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特殊時期的生活
家裏為春節準備的食物很多,娘倆個也吃不了多少,暫時還不需要去超市購物。
超市裏的食物雖然價格漲了不少,但是還不至於供應短缺。
這天,蘇毅鴻給邱鹿鳴打電話,讓她到小區門口取物資,她飛快地將秋寶放到嬰兒車裏,就下了樓。
小區里幾乎沒什麼人,大門口是四個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大白,邱鹿鳴四下尋找蘇毅鴻,卻不見他,秋寶臉上戴着大口罩,嘟嘟囔囔地喊着爸爸。
“嫂子!”招手喊話的是蘇毅鴻的一個戰友,在秋寶生日時見過,他離着老遠站着,大聲喊:“嫂子!我進不去啊,你自己想辦法倒騰家裏去吧,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號碼在箱子裏哪!”
邱鹿鳴對他揮手表示感謝。
大白對着一堆蔬菜水果米糧油噴了幾遍酒精,幫着她把東西放到推車裏,放不下又放到推車底下的隔板上,秋寶早被擠下推車,他戴着口罩幾乎看不到路,仍然想四處跑一跑,邱鹿鳴緊緊拉着他的小手,“秋寶乖,今天不跑,你幫媽媽推車好嗎,媽媽推不動!”
秋寶很痛快地點頭答應,小手扶在嬰兒車邊,娘倆慢慢朝家裏走去。
快進單元門,邱鹿鳴忽然想起赫春梅,念了聲罪過,連忙給她打電話,“媽媽,毅鴻朋友給送了些吃的,我給你送一半吧。”
赫春梅有氣無力,“給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會做。”
邱鹿鳴嘆息,真有寧死也不進廚房的人啊。
“方便麵不會煮嗎?家裏不備着餅乾麵包嗎?我不打電話你就打算在家餓死嗎?”
“吃沒了。我女兒不管我,我也不好意思跟鄰居要!”
“趕緊收拾幾件衣服,我和秋寶在樓下,你快點把冰箱裏的東西都拿過來,水電氣都關了,到我家來!”
就這樣,邱鹿鳴過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日子。
現在,可不光是劉姐走了,連做衛生的張姐也來不了了,一睜眼睛,家裏所有的大事小情幾乎都等着邱鹿鳴來做,偌大房子,清潔一遍就得一個多小時。
好在赫春梅還能幫她擦擦地板。
其實,赫春梅是極有眼色的人,她的跋扈,只是針對熟悉的、她認為安全的人。
現在,她吃不了學校的食堂,也點不了外賣,自己又不會做飯,溫飽必須仰仗邱鹿鳴,她就識時務地一次脾氣都沒發過,還主動幫忙帶秋寶,當然,目的也是為了讓邱鹿鳴安心做飯,有幾次邱鹿鳴甚至察覺赫春梅在小心觀察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怕她。
邱鹿鳴心裏莫名的心酸之外,還有點成就感。
只是她端着飯菜擺到桌上,看到赫春梅提着秋寶兩隻腳在沙發上練習倒立,秋寶憋得吭哧吭哧她還哈哈大笑渾然不覺時,又變得幾欲暴怒。
赫春梅一邊吃着飯菜,一邊感慨,“你姥姥總說一個人享多少福,吃多少苦都是一出生就註定的,我還不信,現在看,我就是前甜后苦的那種人吧。唉。”
邱鹿鳴遞給秋寶一把短柄勺子,讓他自己吃稠粥,聽了她的話,呵了一聲,“你是在說,我給你苦吃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赫春梅眼皮都不抬,快速而優雅地吃着飯,“這只是一種比喻,是在反省我自己曾經身在福中不知福。哎哎,你就讓那孩子把大米粥撅得天上地下都是啊?哎呀下手抓了!快拿來我喂!怎麼有你這種當媽的!”
邱鹿鳴攔住她,“他剛學用勺子,還掌握不好力度,過幾天就好了。飯粒我會撿起來,放到窗檯喂小鳥。”
“一歲半都不到......”赫春梅的電話響了,是陳默,赫春梅立刻住口,放下筷子,坐到沙發上,與他視頻聊天。
邱鹿鳴拿着勺子給兒子做示範,“用勺子尖舀一點,慢慢放到嘴裏,對,不要伸着脖子,微微前傾就可以,真好!手放下,真棒!慢慢咀嚼,嚼碎了,真棒!”
邱鹿鳴表揚完,給他夾了切碎的青菜,又舀了勺肉沫蒸蛋。
那邊赫春梅的聲音忽然大起來,“我不去!你就陪着你女兒,我也陪着我女兒!......你放屁!但凡有點腦子都能聯想到,分明是那個運動會後的事情,那絕對是賊喊捉賊!陳默,你要是個中國人,你就趕緊給我回來!”
秋寶看了赫春梅一眼,又看看邱鹿鳴,“哦!”
邱鹿鳴裝作不懂,眨巴着眼睛,“你說什麼?”
“哦哦!”
邱鹿鳴搖頭,“媽媽聽不懂。”
“...打!”秋寶一使勁,冒出了一個字。
赫春梅正好收線走過來,聽見了笑,“你個小啞巴孩兒,打什麼打?哦,對,姥姥剛才在打電話。”
“他的意思是你在打架。”邱鹿鳴翻譯。
“呵,秋寶,姥姥懂俄語,還懂點日語,就是不懂你這嬰語啊!”說完,赫春梅在秋寶腮幫上捏了一下。
邱鹿鳴打她的手,“嘖,人家吃飯呢!”
赫春梅訕訕住手,“你不好奇我和你陳叔叔吵什麼嗎?”
“不好奇。”
赫春梅盯着面前的一盤菜,悠悠地說:“老天爺不可能再給我第二個那麼好的人了。”
她抬起眼皮,看着邱鹿鳴,語氣認真,“鹿鳴,你說,我現在就死,是不是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早投胎了?”
邱鹿鳴低頭吃了一大口菜,“嗯。肯定找不到了,你就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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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鳴的記憶中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歷,那時候她十七歲,還在上高中,並沒太在意這些,只依稀記得白蘿蔔和板藍根價格離譜,但並沒到把全城人關在家中的程度。
電視上專家在給國人推薦早餐該如何吃,赫春梅恨恨地指着邱鹿鳴,“你好好聽聽專家是怎麼說的!誰像你早餐還不許喝牛奶!你不喝我喝啊,秋寶也要喝啊!你對象那戰友也是的,送了那麼多東西,怎麼就沒有牛奶酸奶呢?”
“赫教授!”邱鹿鳴嗔怪地喊,“人家白送給你的,你還挑挑揀揀?原來你是這樣的赫教授!”
赫春梅立刻否認,“我不是挑揀,就是好奇問一下。”
邱鹿鳴心中暗笑,其實,蘇毅鴻那幾位戰友來送過食物,基本都有一箱牛奶或者酸奶,全讓她以家裏沒人喝為由,送給了小區保安。
她不想給兒子喝這些添加了太多添加劑的牛奶,她覺得對比國朝,現代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商人不講信用。
說起來,捨棄底線,扔掉廉恥,為人奸詐,很容易就能誕生一個富翁。
但,重信則盛,姦宄則衰。
士農工商,商人本就排在末位,連科舉資格都無,若再配上奸商二字,無疑是雪上加霜。
故而但凡精明的商人,都懂得誠信的重要性,起碼,邱鹿鳴常去的幾家老字號,就從未有過偷工減料、缺斤少兩的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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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最原始的安全感,來自食物,只要還有吃的,人就不至於太害怕。
邱鹿鳴的儲藏間的架子上,各種食物琳琅滿目,封上仨月她也不愁。
在女兒家住了一個多月的赫春梅,更是肉眼可見地出現了雙下巴。
最難伺候的是秋寶,他像是被定了鬧鐘一樣,太陽照到窗前第五塊地板時,就會哦哦哦地拍着小三輪的車座,指指窗外,又指指門。
邱鹿鳴開窗看看樓下,只有一個中年男人牽着一隻二哈,那二哈在一塊草坪上原地轉了兩圈,忽然擺出一個滑稽的姿勢,邱鹿鳴連忙收回視線。
回頭看看秋寶,唉,人家遛狗,咱家遛兒子。
秋寶戴着改良過的口罩,騎着小三輪,興奮極了,放眼看卻找不到昔日的小夥伴兒,很是苦惱,他都好久好久沒有和小夥伴兒一起玩兒了。
邱鹿鳴從他望着滑梯的側臉上,分明讀出了一絲憂傷。
一個保安走了過來,“喂,這位業主,你們趕緊回家!”
邱鹿鳴一指他,“停!你站住!不要再走了!”
那保安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嫌棄,鬱悶地站住,繼續喊:“社區......”
“我知道我知道!”邱鹿鳴不耐煩了,提高嗓門,“一我沒有扎堆兒,二我們娘倆戴了口罩!再有幾分鐘,孩子曬足了太陽,我們就上樓!”
“我是說,一會兒有社區消毒車來咱們小區消毒,你趕緊帶孩子回家,關上門窗。”那保安大聲喊着。
邱鹿鳴口罩里老臉一紅,連忙道謝,那牽二哈的男人,也聽到了,他避開邱鹿鳴母子,繞到另一條路上,狗子顯然不想回家,比秋寶還不想回家,它脖子使勁朝着與家相反的方向梗着,四蹄亂踏。
男人一把一把扯緊繩子,伸出手,在二哈屁股上拍了一下。
看着沒用什麼力氣,戲精狗子卻發出凄厲的慘叫,一直叫了半天。
寂寞的秋寶看得有滋有味,連車都忘了騎,直到小區門口傳來汽車馬達聲,和巨大的嗡嗡聲,他才轉移了視線,只見車上有個大喇叭,播放着防疫宣傳,兩個大白端着兩個噴霧式消毒器,一人對着一邊消毒。
秋寶瞪大眼睛,看了邱鹿鳴一眼,指着大白說:“槍!”
“快回家秋寶!那是消毒器,噴出的東西,聞到了會難受,肚子疼!”
秋寶還想繼續看,一轉頭看媽媽已經打開了單元門,連頭也不回,更似乎馬上就要關上門了。
“媽媽!”秋寶大喊一聲,飛快朝家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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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鳴刷到一個紫色窗帘的視頻,那窗帘從開着的窗子飄出去,飛舞着,掙扎着,一連一個多月,它依然還在飄,它的主人依然沒有回家來關窗子。
她刷到一個狗子被困陽台,熱心鄰居用長桿送過去食水的視頻;刷到一對已經離異的男女,因前夫哥年前慣例去探視兒子,結果被隔離在女方家中,重歸於好珠胎暗結的視頻;還刷到很多在家做美食,在窗口與鄰居尬舞的視頻......
她心想,要是沒有手機,全國人民肯定不會安心居家。
接着她又看到赫喬煜和穆謙各自曬出捐贈三十萬元醫療物資的收據,也看到評論區一片讚美,贊他們五官俊、三觀正,然後又紛紛去他們直播間買貨。
一個多月前,邱鹿鳴就寫了兩個方子交給蘇毅鴻。蘇毅鴻十分信任她,立即命人採購大批中藥,一個方子熬煮后,讓所有戰士服用,另一個方子熬煮后在營區噴洒消毒。
晚上,例行視頻時,邱鹿鳴問蘇毅鴻,“那麼多人都捐款了,我也捐了一萬。”
“我們也都捐了一個月的工資。”
“什麼時候能好起來啊!”
“很快的,冬天過去就好了!”蘇毅鴻肯定地說。
“是,媽媽的大學已經復工了,只是學生還沒回來,她又不必坐班,所以還在家中。”
蘇毅鴻十分理解她,笑着小聲問,“怎麼了,她欺負你?”
“那倒是沒有,她...她反而有些討好我,讓我心裏有些莫名其妙的難過。”
“哈哈哈!”蘇毅鴻大笑,“這個時代的特點就是一切都在迎合年輕人!當年,長者有閱歷有經驗,備受尊崇,年輕人也都愛蓄鬚以顯成熟,而當下,六十歲也要將臉颳得鋥亮,誰若喊他一聲伯伯,都恨不得羞憤欲死。”
“是啊,羅女...羅老師當年就特別有權威,而我們小學,幾個臨近退休的老師,尤其後勤教務的女老師,已經基本都被晾起來了。”
“這是時代特色。”蘇毅鴻轉移話題,“吃的還夠不夠?”
“兩天前你戰友又送了菜肉水果,你快告訴他們別送了,我們吃不了,再說我自己也可以去超市的。”
“送了你收着就是。”
“你不要熬夜啊,我怎麼看你好像有黑眼圈呢!”
“不熬不熬。你也少做些衣服。”
“哈哈,你看到了?”
“看到了,兩個大網紅給你做推銷。”語氣有些酸。
“你就說衣服漂不漂亮吧?”
“漂亮!不如你自己留着穿。”蘇毅鴻只要一想到妻子的針線活兒流落到外面,讓別人穿了,心裏就不舒服。
“不累,你不知道電動縫紉機多神奇,腳一踩,這邊兒就縫好了,比手工快上百倍不止!”
兩口子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才收線。
邱鹿鳴躺下來,輕輕親親秋寶,又摸出枕頭下蘇毅鴻的背心嗅了嗅,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