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尋鼠
早餐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餐。不為別的,就為開心。
吃飯和睡覺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它們大就大在,人習慣了它們的存在,每天都要與它們相處,如果人要與它們絕交,將迎來死亡。
多重要,這可是關乎生死的頭等問題。
早餐是開啟一天的快樂按鈕。
背着雙肩包,李元一邊往上次大老鼠來處走着,一邊吃着打包的肉串。
其實他剛才已經吃了個半飽,但他最近食量越發見長,不打包不行。
因為早茶是繼早餐以後第二重要的享受。如果說早餐是為了滿足生理需求,那早茶就是為了滿足精神需求。
他神采奕奕,手中還抓着一個小袋子,裏面裝着不少東西,切塊的香煎牛肉,切條的雞柳,切絲的果蔬,切片的豬肉,滾刀的羊肉。
“嗝。”陰暗的空間裏,他打了個飽嗝,嗝聲順着空蕩蕩的廢墟傳回回聲。
食物的味道在洇濕的環境裏格外突兀。
他在岔路口很快走到盡頭。
黝黑的空間中,人類的肉眼視覺相當雞肋,他所幸閉着眼睛觀察。
黑色的線條在抖動中展開。
他無聲地嚼着嘴裏的食物,觀察周圍。
原本這裏應該通往地下河。十幾根粗粗地鐵柵欄橫亘在前方半圓的券頂下,這圓形的半徑應該有個2米左右,鐵柵欄后相當潮濕,一股霉味撲面而來,但沒有想像中應當會出現的腐臭。
四周被踩了個稀爛。看來是上次那隻大老鼠造成的。
地面四周看起來凹下去了一些,還有幾個碩大的腳印,李元低着頭走到腳印旁,繞着打量一圈,唯獨四個整齊的腳印最深。
恐怕是在此處等候多時。
那腳印隨即朝遠方延伸,奔跑中的痕迹看起來淺一些。
周圍牆壁上出現不少刮擦、碰撞的新痕。
沿着這條奔跑的印子,李元路過之前用以躲藏的管理房,他仰着頭看了看通風管,那灘玩意已經消失殆盡,恐怕也沒留下任何線索,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回到通風管道確認了一邊。
連片汁水都沒有留下。
現在他面臨兩個選擇,1是回到下方追查大老鼠,2是跟着通風管去找那群小老鼠。
而那些小老鼠掉下來以後已經被他砍的死得死傷的傷,但也許還有逃跑的。有一些估計已經被蛋子機械人帶回去當證物檢驗,這點等會還需要找克里斯確認。
他思考了一下,決定重新回到4號線。
畢竟爬通風管就沒手吃東西了,他總不能躺在通風管里吃吧。
轉念一想,其實也不是不行。不過他已經回到地面,所幸先沿着大老鼠的行進路線調查一番。
這麼大的玩意到底是怎麼弄進來的?
他嘴裏又多了幾塊食物。
現在他有兩個推測,1,4號線未知的深處有一條通向外界的通道;2,它的零件被帶進4號線拼裝;3,魔法讓他憑空出現。
“嗝。”李元又打了個嗝。
好像有點飽,等會再吃。
牆壁上的划痕越發明顯,應該是遭遇劇烈地衝撞留下來的。李元伸手撫摸着牆上的痕迹,灰塵粉末的磨砂感給他帶來奇異的感受。
牆角,落了不少灰,還有幾隻疑似老鼠肢體的玩意。
李元打量着手裏用來戳肉塊的兩根金屬簽字,搖搖頭又給它們塞回袋子裏。
他還沒吃完呢。
於是他只得用指甲給那堆破碎地肢體提起來。
合金關節,彈力韌帶,人造皮毛,骨頭是碳素鋼。
仿生鼠會喜歡吃肉嗎?
李元腦海里忽然冒出了個念頭。
看它們上次啃屍體的模樣,它們的大腦應該還沒脫離生物學範疇。
從口袋裏掏出克里斯交給他的證物袋,將那堆破碎的肢體丟進去,封好口。
地面上的腳印越來越凌亂,老鼠們的屍體越來越破碎。看來,它們之間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內鬥。不過看這數量和殘肢的破碎程度,最後勝利者恐怕是那隻大的。
越是往深處走,就越發惡臭。
不過,腐臭的氣息完全沒影響他吃東西的速度。李元現在吃得正香。
“喀吱。”
機械關節摩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喀吱、喀吱、喀吱。”
越發刺耳。
來了。
在視界邊界,露出一個奄奄一息的鼠頭,那鼠頭現在如發條一般,左右抖動着,眼睛瞪得老圓。
李元緩慢地貼着牆,往前方移動,地面上粘稠的汁液讓他行動多少受了點阻礙,每抬起一腳,腳底便粘連起幾根粘稠的液體拉絲,越走,這拉絲也越粘膩,直至滿地都是。
那大老鼠龐大的身軀倒在地面上奄奄一息,脖頸處的皮毛已經掛滿細密的爪印,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什麼鎖鏈紋身,密密麻麻的爪印爬滿大老鼠的左脖,不斷有新的液體從那脖子處往外滲。
看來這一地的粘稠玩意正是它的體液。
大老鼠的四肢已經被它龐大的身軀壓斷。
視界裏,李元看到,它的骨頭連接處有着相似的模組,眼睛、頭顱、腎臟,都是機械製品,操控晶片位於它腦袋上方。
軀體外殼看似也是拼裝出來的。
恐怕是誰把它的零件帶進來,再一步一步拼好組裝。
它的能源從哪來?李元一邊靠近,一邊抽出刀,思考着能源問題。
這老鼠體內沒有任何看起來像電池的玩意。不過,它的內臟大部分都是彈力氣閥,由其是心臟,它身體裏的血管結構與尋常的老鼠差異非常大,最粗的幾根由心臟延伸出來,銜接至各個關節及脊柱,最後介入那顆大腦。
那顆心臟還在跳動。
不如給這玩意剖回去,看看是什麼構造。
說罷,李元在那老鼠的哀嚎之間一腳踩在它腦袋上,左刀一擊切斷它的脊椎,如法醫一般剖着這老鼠的身體。
“不、不……”
嗯?李元手一抖。
操,這老鼠居然在說話!這發現讓他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幻覺。
“別……我不……我不想死……”那老鼠嘴裏發出“咯咯”的聲音,奄奄一息,微弱得如下一秒就要仙去。
“你是人?”
“對……我……我是……我是……我是疫泉……救救我……”
“?”
什麼?李元的手愣在半空。
“你是疫泉???”
這是疫泉?哈?
李元看着手裏的刀,一時間不知道該拔還是不該拔。
拔出來的話,這傢伙應該死的更快吧。
“你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李元鬆開手,那刀就掛在大老鼠脊柱上方,他輕盈地跳到地面,低頭打量這副頭顱。
那雙眼睛流露出痛苦和祈求。
“我……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變成了老鼠……我慌不擇路間又撞到一群其他的老鼠……但是它們的戰鬥力實在是……”
“你怎麼會在這裏?”李元試探性地問着。
“你能不能……救救我……作為……作為回報,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另一個秘密,關於……失竊的,芯、晶片。”
“我不敢保證。這裏離出口很遠。我要是把你帶過去,你可能半路就沒了。”
關於晶片,李元心知杜明,但他沒挑明。
“我……”那雙眼睛裏充滿痛苦和掙扎,“我也是,一時貪心……”
“你還記不記得,變成這樣之前,你看到了什麼?”
“之前……看……”那顆腦袋費力地擺着細微的角度,似乎在搖頭,“我,我不知道,好像,好像……魔鬼……我看到了魔鬼……”
“你當時在哪?”
“算了,我直接告訴你吧,我恐怕,命不久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說出來,指不定我能幫你報仇。”李元也並非真心想幫它報仇,不過,如果最後把疫泉改造成這樣的人真是幕後指使的話,處理掉幕後指使,也算幫它了結一樁遺願。
“當時……我在等接頭人……但是他們遲遲沒有出現,我按照,他們的指示……帶着晶片躲在通風管道里等信號,可是他們的人始終沒有來……”
那顆老鼠頭頓了一會,鼻子止不住地顫抖:“好香……是食物嗎……好想,好想吃東西……”
“……”
李元打開袋子,無奈地將那帶早餐遞到它鼻下,晃悠着,說:“來,張嘴。”
“謝、謝謝……”
不一會,它嘴裏發出機械咔啦作響地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吃不出味道……為什麼……”它的神情,看上去難過的快要哭了。
可是沒有一滴眼淚。
“慢慢吃,還有。”李元一隻手拍在它肩胛骨上,輕輕撫摸着那皮毛。
手感銳利且剛硬,看樣子也是人造皮。
“謝謝。”那老鼠的眼睛看起來更失落了。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
“你來這幹嘛的?”它似乎發現李元的出現很不尋常。
“任務。你知道4號線上死了個沙鬼嗎?我接了調查任務。”李元拍拍它的皮毛,想讓它放下戒心。
“沙鬼……沙鬼死了?”它那毫無聲調的機械音節聽着很是震驚。
“嗯。你剛剛說你躲在通風管道對嗎?那他應該就在你躲的位置下面,附近還有個管理房,對不對?”
“對……他……他就是我的接頭人……”它看起來很震驚,“怎麼會這樣……”
“你什麼時候進到管道里的?”
“好像,23號。我那天沒去喝酒,就怕耽誤事……他們給我開價300個分子銅,我一個沒忍住,就沒還晶片……”
“你怎麼拿到晶片的?”李元忽然想起之前撒旦跟他說過的話。
“我……實不相瞞,我搶的,他們給我發了個定位,說,如果搶到這個晶片,就給我300個分子銅。”
“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他們給我發的都是匿名郵件……”
李元沉默了一下,陷入思考。匿名郵件?不知道X64那邊能不能追查到。
“然後呢?你搶的是誰的?”
“是,儒狗,好像……是個沒組織的自由人……”
“嗯……那你能不能想起,你在管道里等了大概多久?據我所知,沙鬼死在25號。”李元嘗試挖出更多的信息。
現在看來,誰把這疫泉的腦袋取了出來,放到了老鼠軀殼裏,恐怕是蓄謀已久。從時間上來說,沙鬼死亡的時間和他接頭的時間明顯對不上。
恐怕還有貓膩。
果然,只聽那疫泉震驚不已。
“什麼?怎麼會是25號!我明明,明明消息里寫的是23號!該死……該死!該死!居然算計我!還讓我變成這副鬼樣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那機械音越發狂躁。
李元下意識彈開兩三米元。
只見那老鼠在狂躁中,用它那隨後一絲氣力,站起身,四處亂撞,嘴裏還叫囂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沒一會,它就消停了。
那雙機械瞳孔不再轉動。
看樣子這回,疫泉真的死得透透的。
李元心裏嘆了口氣,踩在它頭上跳到它身上,繼續剛才的操作。
只不過,為了防止這傢伙復活,李元先把那顆頭顱后的晶片拆下來,放入證物袋中。
一邊拆,李元開始逐漸理解這傢伙的身體構造,比如,肩膀部分沒有一顆釘子,需要先推掉某根橫着戳入其中的細鐵棍,剩下的部分則自然散開,而另一些部分,看起來完全不是同一種拼裝邏輯,比如它的踝關節,看起來很粗糙且生硬,到處都是歪歪扭扭的鋼釘。
他做了一個基本的推測,有沒有這樣的一種可能,這隻老鼠身上的東西,是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對結構的不同理解組裝在一起的?
那麼,以人跡嘈雜的四號線這樣的背景為基礎,這傢伙的出現,很有可能是不同的人造成的結果。
比如……
由某個組織發佈懸賞令,要求接受任務者拼裝某些零件並送到特定地點。
但這樣,就會存在另一個隱患,即,在X64系統中留下痕迹。
有沒有一種方法,讓他們能夠掩人耳目地做完這些拼裝,最後再由兇手本人,比如假扮疫泉的那個人,親自以特殊而精湛的工藝,最後取下疫泉的大腦,塞入這隻機械鼠體內?
李元從身上的帆布卡扣中取出最大的證物袋,小心翼翼地裝起那顆已經不再跳動的機械心臟。
接着,他手腳麻利地把其他部件裝好,整齊地碼放進包里。
而通風管道如他判斷,什麼線索都沒有,當他從管道里再次爬出來的時候,頭髮上已經沾滿了蜘蛛網。
這蜘蛛網的噁心程度堪比別西卜的孢子,這讓他袋子裏的肉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