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戰前夕
永嘉五年,四月初五,譙城城西三十里處,亂兵在臨時搭建的營帳間穿梭着。
“我最後問一次,你確定譙城沒兵?”
營帳中,一個少壯尉官按着桌上的地圖,眼睛緊緊盯着身前的文官。營帳外早已圍了幾個大頭兵,他們有的不屑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刀筆吏,有的則心不在焉地望着營帳頂上面的鴿子。
“將軍放一百個心,王司徒之前和苟將軍達成過密約,這是我參與過的。王司徒當時打算拿京城的皇帝和百官,換取禁軍和一個去東海國的平安的歸路。現在王司徒死了,苟將軍的兵還在往洛陽趕,譙城方向決不會再有半個兵。
“書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現在譙城有如天授,將軍,只要你進佔譙城,舉東海王之大旗,必可收聚大量的苦縣敗兵。以我觀之,洛陽附近,漢國勢力和苟將軍必有一戰。如果苟將軍勝,他必然會向西發展,那麼我們向東的路途再無阻礙,可以帶着兵眾向前回到東海國。若苟將軍敗,以修整后的禁軍之精銳,則可南下直指蒙城,兼并苟晞的部眾,譙郡可盡有也。”
那文官在地圖上比劃一番,然後收了手指,望向校官。
“好!范主簿,如果大事可濟,你就是我李頭的張良、蕭何。我們最近物資也‘徵收’得不少了。現在范主簿你還沒有要過一兩銀子,真是‘財物無所取’呢!你真的一點賞賜都不要?”
“李將軍,我說過了。我只要白雲塢,裏面的財寶和女人都要歸我,在這之外,我沒啥想要的。”
這范主簿之所以建議亂兵攻取譙城,除了譙城防守空虛,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打譙城必然路過白雲塢。他之前在軍中與桓弼早有夙怨,原因是桓弼舉報過他偽造賬冊,又頗受上司賞識,擋了他上升的道路。同時桓弼曾多次在酒桌上誇自家媳婦賢惠漂亮,誇白雲塢生活小康,這也激起了他的貪慾。
現在,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桓弼父子多半已經死在了亂軍之中,白雲塢剩下的孤兒寡母,如何能守住家業。何況桓弼還說過留家裏的是個不成器的孩子。桓弼,你毀了我的前程,他心想,現在我范建什麼也不要,只是要踐踏你所珍視的東西。
“好!事成之後,白雲塢就是你的了。”
“哈哈,我和桓長史是老同事,照顧他的遺孀也是應有的本分嘛。”
李頭趁着范建不注意的時候,翻了一個白眼。他早就知道這范主簿是個卑鄙之人,但是亂軍之中,實在是找不到其他文職官員了,而范主簿又熟悉去往譙城的路,所以只能暫且與這種人合作。他當然不相信范主簿那套“譙郡可盡有”的說辭。
他自己本來只是個百夫長,平時人緣還算好,就被這一千亂兵推舉為了頭目。現在真是騎虎難下:軍隊(如果還能稱得上是軍隊的話)全無紀律,只靠着譙城財富的誘惑支撐着,一旦有一支正規的軍隊,就足以擊潰他們。他只求老天保佑,能順利入駐譙城,在這之後會怎麼樣,他是沒有想過的。
這些亂兵沿着渦水河一路向東,已經走了三天。道路一旁是渦水,另一旁是樹林。那時中原植被還很茂盛,從苦縣到譙城,現在的安徽和河南的交界處,往往可見成片的樹林。
雖然一路上范主簿強烈要求兵貴神速,但是士兵一路打家劫舍,拖着搶來的瓶瓶罐罐,根本無法約束,一日只能走區區十五里而已。饒是如此,現在的士兵們也已經是疲憊不堪。
能不能順利到譙城呢?李頭看了看營帳外的大頭兵們,無奈地嘆了口氣。
此時,營帳不遠處,道旁的樹林邊緣,幾個人騎馬匆匆閃過,身上是一般村民穿着。大概是客商吧,李頭這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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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這裏是老當家往年收集的鎧甲。”燕燕指着倉庫的一角說道。
桓景仔細數了數,一共三十領,不由得驚嘆:沒想到桓弼這個老好人,也會在亂世中藏這麼多違禁物資。看來晉末真是人心思亂。
“大腳,你過來”,他示意唐大腳過來,燕燕給他披上了一領鎧甲。
“喲,果然是人靠衣裝,現在的大腳叔還真是威風堂堂,有點胡人將軍的樣子了呢?”燕燕在一旁誇讚道。
“嗯嗯,可惜我們可沒有幾個兵給他指揮”,桓景調侃道,“現在會騎馬的不過五十幾個人,刀劍也不多,加上從譙城收集來的那些,也不過八九十副,而且很多都豁口了。”
“不過塢堡裏面弓箭不少啊”,燕燕說,“畢竟老當家賦閑的時候經常帶着全村的人去打獵,附近的獵戶們也逃到塢堡里來了。”
桓景點點頭。只要弓箭足夠,守塢堡似乎不是一個問題。
這時一個中年人闖進了倉庫,他抬頭一看,是高管家,“你剛剛扮作客商去偵查得怎麼樣了?現在亂兵到哪裏了?”
“亂兵離我們還有十里地,但是停住不走了,今天估計就這樣了。”
“好!照這個進度,大概明天早上,我們就能會會他們了。”桓景興奮地搓了搓手,“老高,你再去看看,我們的村民練習得怎麼樣了。”
桓景給村民們安排的練習無非是軍訓那一套,他當然不指望這個急就章似的訓練能發揮什麼作用,但只要村民能勉強聚攏在一起,不陷入混亂,就算成功了。
他轉身走向桓宣的卧室,途中經過了塢堡的塔樓,王雍容正在那裏帶領一群老弱和女子查找漏洞,塢牆上已經備好了柴火和幾大缸水,一大捆竹竿都削尖了,整齊地放在塢堡大門旁邊下面。大門內側則又緊急用木頭圍了一個臨時的瓮城。
他打開房門,這時桓宣剛剛下床,正整理着衣服。
“哥,我正要去找你呢!”桓宣看到哥哥來了,高興又帶些焦慮地說。
“嗯嗯,你先說吧。什麼事?”
“我現在傷已經好多了,給我安排個事兒吧。”
“我正想着,你剛剛受傷,不宜參與危險的事情。現在的馬匹加上塢里本來有的,一共一百多匹馬,我們的騎手不過五十人。留下的大概五十匹馬,我打算作為疑兵。”
桓宣有點怏怏不樂,“那...行吧。可是可以多分我一些騎手嗎?畢竟我一個人趕不來所有的馬。找你的計劃,其實不需要多少騎手的。”
“可以,我分給你二十騎手,另外三十騎手分給大腳,剛好我們也只有這麼多鎧甲,你看怎麼樣?”
桓宣點點頭,“另外,我還要一些竹矛,越多越好。自己也要帶上家裏那一支馬槊。畢竟疑兵也是要自衛的。”
桓景答應了。這個弟弟是膽怯了嗎?他心想,如果按照現任母親的說法,弟弟天資聰穎,文武雙全,不應該如此啊。
他出了門,緩緩抬頭,祈禱明天一切順利。
天邊太陽西斜,殘陽似血;遠處渦水河流水潺潺,林深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