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萊徹斯特

少女被刺骨的寒意驚醒。

長時間的昏迷讓青的意識十分模糊，在黑暗中，她無法看清周圍的環境，從皮膚上傳來的是潮濕的岩石觸感，讓她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少女發現了自己雙手被束，身上一絲不掛，體內的奎塔也有些紊亂。

“該死……我這是怎麼了……”

青努力回憶着，回想起了她記憶中最後的畫面，那便是神色緊張的威爾，似乎是在大喊着什麼，但一雙強勁有力的手扼住了青的脖頸，讓她一聲也發不出來。似乎從那時起，自己就一直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當中，直到剛剛才勉強蘇醒過來。

少女屏氣凝神，她的身體似乎並無大礙，因此還可以凝聚體內的奎塔，猩紅色的火苗從她的指尖燃起，隨後擴張到整隻手掌，將那根束縛她的粗繩燃燒殆盡。在火光下，少女看清了周圍的事物，她此刻正處在一個巨大而昏暗的洞穴中，在不遠處還有一個石質的平台，在平台的下方便放着她褪去的衣物和璃鳳。

被侵犯的可能性從青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仔細地檢查全身，也並未發現有什麼異樣，便穿上衣服，藉助術式的火光探索着洞穴的內部。在身體的異樣感外，青察覺到了周圍環境中奎塔的異常，比在萊姆附近變得更加沉重、粘稠，每一次體內外奎塔的循環都變得比先前更加困難。結合更低的氣溫，少女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此時的自己已經來到了比萊姆更北的地方，很有可能已經被帶到了萊徹斯特的礦山。

“到底發生了什麼……”

很快，迷失在洞穴中的少女找到了出口，一片黑暗中浮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

雪，漫天的大雪正飄落而下，從洞穴的黑暗中脫出，迎接青的是純白色的世界，和一望無際的銀灰色天空。站在崖邊俯瞰，山下的針葉林都披上了一層白色的外衣。無疑，她已經來到了維斯塔的北境，而回頭望向山脈的分明的稜角和礦坑的痕迹，青確信，這裏就是萊徹斯特的礦山——隔絕埃瑟的最後一道天險。

“好冷。”青說著哈出一口白氣。

“喲，你醒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聲從青的背後響起。

少女急忙拔劍回頭，看到了男人的面孔，在凱薩德那近乎於絕望的時刻，她曾見過的面孔。

“是你……”青凝聚着奎塔，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你對我做了什麼？”

“不要着急嘛，有話就好好說，老拿着劍這種危險的東西多不好。”名為伏牙的男人笑意盈盈地說著，而青只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不屑。

“你會後悔把劍留給我的。”

“好嚇人的女孩子……別傻啦，就算拿着劍你也對我造成不了一絲一毫的威脅，威爾那傢伙應該和你說了關於我的事吧？”

“說了又怎麼樣？”

“既然他都跟你說了，那你應該能明白吧——那傢伙和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都是為了奧多拉斯的利益才來到維斯塔，只不過我們代表的陣營不一樣而已，所以你根本沒有理由站在我的對立方。”

“沒有理由……開什麼玩笑！就算你和威爾都來自奧多拉斯，但你是站在帝國那一方的……這件事不可能有錯……凱爾尼亞，在凱薩德也是一樣……”少女難忍自己心中的憤慨，讓空氣中的奎塔涌動了起來。

“真是個暴脾氣的妞……就讓我把話說明白吧，無論是你們革命軍，還是威爾，都不可能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你們革命軍太低估帝國的能力了，

就連奧多拉斯也犯了傲慢的疏忽。革命軍之所以能支撐到現在，不是因為維斯塔沒有能力擊破你們，而是維斯塔不想擊破你們。”伏牙一幅無奈的樣子，一面說一面看着漫天的雪花。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伏牙，你們這群奧多拉斯人來到維斯塔，究竟是要做什麼？幫助帝國能給你們帶來什麼好處？”

“為什麼要來到維斯塔？你渴望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呢？是為了奧多拉斯的利益？還是為了瑞恩家那可笑的征服欲能被滿足？對我來說，這些事情根本都不重要……我來到這裏的唯一理由就是有趣。”

“有趣？”

“怎麼，有什麼很難理解的嗎？幾百年來，奧多拉斯對於維斯塔的了解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所有的信息都是維斯塔故意泄露而出的——對我們來說這完全是個陌生的大陸。你想想，完全陌生的世界是多麼有趣！比起那些無聊的對話、會議還是訓誡都有意思的多！至於為什麼我站在帝國這一邊……那當然是因為看着原本就無力的蟲豸無謂掙扎，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果然……和威爾不一樣，你這傢伙就是我們的敵人！”

“敵人？你居然還覺得我是你的敵人……看看你的周圍吧，青，你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着？革命軍馬上要完蛋了，你所知所愛的人馬上也要離開你，而威爾·威爾斯和你根本就不是一條心，你早就孤立無援了，我只是在幫你看清這個局面。”

“你到底想說什麼……又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裏來？”

青看着伏牙那充滿惡意的笑容，恐懼之情油然而生，她知道自己此刻孤立無援，但她依舊強作鎮定——只是不願意在伏牙的面前展露出任何的屈從。從事實上來說，青心裏清楚威爾並沒有向自己全盤托出，可她沒那麼在乎。更重要的是，無論何時，青都未曾從威爾的奎塔中感到惡意，他的奎塔永遠是那麼的堅定，這也是為什麼青願意去相信威爾。眼神可以偽裝，話語可以是謊言，但奎塔不會說謊。

“看樣子，你還真是對自己一無所知啊。”

“我清楚地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要做什麼。”

“原來是這樣……你還沉迷在革命軍那可笑的過家家裏！那看來，只能先把你打殘之後再送回維爾潘達克了，我還以為我們之間能好好相處呢！”

“誰要和你好好相處……混蛋……”

再次見到伏牙的那一瞬間起，青就回想起了在凱薩德她曾面臨過的那種絕望與恐怖。只是從奎塔的層級上來說，伏牙和威爾完全可以說處於同一水準，但威爾總是收斂着自身的奎塔波動，而伏牙則肆無忌憚地展露着自身奎塔的恐怖。少女握緊手中的璃鳳，她十分清楚自己會輸，甚至連他的招式都看不清就會當場殞命，而這些在此刻已經都不重要了。

“骸骨相依，廟宇相存。焰火輪轉於銀盤之上，硫粉散散，木之春，鐵之冬；雷霆鳴嘯於攏指之間，金屑落落，碳之朝，銹之夕。”青直接開始了詠唱，她必須從一開始就全力以赴。

“用詠唱來增幅術式嗎？不錯的選擇！”

“猩焰百牙！”

少女將燃燒的爆炎注入璃鳳的刀身中，那熾熱的刀身在空中劃出了優雅的弧線，隨機無數獠牙裝的焰火便從那弧線處炸裂而出。猩焰百牙是青通過觀察威爾的戰鬥方式所構想出的新招式，在對於刀的使用上，威爾不僅僅是把奎塔注入刀身，還將刀作為提高奎塔密度，輸出巨大能量的工具，猩焰百牙便是通過璃鳳將青裂解出的火元素粒子凝聚在一起，讓施術者能進一步操縱火焰形態的招數。

青能夠感受到自己對於奎塔和術式的操縱都愈發嫻熟了起來，她在進步、在成長，而並非是在原地踏步。

漫天的火炎瞬間包裹了伏牙，讓原本雪白的山崖化成了一片火海。然而這只是青的佯攻，在先前凱薩德的照面，她觀察到了伏牙釋放術式的瞬間，也猜測到了自己能從萊姆直接來到原因——伏牙的術式和空間跳躍有關。若是這樣，遠距離的術式根本不可能傷到伏牙，只要有一瞬的機會，伏牙就能通過空間跳躍來擺脫攻擊。但此刻，少女所釋放的火焰幾乎覆蓋了整個山崖，青並不指望這招能傷到伏牙，但至少為青提供了觀察他動向的時間。

“來吧，你究竟會從哪個方向出現……”

但事態的發展超乎了青的預料。

那漫天的火焰很快便不受青的控制，開始匯聚，並消失在一點。

眨眼間，猩紅色的火焰全部消失，留下的只有蒸騰的熱氣，和手中拿着紅色寶石的伏牙。

“什麼……”青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幕

“艾薩克那傢伙真是個天才啊……沒想到居然真的能吸收元素術式！”看着手中的紅寶石，伏牙十分興奮地說著。

“艾薩克？艾薩克·曼施坦因？”

“沒錯！那個老頭果然是個天才！”

伏牙手中的寶石的確是艾薩克·曼施坦因的傑作，作為他提供威爾和青訊息的報酬。

少女不願再聽伏牙多說什麼，而她短暫的理智也被焦急替代，舞動着熾熱的刀鋒徑直衝向了伏牙，原本猩紅的火焰也逐漸變成了藍色。延伸出的火焰延長了璃鳳的刀鋒，在那刀鋒即將劃過伏牙的軀幹時，伏牙應聲消失。

他那恐怖的奎塔在那一瞬消失了。

下一刻，伏牙便重新出現在了青的身後。

只是在脊柱處的一擊，少女便立刻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從后腰處傳來的劇烈的疼痛讓她立刻癱倒在地，雙腿也如同失去了知覺了一般不聽使喚。

“都說了，就算把劍給你，你也對我造成不了一絲一毫的威脅。”看着癱倒在雪地中的青，伏牙狂妄地說著。

“可惡……”

如此大的實力差距讓並沒有讓青感到絕望，反而是憤怒源源不斷地刺激着她，可她已經無能為力，只能任由伏牙擺佈。

這就是伏牙，擁有和威爾同級別奎塔的存在。

伏牙單手抓着少女的頭髮，將她殘忍的提了起來，拖着她在雪地中走了起來。

“好了好了，現在我們去看一些有趣的東西吧！早知道就不打你的脊柱了……還要我拖着你走……怪麻煩的！”

不甘的淚水從少女的眼中潺潺流出，淌在了她凍得通紅的臉頰上。

“居然還哭了……真是笑死人了……根本沒有什麼時間給你傷心，青。很快，你所知所愛的一切都會消亡，而你，也將迎來屬於自己的真相和結局。等到那時候，你的表情才最令人期待。”

伏牙拖着青，繞着山崖走到了一片空地，隨手將青向山崖的邊緣一扔。

滾落到山崖邊的青用雙手掙扎着起身，看清了山崖下的場景。

山崖下是萊徹斯特最大的礦洞，成群結隊的礦工如同螞蟻般密密麻麻行走在礦洞的小道上，周圍則全是身着漆黑色盔甲，手持長矛的兵士，一動不動地監視着礦工們。青在此前從未見過身着黑色盔甲的維斯塔士兵，這些士兵的身形和體格也比常見的城衛和軍隊高壯許多，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嚴。再定睛一看那些疲憊的礦工，其中不乏皮包骨頭的老人、婦女、還有未成年的孩子——他們根本不是真正的礦工。

“混蛋……你們究竟做了些什麼……”

“你猜的沒錯，他們就是消失的萊姆城居民。維斯塔的那群傢伙也真是夠殘忍的，連平民都不放過……不，在他們的眼裏應該根本就沒有什麼平民吧，都是一群被奴役的豬玀而已！”

在冰冷的萊徹斯特的礦山中，呼嘯的風聲蓋住了人們近乎於絕望的哭喊聲。男人、女人、老人還有孩子，只是麻木地揮舞着礦鋤，彎着腰將一筐又一筐的碎石運出礦洞。與其說他們在挖礦，不如說他們是在挖洞，不斷地向礦山的深處進發。在萊徹斯特前本就有一座專門為開礦而生的城鎮，但維斯塔卻強迫了整個萊姆城的居民也加入了採礦的行列——不，他們根本不是為了礦石，而是為了某種深藏於礦山中心，那更為危險、致命的存在，從中能感受的奎塔氣息只讓人感到一陣惡寒。

或許真如伏牙所說，一直以來革命軍都低估了維斯塔，我們自以為了解敵人，可實際上卻對他們一無所知，我們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對抗着什麼樣的存在。

“你就在這裏好好看着吧。”伏牙望向遠方，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讓人討厭的傢伙很快就要來了。”

在萊徹斯特厚重無比的奎塔下，青依舊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奎塔氣息，微弱無比，但卻十分銳利。

“拜託你了……威爾……救救人們……真的拜託你了……”

每當青依賴威爾的力量時，她的心中都會激起愧疚和自責的漣漪。

這次也不例外，但她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願望。

救救萊姆的人們吧，拜託你了。

把我也從這無力之中拯救出來吧。

拜託你了，威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