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相背的真相
“我不是啊,你們別污衊我。”藤本長務連連擺手,內心涼了大半截。
“是不是你,我們查案自有定論,不是你否認就可以的。”井一手指點了點桌上成堆的資料:“我們整理翻閱多少資料,唯有你是兩名失蹤女性的人際關係交叉點,我們不得不懷疑你。”
“怎麼會!我就是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現在也算是富裕了,就算黑澤洋子讓我虧損三千萬,我也沒有必要綁架她啊,怎麼,我綁架她她能把錢還給我嗎?投資這種事情肯定是有虧有贏啊?”
“就到這裏吧警部,我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了,總不能讓他把這幾天的行程給背出來吧,這是不可能的,再說每個人都有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這種無用功只會影響我們的判斷。”佐里提醒道。
“說的也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藤本先生,您現在可以回去了,一旦有問題,我們警方會隨時召你。”
聽完,藤本常務怏怏離去,佐里與井一商討道:“目前最快的方法就是分頭行動,我去解決黑澤洋子那邊的嫌疑人,至於新井舞子就交給您了,畢竟我對新井舞子並不了解,會有誤斷。”
“幸苦你了,又要讓你跑腿了,要是藤峰警視正知道我如此麻煩他的女婿,藤峰警視正會針對我吧?”井一故意打趣道。
“警部你又開始瞎說八道了?”佐里尷尬到想立刻離開辦公室。
“瞎說八道?我可不這麼認為。”話音剛落,井一早已開門離開,只有佐里一人愣在原地,心事重重,
“我到底該怎麼辦,爸爸,我快沒辦法了。”
嫌疑人藤野家。
“您好,我是伊藤佐里,警方的協助人,我想我們能談談嗎?”
“談什麼?我沒犯事。”藤野一人獨居,從防盜鏈的後面不放心地探出頭。
“市區兩名女性失蹤,您如今被列為嫌疑人之一,所以我想找您談談。”
“失蹤?我為什麼是嫌疑人,憑什麼把我列為嫌疑人。”
佐里耐心解釋道:“您不用擔心,警方從人際關係入手,暫定而已,這也是必要的過程,只要您實話實說,警方是不會懷疑您的。”
“那好吧。”藤野不情不願地開了門,邀請佐里坐在客廳沙發上:“有什麼要問的,那就問吧?”
佐里看着幽暗的房間問道:“您為什麼要把窗帘都拉起來,這樣光線很差啊。”
“哦,我不喜歡太亮。”藤野扭扭捏捏道。
“資料顯示,您與黑澤洋子有感情糾紛,是因為您曾對其丈夫有難以割捨的感情,您是否承認?”
藤野六神無主,遲疑好一會兒才勉強點點頭:“是,是的。但我早就與她丈夫徹底分開,而且她丈夫也早就去世了。”
“的確。您對黑澤洋子的看法如何,我想要真正的看法,這一點您放心,我是偵探,會對您的私隱進行保密。”
“我與黑澤雅彥是大學同學,那個時候我便對他有好感想追求他,但直至畢業,他都沒有明確回答過我,總是讓我再等等。過了好久,當我再次約他出來時,他還帶着黑澤洋子。事後他與我解釋,他們並非戀人關係,只是黑澤洋子不願意對他放手。就從每次與黑澤洋子談論中,她給我一種難以說服的感覺,如果說的難聽些,那就是控制欲很強。最後我不願再浪費時間傷害自己,就自覺退出了。”
藤野慢慢講述着,佐里也並沒有拿出紙筆記錄,而是用腦子去記,畢竟左手寫字實在太慢。
“那您為什麼依然獨自居住?”
“談戀愛太累了,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我已經浪費過太多時間,不想再消磨自己的生活。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比后我還是發現一個人更自由。”
佐里聽着實在像肺腑之言,繼續追問道:“您還記得七月十二日晚八九點時您在哪裏?”
藤野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期,認真回想着,過了好久,她說道:“我記不清了,好像是在跟好友聚餐。”
“這樣啊,記不清是正常的。”
“所以伊藤偵探,到底是誰失蹤了?黑澤洋子嗎?”
“是的。感謝您對我的信任,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家裏嗎?”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我帶你看看吧。”說著,藤野起身打開一間間房門:“這裏是衣帽間,這裏是書房,我工作的地方,這裏是我的卧室和衛生間,這邊是廚房。”
佐里一間間察看過來,房內面積狹小,不像是能藏人的樣子,一路走到門口:“麻煩您了,謝謝。”
“沒關係,能幫我洗清嫌疑就行。”藤野輕輕帶上門。
嫌疑人山本家。
“最近黑澤洋子女士未能來上班,您作為她的競爭對手,應該很慶幸吧?”佐里直言不諱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難道我就因為競爭把她綁架?想想也不可能,別再搞笑了。”山本口氣生硬的很。
佐里賠笑道:“不,您不必太較真,我也是從人之常情的角度說說而已。作為她的同事,她在你眼裏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啊,你也算是問對人了。黑澤洋子做事做人都很死板教條,有的時候她在辦公的時候接到她女兒的電話,嘖嘖嘖,口氣都不是很好。我聽到的有什麼不要在她上班的時候打擾她,讓她少畫點畫,多花些時間在文化科上之類的。但回頭想想,她一個人撫養孩子,是很辛苦,脾氣有點暴躁也是正常,畢竟壓力很大。”
“還有嗎?”
“她不太喜歡熱鬧,每次我們單位聚餐或者有什麼活動,她總是找理由提前離開。至於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山本無辜地擺擺手。
“希醬,別去那間卧室,裏面都是灰塵,還沒來得及讓你媽媽打掃呢,別出來帶了灰塵把屋子裏其他地方弄髒了。”山本制止了對面小孩的開門行為。
佐里眉頭一皺,從旁問道:“不好意思,我能進去看看嗎?”
“算了吧,一堆雜物沒什麼好看的。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沒,沒了,多謝配合。”佐里笑臉相迎,然而內心卻想着:我手中也沒有搜查令,貿然察看他的房間弊大於利。
“慢走不送,伊藤偵探。”
嫌疑人江戶川家。
“聽別人說黑澤洋子對你要求十分苛刻,還會給你多加工作量,添加負擔,對此,你恨她嗎?”
江戶川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怎麼說呢,我說不恨她,你怕是不會信的。說恨她,又要懷疑我的動機。我能怎麼辦,誰讓我是她的下屬呢?我得賺錢養家啊,與上司對着干我能拿到什麼好處?”
佐里表示同情地點點頭:“嗯,事實如此。”
“更何況我也不是個性情極端的人,怎麼可能因為這個事情綁架上司?要這麼說,被壓榨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大家都去反,這社會早就亂了。”江戶川極力為自己開脫。
“是這個道理,那您不妨說說看黑澤洋子是個怎樣的人。”
“她不僅對我們要求嚴格,對她自己,包括她女兒也是同樣的嚴格。從我的角度看,是個很討人厭的,但從其他人角度看,應該是蠻敬佩她的吧,一個人挑起整個家庭,不容易的。而且她很愛她的女兒,即使不願意讓她成為藝術生,但她知道女兒正值青春期,從頭到尾反着干是行不通的,所以還是依着她了。至於她的生活方面,我不太清楚。”
“好吧,那你還記得七月十二日晚八九點的時候你在哪兒嗎?”
“七月十二日啊,我估計是在加班。自從黑澤曠班后,她的崗位競爭對手山本倒是挺開心的,我就慘了,工作量又增加了。”江戶川苦悶地點了根煙。
“好,耽誤您休息時間了,那我就先走了。”佐里起身道別。
森本夫婦家。
“喂,純優,我回來了,你找我什麼事?”凌子在電話那頭有心問道。
“我忘記帶進門鑰匙了,能麻煩你幫我開門嗎?”純優用半手捂住嘴巴。
“唉,你早點說嘛,你現在在哪?”
“就在森本夫婦家中,我現在出來。”說著,純優向老夫婦道別:“謝謝您們的幫助與款待,日後一定會來謝謝二位。”
老爺爺慷慨地望着純優:“是我們謝謝你,陪我們聊了這麼長時間的話了,真是讓我們覺得我們的女兒回來了。”
莞爾一笑,純優欠了欠身子,漫步離去,出了院門,她轉身再看看,喃喃自語:“家的感覺,轉瞬即逝。”
“純優!快進來吧。”
“伊藤去哪了?一下午都沒回來?”
“哦,他去查案了,真是不讓人省心,不過話又說回來,真霧的忙肯定是要幫的。”
“嗯。”
洛本咖啡館。
一杯冰美式,靜靜坐着,忽視了來往人煙,盯着杯壁上的水滴順着落下,在思緒里濺起漣漪。
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甚至是震驚,不敢相信。
“我在想什麼,我在想什麼。”緊緊握住冰涼的玻璃杯,似乎察覺不到冷。
“佐里,你,還好嗎?”突然出現的井一倒是嚇了佐里一跳,瞳孔中仍是驚恐。
“警部,先坐吧。”佐里驚魂未定地說著。
“出什麼事了?”
“警部,我誤判了,來不及了,她們,應該死了。”
一語未出,井一恍惚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緊張地盯着佐里。
“為什麼?你是如何判斷的。”
“您那裏,問的怎麼樣了。”
“問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我這裏怕是線索斷了。倒是你,為什麼說她們已經死了?”井一既是難以置信,又是迫不及待。
“我們的方向完全反了。”
“你說什麼?”
“這件案子,跟新井舞子就沒有半點關係,問題出在黑澤洋子身上,新井舞子只是無辜的陪葬品。”佐里都不敢想像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之前與有棲真霧聊過,黑澤洋子的失蹤是有矛盾焦點的,順着這條線下去完全解釋不通。下午,山本告訴過我,黑澤洋子不喜歡熱鬧,單位聚餐總是會找各種借口提前離開,這樣的人怎麼會去EiffelBar那樣燈光舞炫,音樂噪聲極大的酒吧。只有一種可能,監控里拍到的,換句話說,從家裏離開的根本就不是黑澤洋子本人,而是她的女兒黑澤淋乃。”
“怎麼可能!?”井一仍舊不肯相信。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監控剛好能拍黑澤洋子的家門口,又能拍到EiffelBar的門口?為什麼這麼容易就可以排查嫌疑?那是因為她在殺人的那一刻已經全部模擬好了。監控是拍不清人臉的,當我們看到的是貝雷帽時,就會下意識誤以為她是黑澤洋子。我在黑澤家的畫室里看到過母女倆的合照,她們的身高几近相同,想要在監控下假扮實在太容易了。”
“可是她去了白木屋那家常去的店,店主是認識她的,我已經證實過了。”
“店主有沒有站在她的面前清清楚楚地看見!”佐里質疑道。
“沒,沒有,等等,怪不得,她當時選擇的座位與燒烤台是有距離的,中間還有顧客遮擋,再加上煙熏的話,是模糊不清的。”
“對,只要她不刻意抬頭,說話,在晚上這樣的高峰段,店主是沒有時間注意她的,這樣就形成了完美的假證。當進了EiffelBar之後,她在洗手間脫下一切偽裝,改道而行,從她家後門進入,那裏是沒有監控的。作為黑澤洋子的女兒,她深知自己媽媽的生活習慣,所以想要偽裝不是件難事。”
“那新井舞子呢?我已經查過了,她與黑澤淋乃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警部,黑澤淋乃是個偏激的藝術生,你猜,她喜歡什麼?”
“畫?作品之類的?成就?”井一脫口而出自己的第一想法。
“答對了,作品!當她在一次意外中完成了第一件完美的作品時,她會產生未曾有過的成就感,更會產生一個可怕的想法,那就是繼續。她以請假的理由搜索下一個無辜的獵物。”
“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如何殺人?”
“你也知道,她是個小女孩,如果讓她碰見了自己班上同學離家出走的媽媽,她會怎麼做?她會以自己身份優勢將新井舞子避開門前,從後門引誘到家中,趁其不備將其殺害完成自己的第二幅作品。”
“她的殺人動機是什麼?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媽媽痛下殺手?”
“我在下午了解到,黑澤洋子控制欲很強,包括對自己的女兒,雖然允許自己的女兒走上藝術道路,但還是情不甘意不願,因為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她也希望黑澤淋乃變成像她這樣。黑澤淋乃以受害者的身份報警,她不僅是在我們的面前演戲,更是在她的閨蜜有棲真霧面前演戲。黑澤淋乃不僅告訴我們藤本與其媽媽的關係,更是知道藤本經常去往EiffelBar,這樣她就可以完美轉移視線。當我們去她家找她了解事情的時候,意外發現她吃下大量安眠藥想要自殺,但那根本就是騙局。她在窗口看到我們,於是吃下安眠藥想要我們帶她去醫院,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她害怕我們在她家找到些什麼。”
“屍體。”井一接着佐里的話往下說。
“也可以換一種說法,作品。等一下!有棲真霧?警部,立即趕往黑澤淋乃家,今天又是周末,又是黑澤淋乃剛出院,有棲真霧肯定與黑澤淋乃獨處一室!”
“跟我走!”井一剛坐下不久又立刻起身,一分一秒也不擔待。
黑澤淋乃家。
“有棲同學!開門!有棲同學!”佐里也不顧什麼禮不禮貌了,瘋狂地敲打着門。
門忽然打開了,站在眼前的是有棲真霧莫名其妙的表情:“是伊藤偵探和旗木警部,這麼急有什麼事嗎?”
“你還好吧?”井一悉心問道。
“很好啊,怎麼了?”
“有些事情要處理,是有關黑澤淋乃的媽媽。”
“真霧,是誰啊?”淋乃拖着虛弱的身子慢慢走到門口。
“黑澤同學,我找到你的母親了。”佐里低沉地開口說話了。
“在哪兒!”淋乃驚訝之中無不透露着激動。
“能先方便我們進來嗎?”
“當然可以。”
佐里在客廳慢慢踱步,在三人注視下走向二樓,再一次打開畫室的門。
“伊藤偵探,您這是要做什麼?”淋乃吊著語氣問道。
“對於你來說,是什麼能讓雕塑變得更完美?”
佐里背對着身後三人,正視眼前兩具高達一米六的白色雕塑。
這一次,她的臉色變得慘白,沒有一絲生機,呼吸聲也變得小了。
“淋乃!你,你不會!不,伊藤偵探,你說錯了,淋乃一直很想自己的媽媽,我能感知到的!”真霧捂着嘴巴為自己的閨蜜做最後的爭辯。
“她是想,是很後悔,但她更愛完美的作品。”
一語擊垮淋乃的最後一道防線,她變了臉,陰森森地走上前,滿眼是愛的輕輕撫摸着其中一個雕塑,冷冷地笑着,像是失了魂:“媽媽,一直都在,只不過,換了個方式陪我啊。”
“你真是個瘋子。”佐里無可忍耐地唾罵。
“瘋子?是她!是她非要阻止我參加藝術生考試,是她反悔了,是她不守信用。我們就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裏爭吵,可我一不小心,手上多了一把沾血的水果刀。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看到了一旁殘缺的雕塑。”
“你不僅親手殺了自己的媽媽,還奪走別人媽媽的生命!你有什麼權利,有什麼資格!你不配得到寬恕!”佐里怒不可遏地斥責。
懷着茫然的恐懼,突然起了寒噤,心似掉入深淵,如寒蟬般,啞然無聲,她道:“淋乃,你還是你嗎?”
“是我,所以你還活着。”
潸然淚下,心被撕裂,被扼住咽喉,疼痛不堪言。
“黑澤淋乃,於七月十六日二十點二十八分因故意殺人罪被逮捕。”井一上前為淋乃戴上手銬。
離開畫室,佐里驀然回首,驚覺這間畫室不再溫馨,牆上的合照是那麼的傷感,那雕塑的背後是慘絕人寰的......
未知地帶,工作室。
“Joe,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我懷疑組織里有卧底,你幫我多留心關注她,有異樣舉動,向我彙報,麻煩了,Claire。”
“知道了。”
電話鈴聲響起,Claire絲毫不在乎Joe的存在,直截了當接起電話,電話里傳來哭腔聲:“喂,怎麼在哭?”
Joe打開電腦不再理會,也不想參與。
“背叛是常有的事,不要為這些小事哭泣。你的事,我聽別人說過了,萬幸她沒有對你動手,否則,她的下場會很慘。”
掛斷電話,隨口問道:“研究怎麼樣了,我很久沒有跟進了。”
“我不會讓那位先生失望的。”蹙着眉,不苟言笑敲擊鍵盤。
視線凝眸處,是空洞的,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