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不久后蔣振東庭審的日子定了下來。

賀恆身份不方便去旁聽,而且他最近工作很忙,時常早出晚歸。賀培風又出差了,她哥一走,她媽就要幫着她嫂子帶孩子,家裏只剩下賀年年一個人。

雖然她爸再三警告她不許她去,但她卻不打算聽話。

她盼着她乾媽或者蔣禹涵會回來,然而距離庭審的日子越來越近,她也沒聽說他們回京的消息。

她能理解,如果她的至親做了這樣的事,她怕是也無法坦然看着那人接受審判。

那就讓她去替他們看看吧。

這天早上,賀年年正要出門,手機忽然響了。

她頓時有了某種預感,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是那個半年多未聯繫的號碼。

她愣怔了片刻才接通電話。

蔣禹涵和賀年年先去交驗了身份證,然後在旁聽席找了個後排的位置坐了下來。

“我只請了三天假。”

再見到蔣禹涵,他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頭髮比上一次見他時長了一點,精神狀態也明顯差了很多。

兩人上了車,他也不發動車子,只是坐在那若有所思。

她想,他大概也是糾結的,糾結要不要回來,可最終還是無法違背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吧。

“今天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父子倆隔空對視,很快蔣振東的雙眼裏便蓄滿了淚。

“什麼時候結束交流?”

“你在哪?”

車子開了大約一小時,總算到了人民法院。

“這次回來還走嗎?”

他沒說去哪,但她卻已經猜到了。

“臨時決定的,就沒有說。”

她定了定神,用盡量平穩的聲線說:“我在。”

在那個看上去無動於衷的軀殼內,或許滿是對父親孺慕之情的幻滅、對他所做之事的痛心疾首,以及因為血脈親情而無法割捨的矛盾。

“你家小區門口。”

賀年年第一次見識這種場面,不免有點緊張。

她偷偷打量身旁的蔣禹涵,他卻好像很平靜。

她尚且如此,更何況蔣禹涵呢。

她有點心疼:“你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可以去機場接你。”

因為他做的那些事,之前賀年年也怪過他怨過他,但是此時看着這樣的他,她又覺得很難受。

“目前看還要一段時間。”

一年多未見,他的頭髮竟然已經白了大半,人也消瘦了不少,好像忽然老了很多,再沒有當初意氣風發的樣子。

“記得帶上身份證。”

蔣禹涵問她:“在家嗎?”

看得出他眉目間滿是掩藏不住的疲憊。

明知道看不見他,但賀年年還是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我馬上來!”

這個案子雖然是公開審理,但因為時隔太久,早沒了最初的熱度,來旁聽的人並不多。

很快庭審時間到,蔣振東被法警帶了出來。

在賀年年的印象中,蔣振東向來是運籌帷幄神采奕奕的,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這副樣子。

他起初表情平靜,像是已經麻木了,直到看到了旁聽席上的蔣禹涵……

在聽到那個熟悉又久違的聲音時,她的眼眶就已經潮熱了。

兩人誰也沒提這半年多的斷聯,好像這件事根本不存在一樣。

“昨晚。”

他終究還是為了他爸回來了。

見到她,他什麼也沒說直接發動了車子。

從法院出來,蔣禹涵一直不說話。

但是賀年年了解他,他所有的無動於衷都是他的保護色,每當他心緒複雜時他就會這樣。

案子從上午審到下午,最後法官宣判對蔣振東處以有期徒刑10年,並處罰金人民幣500萬元,並對查封、凍結、扣押在案的涉案違法所得極其孳息予以沒收,上繳國庫,不足部分繼續追繳。

然而蔣禹涵始終面無表情,看上去就好像那個即將被審判的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片刻后,賀年年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賀年年沒有打擾他,安靜地陪在他的身邊。

發現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顫唞,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間,她感到了他的不安,但好在他並沒有躲開她。

許久,還是蔣禹涵先打破了沉默。

“我無法原諒他。”他說。

賀年年嘆息:“我知道。”

他疲憊地靠在座椅里閉了閉眼:“我記得小時候,他只是國企里一個普通的小職員,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有更多的時間陪在我和我媽身邊。他們倆周末會帶着我去看電影,或者爬香山。那時候他們也會為了柴米油鹽爭吵,但那時候我媽的笑容卻遠比後來的多。”

這些賀年年也有些印象,以前蔣振東和項小雲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蔣禹涵又是街坊領里中最聰明漂亮的小孩,那時候沒有人不羨慕他們家。

後來蔣振東從國企里出來創業,經過最初一段艱難的時間后,公司運營漸漸步入正軌,蔣家肉眼可見的發達了起來,蔣振東也因此一天比一天忙碌,她乾媽也是在那個時候被要求辭去工作照顧他們父子的生活,從此過上了全職主婦的日子。

雖然她媽沒少羨慕她乾媽能享清福,她乾媽和蔣振東似乎也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但常常出入蔣家的賀年年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發生着變化。

“不是不感激他給我優渥的生活,但比起這個,我更珍視這個家本身,更希望我媽能像以前一樣開心。可是,因為他的貪婪和背叛,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賀年年想起法庭上的蔣振東,早知道有今天,他當初還會那麼做嗎?

“他或許已經悔悟了。”賀年年說。

蔣禹涵苦笑:“但我們家已經沒了……”

賀年年鼻子發酸。

她不忍心看這樣的蔣禹涵,於是她看向窗外,努力平復着情緒。

片刻后,她才說:“怎麼會沒有了呢?你還有乾媽。”

她很想說還有她,可又怕是她自作多情。

賀年年繼續道:“而且你也不用擔心乾媽,人的一輩子那麼長,她和蔣爸的關係雖然走到了窮途末路,但不代表他們過去這幾十年婚姻生活中沒有快樂的時光。過去這幾十年裏,她多數時候也是幸福的,至於往後的幾十年……”

賀年年有點哽咽:“她是個堅強的人,很多事情可以從新開始,蔣爸不是她的一輩子,也不是她的唯一。”

她的這段話似乎安撫到了他,他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

好一會兒,他從她手中抽出了手:“我送你回去。”

賀年年不想這麼快就跟他分開,但她理解此時的他大概更需要獨處。

不久后,車子再度停在了賀年年家的小區門口。

他說:“回去吧。”

這一次分開,下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他。

賀年年猶猶豫豫地問他:“你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而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說:“抱歉。”

這一句抱歉已然將兩人的關係畫上了句號,知情知趣的就該離開了,可賀年年不甘心。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一碼歸一碼,我們之間有什麼理由一定要這麼生分呢?”

蔣禹涵:“人長大了總是會變的。”

她忍着眼淚:“一定要變得像陌生人一樣嗎?”

蔣禹涵嘆氣:“我家這種情況,跟誰走得近就是害了誰,何況賀爸的身份那麼敏[gǎn],而且你跟我走得近別人會繼續誤會我們。”

賀年年吸了吸鼻子:“大人們的事我不管,就咱倆的關係,我要是因為蔣爸疏遠你,那我成什麼了?至於別人怎麼想,我現在已經不在意了。”

蔣禹涵:“但是我在意。”

“為什麼?”賀年年直視着他的雙眼,“是為了我嗎?”

蔣禹涵避開她的視線:“回去吧。”

賀年年想了想:“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或許現在說有點不合時宜。”

他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既然不合時宜,那就不要說了。”

“可是我現在不說,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

“年年……”

賀年年打斷他:“你喜歡過我嗎?”

蔣禹涵呼吸微滯,片刻后才說:“現在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賀年年很倔強地看着他:“怎麼沒有?我一直想告訴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特別害怕看你頹喪難過,只要你高興,我就會高興。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想收到你的回復,聽到你的消息,希望你能看向我……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蔣禹涵。”

她語無倫次,顛三倒四,終究還是說出了自己最想對他說的話。

在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緩緩抬頭看向她,然而等她說完,他也沒有任何的表態。

車內靜悄悄的,好半天她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手心已經捏了一把汗,心跳得也很快,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她滿心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有哪怕一點點的回應,可是什麼都沒有,她所期待的、所預想的情節統統沒有發生。

隨着時間的一點點流逝,她的緊張忐忑、她的期盼和心動,最終漸漸化成無力的失望。

不知道多久之後,他才說:“你只是不習慣一個一直對你好的人忽然不對你好了,這不叫喜歡。”

是這樣嗎?

“不是的。”

以前她總是迷迷糊糊,可是這一刻,她很清楚自己的心。

“那是什麼?”

“我說了啊,是喜歡!”

他怎麼就不相信她呢?

蔣禹涵笑了,卻不是高興的笑,那是一個飽含無奈和惋惜的笑。

那笑容刺痛了賀年年,讓她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讓她忽然間手足無措方寸大亂。

“你以前一直對我那麼好,為什麼對我好,難道不是因為喜歡我嗎?”

“一定要我說嗎?”

“對!”賀年年用力點頭,“我想聽。”

“是。”蔣禹涵看着她說,“喜歡,很喜歡。”

果然是這樣,可她這些年在幹什麼啊?竟然就這麼錯過了他!

賀年年小心翼翼地問:“那現在呢?”

“抱歉。”

賀年年覺得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握住,胸口憋悶得喘不上氣來。

“為什麼?你以前那麼喜歡我,現在怎麼就不喜歡了?”

“人是會變的,你不也是嗎?你以前也不喜歡我。”

賀年年啞口無言。

她安慰自己,或許是生活的巨大變故讓他無暇顧及其他,所以對她的感情才變淡了。

她說:“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以前是你對我好,以後換我對你好,好不好?”

他神色平靜:“不好。”

“為什麼?”

他錯開視線:“你對我好,只會讓我更覺得有負擔。如果你真的想對我好,那就和我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離吧……或者像過去這一年這樣也挺好。”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她看不見他的這段時間裏他到底還經歷了什麼?

半晌,蔣禹涵說:“人生很長,我們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而且你還會喜歡上別人的,就像你會喜歡上秦錚,喜歡上我一樣。”

賀年年感到很無力:“不會的。”

“年年,不如意才是人生常態,沒道理你事事順心。以後別再給我發微信打電話了,我挺忙的,真沒時間回你。你長大了,該學會自己消化一些東西了。我們,就這樣吧。”

賀年年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但她不想被蔣禹涵看到。

“我知道了。”說完她便推門下了車。

那天之後,賀年年還不死心,還是會發微信給他,起初是為他們那次的爭吵,再後來她不管是什麼,只要是想分享給他的就會發給他。

可是他果然說到做到,再沒有回應過他,也再沒有像那天一樣忽然出現在她家樓下。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她大病了一場。

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看着家人為她擔心奔走,她意識到這段時間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徹底忽略了身邊的人。看着陸靈芝鬢角冒出的白髮,那一刻,她忽然就釋然了。

她不該這樣,不求過得多好,至少要看上去好,才能不辜負這些關心她愛她的人。

出院以後,她儘可能的讓自己忙碌了起來,在同屆的同學們都忙着吃散夥飯狂歡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跟着導師做課題,剩下的時間跑跑步學學英語,生活前所未有的充實。

她也第一次感悟到將前途握在自己手裏時那種篤定的安心,以及回看過往不覺虛度光陰的滿足。

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蔣禹涵,想起那個佔據她整個童年和青春期的男孩。她開始理解他為什麼選擇放手,過去的自己實在算不上太好,她又覺得遺憾,或許他再等等她,她也可以跟上他的腳步,成為他的支柱和依靠。

然而說什麼都晚了,生活中也再沒有遇到哪個人能像他那麼好,但是她也開始接受,想走的人是怎麼也留不住的,或許她和他的緣分就止步於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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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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