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山裏的食材吸收了這塊純凈土地上的精華，格外鮮美。那種鮮美會讓人驚喜地瞪眼稱讚，稱讚卻又找不到確切的詞語，只能不住點頭說“好！好！”同時手還在不停夾菜。頃刻間桌子上已杯盤狼藉，但我們仍意猶未盡。店主人最後親自為我們端上了一大碗奶油玉米湯。我們一邊喝着香甜的玉米湯，一邊同店主人聊着天。店主人身材瘦小，同他的妻子一樣慈眉善目。共同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這對夫妻不僅表情相像，連長相似乎都有些相似。他穿着一件軍綠色的舊上衣，腰間扎個一塊雪白的白圍布——我們剛才的晚餐便是出自他之手。
“大哥，大姐，多謝你們的招待。都說山裡條件艱苦，但今天我才知道這話說得太過片面。吃過你們這裏的食物，回去估計都吃不完外面的了。”白馨然將湯匙放到面前的粗瓷小碟子上，用紙巾輕拭了一下嘴，笑着對店家夫婦說。
“要是喜歡可以常來我們這裏玩。我們這裏的應季菜蔬雖然算不上名貴，但起碼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店家和氣地笑道。
“伯伯這樣一說，我們還真得多來幾趟。不為別的，單沖這美味的菜肴都得來。”肖勍一邊回應店家，一邊撕開一包紙巾，遞給我一片，又遞給莫靜雅一片。莫靜雅接過後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在市裡待久了，忽然來到這山明水秀之地，真有一種超然物外之感，渾身都感覺輕飄飄的。”白馨然靠着椅背眯着眼望向窗外的夜空，表情甚是愜意。
“對啊。”莫靜雅單手托腮也望向星空，“感覺來到了另外一個星球，一個讓人流連忘返情願永遠停留的星球。四周好靜，靜得能聽見宇宙中星球運轉的聲音。”
我特意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周圍確實寂靜非常。雖然餐廳里也有吃飯的遊客，村中也有散步的人們，但大家彷彿都怕驚擾這珍貴的寂靜似的，不約而同全體禁聲，即使說話也盡量壓低聲音。
“對了飛羽。”肖勍忽然拍了我肩膀一下，“不是聽你說過這裏有個‘星雲洞’嗎？”
“星雲洞啊，”正在收拾旁邊桌子的店家接道，“那是一個原始的山洞，處在一個比較陡峭的山腰上，從這裏出發要走兩三里才到。因為山路險陡只能步行，絕大部分遊客是不會去的。”
“聽說星雲洞深處有整壁的石英是吧？據說還會發光，很美。”莫靜雅看上去興緻盎然，“很早以前就聽人說起過。”
“是的。不過那在洞裏很深的地方，即使進洞的人也很少有能進那麼深的，因為進洞越深，人便會本能懼怕，怕出不來。”店主將抹布放在鄰桌上，拉下肩上的乾淨毛巾擦了擦手，坐到了桌子旁的一個木椅上。
“聽上去很吸引人啊。伯伯你這樣一說，我就更想進去看看了。你們想去嗎？”肖勍滿眼放光地看着我們三個。
“想！”莫靜雅居然第一個點頭同意。我緊隨其後表示同意，一方面是對這個星雲洞確實也嚮往已久，另一方面則是收到了莫靜雅的感召，想伴其左右分享其快樂保護其周全。
“我就不去了。你們年輕人好好去玩吧。我怕進洞裏會得幽閉恐懼症。”白馨然開了個小玩笑拒絕道。不過長輩畢竟是長輩，說完后還不忘交代我們一句：“玩可以玩，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們要是真想去的話，我願意充當你們的嚮導。”店主人站起身，自告奮勇道。
“那就太好了，多謝多謝！”肖勍站起身緊緊握住了店主人的手以示感謝，
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你還不去洗漱？”肖勍拿着毛巾從外面走了進來，一邊擦臉一邊朝我問。他額前的碎發被水打濕成一縷一縷，於是索性將劉海撩了上去，露出了那個很好看的花尖。
“我一會兒再去，有點累。”我半坐在床上，無力地說。
“你不是累，是糾結失望是吧？”肖勍將毛巾放回洗漱袋，坐在他的床沿上看着我問。我微微低下了頭。
“其實，在很多時候，女孩兒更喜歡主動強勢點的男孩子，因為這樣的男孩子會給她們帶來安全感。恕我直言，你在這方面有點欠缺。剛才回房前我暗示你，讓你陪她一起去附近走一走，但你並不配合。”肖勍語重心長地說。
“我不是不配合，而是不知道怎麼配合。”我凄然回答，“在她面前我總是小心翼翼。明明心裏有着強烈的願望想跟她獨處，想為她做些事情，但真見到了，我內心卻慌亂異常，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或哪件事做錯了會惹她生氣。我變得畏畏縮縮，潛意識覺得只要遠遠看着她就好。只要她開心，即使並不是因為我而開心，我自己也會開心得笑起來。還有，”說到這裏我長嘆了一口氣，“我感覺我從來沒有走進她心裏，至始至終都只是在她的心門外徘徊而已。她對我的態度忽冷忽熱，而且冷的時候多，熱的時候少，這讓我既困惑又難過。”
肖勍聽我說完表情也變得悵然起來。他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盯着手中的杯子輕聲說：“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困境吧，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這話怎麼說？你也有類似的困惑？”我十分不解。
“只是隨便發個感慨而已，你想多了。”肖勍笑了起來。
也是。肖勍這麼優秀的人怎麼會有如此卑微無奈的情感體驗？是我想多了。我直起身子看着他說：“今天的話我從未對外人說過，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你還信不過我？”肖勍將玻璃杯放在桌前的桌子上，用安慰的眼神看着我說：“放心吧。我也幫不到你什麼，畢竟感情的事情只能靠自己去爭取，別人的幫忙很可能會越幫越忙。我只能暗自祝福你能得償所願。”他說完從桌子上的旅行袋裏掏出一個橢圓形的塑料小盒子，打開盒蓋，往手心倒了一顆藍色的小藥丸，之後捏着這顆小藥丸放入口中，微仰頭喝了一口水，喉結動了一下。
“你吃的是什麼？”我關切地問，“生病了？”
“維生素而已。”肖勍將盒子放回洗漱袋，有點不自然地笑了兩聲，“你趕緊去洗漱吧。早點睡養足精神，明天還要爬山呢，別亂想了。”
店家說星雲洞離石庄有兩里多遠，但我感覺好像都走了二十里了還沒到，估計是坡陡增加了前行的難度，所以我才會有如此錯覺。走到快一半的時候我的雙腿已經開始發酸，同時不自覺開始大口喘氣。然而我雖體力不支卻仍在強打精神賣力前行，並盡量裝出輕鬆的樣子，保持着同開始時那樣平穩的步調，因為莫靜雅就在我的身旁。我偷看了她幾眼，暗自驚嘆她居然沒有任何疲乏的跡象，走了這麼長路了依然步履輕快，時不時還採些路邊或白或黃的小野花攥在手心。
“走不動要不歇歇？”肖勍在前方不遠處扭頭朝我們喊道，他前面的店主也停止前行扭頭朝我倆看來。
“沒事的，我還可以堅持。”莫靜雅想都沒想便笑着拒絕了。
“我也沒事，繼續走吧。”我緊隨其後連忙叫道。
終於到了！這座圓錐形的山峰拔地而起，半山腰生成了一個扇形的平台，大約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我們站在平台的中央，朝平台的根部看去，那裏便是我們的目的地——星雲洞。開着淺紫色小花的藤蔓植物如根根絲簾般垂墜在洞口，洞口頗大，越往裏走，洞道越小，光線也越暗。店主打開了手中的礦燈，雪白的光柱如一條忽然閃現的白龍般一下子竄到前方數米遠的地方。我們三人也打開了手中的手電筒。肖勍讓我和莫靜雅都在店主身後，他在後面斷後。這樣走了不知有多久，我胸中不禁漸漸生出一種壓抑感，感覺自己彷彿身處在一個永無盡頭的蟻穴中。忽然莫靜雅在我身後叫了一聲，我趕緊扭過頭，發現她被一顆小石頭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我趕忙去扶，可肖勍已經搶先一步將她扶住了。之後肖勍再給我搭話，我便無心回應，只求趕緊走到盡頭之後原路返回。岩洞越變越窄，越變越矮，最後縮成了一個僅能彎腰通過的小洞。店主指着這個小洞洞口問我們：“弓着背大約再走五十米左右，便可以達到熒光洞。這個過程甚是艱辛，要繼續走嗎？”肖勍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我也不甘示弱地答道：“要！”說完之後感覺自己的語氣有點像是在賭氣。
想不到從這個窄洞出來后，裏面居然還有這麼大的一個空間。這個大洞的石壁上生滿石英，如同密集的繁星般閃爍着幽幽的藍光，簡直就是濃縮的宇宙星河，美得驚心動魄。我站在這個洞裏面，感覺身處在一個小教堂的內部，心中升起一種神聖而莊嚴的感覺。莫靜雅驚喜地情不自禁叫出了聲。我朝她臉上看去，看見瑩瑩藍光在她臉上覆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美得不可方物。
“不到此洞，怎麼會相信大自然居然可以神奇到這般地步！這些石英太美了，居然可以發光！就沒有人私自進來偷運嗎？”肖勍摸着石壁上如冰花般的石英讚歎道。
“以前有人帶出去過，但這些石英拿出去后便不再發光，普通得跟外面的石頭沒多大差別，所以也就沒人進來拿了。之後政府制定了相關的保護法規，就更沒人敢動歪心思了。”店家在洞裏面踱着步說。
“更覺得神奇了。”肖勍道，“只能在洞裏發光，這也算是石英的自我保護吧，有種寧死不屈的意思。”他剛說完，不知從哪個地方飛來一隻蝙蝠，“吱吱”叫着如一個炮彈般朝我旁邊的莫靜雅急速飛去。我大驚，慌忙大叫着去驅趕。然而莫靜雅那刻卻毫不猶豫地做出了一個讓我深感絕望的舉動——她驚叫着朝不遠處的肖勍跑了過去，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我呆傻在原地，滿洞發光的石英彷彿瞬間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