈，這會兒，他趴在桌上，蓬鬆的銀髮毛茸茸的，正用那雙澄澈的眸子專註地凝視着認真工作的主人，嘴角帶着清淺的笑意。

宋曜的視線只是掠過他，依然留在學生身上，好似還很忙，沒辦法顧及他。可是宋曜心跳很快，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焦慮，還是，因為心動、欣喜。

約書亞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在輕輕叩擊桌面。

噠、噠、噠。

有着規律的節奏，很快。

宋曜意識到，那是他心跳的節奏。

宋曜的耳根變得滾燙，臉頰也燙了起來，細汗順着他的毛孔溢出。

此刻他莫名希望學生停留得更久一些，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這個過於純真、被宋博士傷害至深的人。

但是他的學生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依次散去，最後只剩下他，和他的仿生機械人。

約書亞有些不滿，他可憐兮兮地趴在桌上，仰望着自己的主人：“阿曜，兩天不見了，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你，但是你一直都不看我……好像……不是特別想見到我呢……”

宋曜終於看向他：“你都在數我的心跳了，你說我想不想見你？”

約書亞垂頭偷笑，耳尖紅紅的。

接着又不太滿足地繼續撒嬌：“那我還想確認一下……”

宋曜問：“你想如何確認？”

約書亞的臉頰微紅：“阿曜的辦公室，沒有攝像頭呢。”

這麼說著，他站起來，鎖上了門，關了燈。

身穿筆挺隊服的他，看起來格外高挑俊美。

他又一次朝宋曜走來，輕輕地，取下了宋曜的金絲眼鏡。

宋曜當然知道他為什麼要取眼鏡。

他想直接通過他的虹膜，閱讀他的感受和渴望。

顯然，約書亞讀取到了。

昏暗的光線里，他微微彎了彎眼睫，低聲說：“看來，你真的很想我。”

他俯身，用雙臂將軟椅上的主人束縛。

接下來，便是密密麻麻的吻。

在這樣的時刻，宋曜暗自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以攻略優先。

先瞞着、苟着，把進度苟上去，萬不得已，再想下一步。

約書亞，雖然這樣有些對不起你。

但是……

我希望就這樣和你在一

起，希望這樣的時光，再久一些。

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