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裏面有媽媽的味道
有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果然,沒過幾天胖子又帶來了一個讓周棉棉興奮無比的好消息,那就是主任被抓了。
抓主任的警察不是抓劉黃的警察,而是他老家來的警察把他抓走了。
原來主任被開之後,經理又給他找了個活。可這個廠人事正規,一下就發現他用的是假身份證,並把監控攝到他的正面頭像發到通輯網上。很快東面警方來了信息,說此人是十多年前一次群毆至人傷亡的在逃犯,至今還有一個人沒有醒來。所以,東面的警察就帶他去見那個沒有醒來的植物人了。
胖子講得有聲有色,周棉棉便裝做不信大了聲說:“這都聽誰說的?人家好好一個能把拖拉機開成直升機的大主任,一個堂堂正正在這幹了十多年的大主任,竟然一離開這就成通輯犯了。啊,人家那管人事的一看他身份就是假的,咱這管人事的都看了十多年了也看不出假來?”
“你小點聲,這都是經理說的。”
“哦,這下劉黃就該出來了。”
“你說話,真讓人摸不着頭腦。”說完胖子急匆匆幹活去了。
果然,沒過幾天隊長打電話給他,讓他去接劉黃。隊長說,主任在那面已承認,這面案子是他做下的,過幾天會過來指認現場。
接到電話,他趕到市局。可此時的劉黃已不是幾天前,求着要他救他的劉黃了。他面色臘黃,神情獃滯,兩隻眼睛像死魚眼一樣盯着他看。褲子裏堆積下來的屎尿沉甸甸地下墜着,似有千斤般的重量。他和他說話他也不答,只貓了腰瞪着大眼瞅着他嘿嘿傻笑,周棉棉見了好一陣心酸。
出了警局他去服裝店給他買來衣服,上廁所給他換了。換衣服時他發現劉黃更瘦了,肚子凹進去,兩面的肋骨一根根突出來,全身的骨關節也都更大了。出來后他問他餓嗎,他還是不說話瞅着他笑。
走到一垃圾桶,他把臟衣服扔掉。劉黃也過去了,對着垃圾桶看了半天突然指了裏面說:“有媽媽的味道。”像是一個孩子。
“先在我家住下,廠里你是回不去了,你被抓那天那裏就把你的東西全扔出去了。到了家你洗個澡,完了咱倆喝點,睡一覺,明天找工作。”劉黃還是嘿嘿笑着不說話。
他把他帶到家門口時,天已完全黑下來。星星在沒有月光的天空裏,異常的明亮。他把腿邁進家門,劉黃卻不隨他進去,他愣了一下,正要說他,劉黃卻轉身鑽進衚衕跑掉了。看着劉黃消失的地方他望了很久,慢慢地說:“看來,倆兒子倆父母你都不想要了,至此他再也沒有見過劉黃。
後來,他聽別人說,有個很時尚的撿垃圾者,他頭戴牛仔帽,身穿牛仔服,手戴長皮手套,拿着不鏽鋼的夾鉗。每站到垃圾桶旁,就會嘿嘿傻笑念叨說:裏面有媽媽的味道。並且還懂《易經》《道德經》,隔不時地念叨兩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一個騎着自行車,穿中山服的中年人聽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地喊住他問:“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一遍我聽。”他便嘿嘿一笑說:“他媽的,快手上儘是些美女。”那中年人聽了暗然說:“一個還知道《易經》《道德經》的卻是一個傻子。”那拾垃圾者聽到說傻子,便又嘿嘿一笑,指了一垃圾桶說:“裏面有媽媽的味道,有媽媽的味道……”
一群小混混聽到便朝他沒有肉的屁股蛋上踢上一腳說:“啥玩意說的,就快手上盡些美女聽懂了。這還用你說,拼多多還給發紅包哩——拼多多紅包已到賬!”說著點着手機,喊着“炸你”去了……
這些傳聞就像流言一樣,透過梔子花開滿的樹,傳遍這個開滿梔子花的城。
他知道,那就是劉黃,那家門口的玩具也是劉黃。劉黃沒有走遠,他和他都還在這座美麗的城市。他知道他的存在,他也知道他的存在,只是消失在衚衕里的那個劉黃把他的心帶走了,就在那個只有星星沒有月亮的夜。為此,他又去了趟警局,他想知道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隊長跟他說,那幾天裏就來了一個人探他,是個女人。那女人沒和我說與劉黃關係,但我能感覺到她就是劉黃的女人。那女人給了他一張紙,劉黃看了情緒低落。過了會,那女人又給了他一張紙,他便把那兩張紙撕成了碎片。夜裏便自言自語起來說:這個世界就像一枚煮熟的雞蛋,打開是層光鮮亮麗的蛋清,再往裏剝就是噎人的黃了……
打警局走出來,他也像換了個人似的,慢慢地竟有了病態,常常地夢。夢見他穿過一間間出租屋,風從窗戶那吹進來,飄起來的窗帘拂在一層一層疊起的棉被上……
他的天終於塌了,塌在了他最喜歡的春天。更可怕的是,這次塌了之後,他再也沒有能力頂上去。
生活中,是有一種支撐苦難的力量,它能使你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熬過去。而周棉棉的這種力量已用完,剩下來的只是時間堆積下的一片荒蕪。那裏,只有他一個人,一個人的筋皮力竭,一個人的絕望,一個人的寂寞。
他再也保持不住活着的快樂,他突然就沒有了慾望沒有了想法。
他不喜歡寫文字了,有什麼感觸悲喜,他都藏於心底。他也不喜歡上班了,他發現上班是那麼的累,累得他無法享受生活,曬不到太陽喘不過氣。那是多麼單調的生活,他每個腳印都得踩在時間點上,而時間卻不知道他的悲傷。更重要的是,他已不再喜歡那漂亮的女人,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是多麼可怕。
於是,周棉棉每站在一高處就會想,跳下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會飄很遠,還是在下降的過程只要他動一動兩隻胳膊,就會像鳥兒那樣飛翔。
來到河邊,他又會想水的深淺和冷熱,跳進去他能掙扎多久,或者會像游泳戰將那樣游到對岸去嗎。
來到馬路上他又會想到秦戀的話。因為秦戀是希望他走在馬路上被車撞死的。然後,被碾壓成肉餅摳也摳不起來。不!是在下過雪的夜裏,他被撞倒在軟綿的雪裏,看着滿天的星光,感受着刺骨寒風,忍着劇烈的疼痛,手扶着絕望的心跳,然後讓來往的車輛一遍又一遍地把他軋進雪裏,一遍又一遍地軋扁軋硬,只有這樣才會摳不出來。
秦戀每次說時都是咬了牙的。看那樣子,只要他被車撞了,一定是肉餅這個無二結果。可他又很奇怪和想知道,如果他被撞成了肉餅,秦戀會不會來摳他。如果不,那他只能等到來年春暖花開了。又看到秦戀恨他入骨和發誓要給他戴綠,他想,秦戀是不會來摳他的。因為,她的靈魂和他的靈魂已不同屬於一個空間和上帝。於是他又想,如果被車撞了,會立馬死掉嗎?如果一下撞不死,豈不是很痛苦。
這樣的想法,特別是和秦戀吵過架之後會更加強烈。相反,他會嘲笑自己有以上的想法。因為,生命是那樣珍貴,何以不尊。於是,他的人生就像一個電壓不穩的燈泡,開始了忽明忽暗。而這病處,就像他的近視一樣,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才這個樣子。所以,這病等他摸得到痛處,已是無葯可治。
這天,那個女人和不是他男人的男人又沒有回家。一起去了出租屋,共同用了餐,又洗凈身體……
看到這,周棉棉就想到了做的夢——他穿過一間間出租屋,風從窗戶那吹進來,飄起的窗帘拂在一層一層疊起的棉被上……
那場景多美呀,沒有現實的苦累,只有一個景,可現實卻不是這個樣子。那美麗的女子已不再美好,她們大多已是偷偷地去見過情人,然後再也不會迴轉。於是,他便又想:女人男人,男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