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正常

第九十章 不正常

不過,他並沒有當天就搬走,而是多住了兩天,彷彿在確認什麼,就像是得了痔瘡的人在上完廁所擦屁股時發現紙巾上有血,但不會馬上認為是長了痔瘡,只是會覺得今天的大便太硬了而摩擦出血,又或是覺得這幾天吃的東西太辣了而辣出了血。

然而,他最後還是確認了,確認了噩夢,並在噩夢和現實之間確認了自己的不正常。

而這不正常的結果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夢反應着人的潛意識,換句話說,夢有時候反應着人最真實的一面。

在夢中,一切都是在睡着的無意識中發生,也就是說,做什麼類型、什麼內容的夢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但所展現出的畫面和內容卻又都是自己提供的,提供出來的東西有好有壞,有拾金不昧,有扶老奶奶過馬路,有殺人放火作姦犯科,有成為歷史上遺臭萬年的人物,也有……

哪怕這些好事壞事都沒做過,哪怕你像滅霸一樣打了個響指就把全宇宙中一半的人消失,那也是無所謂的,因為這只是夢,只存在於你自己一個人的腦海中,但眼睛從電視上、書上看過,耳朵從別人的口中聽過,即便過目就忘,左耳進右耳出,但也曾存在過腦子裏,即使很短暫,可還是被大腦記錄下來了。

雖然想不起來了,像是去拿一本疊在一萬本書的最下方的書,過重的壓力讓人無法把頭頂的書舉起,然後拿出底下的書,同時也讓書的摩擦力變得極大,大到無法使其移動。

但夢可以,在夢中,物理法則消失了,重力也是,一萬本書的重量只需要一根小指頭就能舉起。

再說了,也不一定是說在夢中做了壞事,人就一定是壞的,畢竟世界上沒有會讀心術的人,也沒有人會在和別人進行普通的日常聊天時搬出測謊儀,然後對每一句話都進行分析。

人只要在現實社會中做個好人就行了,在別人眼中是個好人就行了,哪怕腦海中全是污穢的思想,晚上做夢都在做足以處以死刑或是在監獄裏關上上千年的有期徒刑的夢,只要在夢醒后,在新的一天中“洗心革面”做個好人就可以了。

畢竟夢是假的,現實生活才是真的。

即便虛假夢境中的自己才是真實自己,但回到真實的現實中,也不得不要戴上虛假的面具,去扮演虛假的自己。

然而,沒有人會認為夢中的自己才是真實的自己,畢竟在夢中,自己是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自己也什麼都幹不了,只是像看電影一樣看着,五感中也似乎只有視覺的存在,而夢的具體內容也常常地在從夢中醒來,意識到自己在現實世界時才會回想起來。

說回一開始,夢是在人睡着后的無意識中發生的,夢的前提是睡覺,而睡覺是一種讓身體和大腦放鬆和休息的方式,那夢或許就能看成是一個假想出來的“樂園”,樂園裏有一個沒有法律和道德約束的孤島,一個能完全釋放天性,成為一頭野獸的森林,也有……

同時,這個樂園還不在地球上,而是在離地球好幾百億光年、人類終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另一個“地球”。

這樣一來,即便夢是真實的,那遙遠的距離也將其變得虛幻。

若是“樂園”就在樓下呢?

若是在“樂園”中的所作所為和被所作所為的一切行為都充分地被視覺、味覺、聽覺、觸覺和嗅覺所裹挾,如風一般被吹拂,被吹散,如水一般被沖刷,被旋轉。

若是夢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醒來后的現實世界也是真實的,那大腦就沒有休息,一直處於工作狀態,夢境和現實之間的距離將越來越接近,當其重合時,人大概率會瘋掉了。

而他也將變成世界上第一個成為夢中真實的自己的人,變成一個和夢一樣怪誕、毫無邏輯的瘋子。

但他還是沒有成為這樣的人,因為他搬走了,遠離了樓下的樂園,相對地,“樂園”也隨之遠去。

在遠離前,他也相對地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你覺得我是一個正常的人嗎?”

“啊,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問起這種問題來了?”

“我就想知道我是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已。”

“你……你看着還挺正常的,就是……”

“就是什麼?你說,你說什麼都行。”

“就是你現在的樣子和平時不一樣。”

“不一樣,對,就是不一樣,我也覺得我和平時不一樣,你說說我哪裏不一樣吧。”

“看不出來,我只是感覺不一樣而已,可能沒有不一樣,還是和平時一樣吧,你沒事吧?”

“我果然是不一樣了,不然你不會問出‘沒事吧’,我也知道我不一樣了,這種不一樣是內在,光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所以這不怪你,我沒事,說不定這不一樣對我來說是好事了。”

“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我過來就是確定一下而已,對了,你住在這裏有沒有察覺到什麼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我從學校回來也差不多到睡覺時間了,睡一覺第二天起床天就亮了,生活上也沒有什麼不方便。”

“和我一樣啊。”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明天就退租了,早點休息吧,再見。”

“哎?為什麼要退租,住得不好嗎?”

“嗯,原因有點複雜,唔……簡單來說就是不合適,住不習慣了。”

“這樣啊,那再見,你也早點休息吧。”

“再見。”

這是二樓男租戶和三樓女租戶的最後一次對話,在對話中,男人確認了自己不一樣,變不正常了,而女人也看出了男人不一樣,也是感覺到他的不正常。

不過,兩人都沒說出哪裏不正常,都像是心知肚明一樣走了個過場便結束了。

女人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不正常,從開門到關門,從對話的開始到結束,男人的眼睛就只看着自己的臉,但細看過去,目光卻好像穿透了自己的臉,看向自己身後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沒有的無盡黑暗。

這不正常,因為正常的男人在看到自己時,不會只看自己的臉。

這不正常,因為這個男人前幾天上來時就沒怎麼看過自己的臉。

這不正常,因為她還是她,她的身材沒有變成她宿舍長的那樣。

這不正常,因為現在的夜晚氣溫還是在三十度往上的夏天,空調壓縮機會發出嗡嗡的聲音,這種聲音在沒人住的街道上會變成飛機正在運轉的引擎,所以晚上睡覺只能靠風扇加竹席再加清涼的衣物。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不正常,那就是男人下樓梯的樣子,一瘸一拐的樣子像是扭到了腳。

同樣是因為這樣,男人就是為了確定自己是否正常才上樓的,然而在還沒見到三樓的女租客前,在剛敲門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正常,已經不用驗證了。

但門還是開了,所以他只能裝裝樣子聊下去了。

在聊完后,他回到二樓,但他沒有和他剛才說的那樣早點休息,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你好,我不住了,我要搬走了。”

“對,今晚就走,鑰匙我放房間裏,或者放二樓租客那裏也行。”

“嗯,對,不行嗎,只能親手交給你嗎?”

“好,那行吧,明天六點可以嗎?”

“明天六點見,你早點休息吧。”

“嗯嗯,我也會早點休息的。”

在掛斷電話后,他也沒像他剛剛說的那樣去休息了,而是回到房間把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了,然後走出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了,眼睛睜得老大。

不過,他已經在休息了。

怎麼可能?他眼睛還睜着呢,怎麼會說他在休息?

難不成他是蜀國名將張飛轉世?能睜着眼睛睡覺不成?

不,他不是,他現在確確實實是睜着眼,而且沒有睡覺,誰說休息就一定是睡覺呢?好比於跑步和坐着不動,那這兩者之中坐着不動就是休息了。

同樣的,他不睡覺就是在休息,因為他一旦睡覺,真實的噩夢便會降臨,疼痛也隨之而來,所以相比於睡覺,一直處於現實才更像是放鬆和休息的夢,畢竟比起噩夢,現實反而還少了痛覺。

“只要過了這一晚就可以了,只要明天不在這裏住就行了,只要我遠離這裏,我就會變正常了……吧。”

他這麼說其實也並無道理,甚至可以說是全對,因為他做的真實噩夢全都是因為我把一樓和二樓合併起來,用夢力單獨地劃出了一個空間,而這個空間裏有他,也有阿澤和阿和,還有按摩和按摩床。

他之所以會變不正常,完全是因為他被阿澤和阿和“同化”了,只有在這個空間裏睡覺,他才會夢到他們和感受到他們,但他說“只要遠離這裏,就會變正常”的話,我就不能肯定了,因為我沒想到他會“同化”,也沒想到他會在短短兩三天內會被“同化”,明明前不久還是個變態。

“我在公司里睡覺就不會做這樣的夢,屁股也不會痛,嗯,只要遠離這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遠離一樓的和澤美容店,我就會再度變正常。”

噢,原來他還在公司里睡覺啊,那應該會變正常……吧。

只要以後不做這樣的夢就行了,但有了如此深刻的記憶,一年中總會有那麼幾個晚上會做吧,畢竟夢是在無意識的睡眠中產生的,是無法自我控制的東西,就像是已經上了高中的我還時不時會夢到小學,以及動不動就打手掌心、從一年級打到六年級的班主任。

在他搬走後,陳桂芳又開始找租客了,陸陸續續地找了好幾個,也陸陸續續地被我用相同的噩夢趕走了,而那幾個人被趕走的原因和他相同,性別也相同,走時的說辭也大同小異,都是說著“不合適,住不習慣”之類的話,這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內心也都變得不正常了吧,害怕說出真實原因後會被他人當成一個不正常的人。

但沒過多久,租客人數也沒突破兩位數,大概是來到第八還是第九位租客時,我就碰到了一個租客,一個從一開始就不正常的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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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靈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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