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做出自毀般的攻擊后,那隻龐大丑陋的咒靈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剛剛還因突然出現的怪物變得擁擠的客廳一下空曠起來。
整個空間裏面瀰漫著夏油傑身上傳來的血腥味,不斷刺激着鹿野敏銳的嗅覺。
黑髮青年親吻完她的手心后再也支撐不住,朝她的方向往前傾來。
最後,他的下巴落在鹿野的肩膀上,高大的身軀徹底地倚靠在了她的身上。
鹿野下意識伸出手接住夏油傑,被覆蓋來的壓力壓得微微往後仰了仰才穩住身形。
黑髮青年這時還沒有失去意識,在鹿野接住他后,他竟然還輕笑了一聲,輕鬆得彷彿那個受傷的人不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瘋狂流逝的生命力。
鹿野聽見他在她的耳邊低聲嘆道:“……原來有這麼疼啊。”
“對不起……鹿野。”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環上她的腰,紫色的眼眸微微闔上。
鹿野不明白他是在為什麼事情道歉,是曾經的傷害還是現在的行為?
她尚未從這個情形中回過神,心下滿是茫然,空洞得捕捉不到一丁點的信息。
秒鐘往後撥了幾格,兩個人的呼吸聲在室內交纏着,鹿野看到了自己被沾染成血色的手,感受到身上夏油傑變得微弱起來的呼吸。
夏油傑做了什麼?
她給予他的生命是他讓如此作踐的嗎?他以為這麼做了她就會原諒他嗎?
鹿野以這個姿勢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她幾乎是聽着黑髮青年的呼吸在她的耳邊逐漸變緩。
不過這個冷漠到殘忍的狀態持續了不到半分鐘。
她的手就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宛如溺水的人重新汲取到氧氣,呼吸和心臟在一瞬間重新躍動,思維開始重新運轉。
“傑?”
她的呼喚得到了對方一聲乖順的“嗯”,證明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夏油傑在病態地享受着生命最後時刻擁着她的觸感,像只受傷倚靠在主人懷裏的家犬。
“……你想殺了我嗎,鹿野。”
在她率先喊了他的名字后,夏油傑又一次問道。
他重複的這句話是在提醒鹿野,如果想殺了他的話現在就不要再管他,不需要她親自動手,只要在一邊看着就好。
說完后他頓了頓又十分緩慢地說道:“對不起……弄得你一身血,清理起來會很麻煩吧。”
聲音落到最後已經是非常輕微的氣聲了,低不可聞。
“……反正都這麼髒了,就請讓我抱一抱你。”
讓他擁着她死去。
再然後便沒有任何的聲音了。
鹿野的情緒被他這寥寥幾句話推到頂峰,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推起夏油傑的身子,去查看他的傷勢。
他身上那件白色的襯衫已經完全被浸染成了血的顏色,大面積的從傷口處暈染開來,再滴滴答答地落在木製地板上,他們站的地方落下的都是他的血液。
看到他傷口的位置時,鹿野的瞳孔猛地收縮,動作頓了下來。
他對自己真是狠得下手,攻擊的地方正是當初鹿野被他所傷的地方。
但是顯然,他下的手比當初準備殺她時更狠得多得多,要不了多久血液就不斷溢出。
多到鹿野忍不住去想,一個人的身體裏竟然能有這麼多的血嗎。
——這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致命傷。
就像他所提醒她的一樣,若是鹿野放任夏油傑不管,要不了一會他自己便會慢慢地走向死亡。
他的行為讓鹿野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遵從恨意讓他自生自滅,一個是帶着他立刻前往高專尋找家入硝子,要是速度快一點還來得及將他救回。
鹿野是怨恨他,但她對夏油傑存有的又不僅只有恨意,總結起來是非常複雜的感官。
若是只有恨意的話,在剛剛掐住他脖子的時候鹿野就根本不會手軟。
她並不想殺了他的。
所以鹿野根本沒有想過還有第一個選擇,在他重複那句話的時候她是憤怒的,是茫然的。
在短暫由恨意趨勢的放任后,她在對方的話語中醒過神,第一時間幫黑髮青年做了急救,架着他上了車。
夏油傑的個子在男性中算是很高的了,鹿野在這一過程中還得顧及到他的傷口,即使是她,一套動作下來幾乎要脫力。
這個瘋子!瘋子!
她早就該知道這個人是個瘋子!
到底是怎樣才會得出這種結論,對自己做出這種行為。
她腦袋混亂,將油門踩到底,一刻不停駕駛着車子趕往高專尋找家入硝子。
這兩年的時間裏,作為曾經的同窗,家入硝子是知道夏油傑重新活過來的事情的,她到底不是上面那群老不死,對於曾經叛逃死亡的同窗為什麼會復活沒有那麼多的好奇心,更何況對方根本沒有之後的記憶,目前看上去根正苗紅的。
但是她並不知道鹿野也回來了,在看到她滿身血的闖進來找她的時候,她咬在嘴上的煙驚得掉了下來,還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麼詐屍事件。
“鹿野?!”
雖然滿腹疑問,但明顯有更重要的事情擺在家入硝子的眼前。
“咒靈的傑作?”在看到曾經同窗的傷口后,家入硝子發出了疑問:“現在能有什麼咒靈可以將夏油傷成這樣?”
他怎麼說都曾是特級咒術師,要說起來也不可能會有咒靈將他重傷至此。
好在鹿野送他過來的動作還算快,只要傷者還有一口呼吸,家入硝子的反轉術式要將對方救回來不是什麼難事。
鹿野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愣了愣,看了看家入硝子,又看了眼沒有什麼生氣的夏油傑。
鹿野沉默了一會道:“抱歉硝子,我需要先出去冷靜一會。”
能看出她不太對勁的家入硝子沒有再多問,朝她應道:“好,一會好了我喊你。”
醫療室外面的走廊靜悄悄的,高專平時就沒什麼人,這會更是一個人都沒有,鹿野倚靠在一邊的牆上,無意義地敲了敲牆壁,終於能慢慢地去整理思緒。
其實只要仔細想一想,鹿野不是不知道夏油傑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很清楚夏油傑對她有很深的依賴,他會變成這樣有很大程度的原因是她先前刻意的誘導,再加上這兩年時間裏的自我發酵,使得他在面對鹿野時變得更加極端。
鹿野在恢復對於他的記憶的那一段時間是人生的最低谷,夏油傑在那時候被她當做唯一的支柱,唯一的朋友,在她懷疑自我、懷疑世界的時候,他的存在讓她不至於崩潰。
這導致鹿野在記起對方竟然也曾傷害過自己后,難免情緒會崩潰到想對他進行報復。
她到了後面其實都沒有那個想法了,不然也不會將生命交換給夏油傑。
誰能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
鹿野沒想到自己會重新活過來開啟新的人生。
更不會想到夏油傑恢復記憶后依舊會對她有這麼深刻的依存,她一直覺得他恢復記憶後會立刻變成曾經的模樣,冷漠無情去繼續實行他的大業才對。
鹿野低估了自己在夏油傑心中的存在,低估了她對夏油傑的影響。
這次的事情讓她不得不開始正視對方對她的感情,正視那個她一直覺得情報有誤的滿值情感。
……
五條悟回到高專看到鹿野的時候。
她身上的衣服幾乎要被血色覆蓋了,白皙的臉頰上沾染上的血跡格外明顯,在這會的時間裏已經乾涸成暗色。
在這種寒冬里,她被染上顏色的衣服只是薄薄兩件套。
走廊的間的燈光昏暗,她垂着腦袋看上去沒什麼生氣,表情全部隱在了陰影里。
這個昨天因為被玩弄了、下定決心決定暫時不理鹿野的白髮男人,在看到鹿野渾身是血的模樣后立刻就將那時的想法丟到腦後了。
五條悟的心跳很誠實地停了一拍,鹿野渾身浴血的畫面完全可以被他列入年度最恐怖的畫面之一,任何恐怖片比起這都要遜色多了。
五條悟立刻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圓片墨鏡后的視線瘋狂地掃蕩着她的全身。
哪怕他的六眼能看到鹿野身上並沒有傷口,在看到她這模樣,思緒還是忍不住頓了一下。
不過知道不是她的血后,五條悟鬆了口氣,他湊上前,彎下腰用手指蹭了蹭她臉上的血跡,把那讓他覺得礙人的顏色擦了一些。
五條悟形狀漂亮的唇勾了勾,用輕鬆的語氣詢問她。
“我就一天沒見到你,你是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的啊。”
他一隻手摸摸她的臉頰:“發生什麼事了,身上的血是誰的?”
在五條悟問完后,鹿野終於抬眼看向他。
她的視線對準五條悟后,那雙漂亮的碧色眼睛在光線下從最低端閃過亮晶晶的水意,看上去是即將要哭泣的眼睛。
五條悟看見她眼裏有迷茫,有無處安放的恐慌,還有在看到他后,微小到幾乎捕捉不到的那麼一點安心與信任……
看看他發現了什麼。
就是那微小到幾乎沒有的安心和信任。
讓五條悟突然很想擁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