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雲心何處

第六章:雲心何處

時光荏苒,茫茫眾生,似是未及回首前塵歲月,又已十年。

向歸雲已經十六歲了。

在這十年當中,林震宇對向歸雲倒真不錯,除了處處維護此子,還特意為其雇了一個塾師回來教導他讀書認字,免得他與自已兩個兒子聚在一起學習,易起爭端。

然而,向歸雲縱使在學習時還是一貫地一言不發,他依舊冰冷如昔,就連塾師亦不敢強逼他一開其口。

他似乎對任何事均毫無興趣,但每當林震宇教導義山和義海練劍時,他總是站在老遠的地方觀看,可是當林震宇招手叫他一同練時,他卻又遠遠避開。

負責照顧向歸雲的壽伯亦察覺這孩子不喜與人接近,小臉上常常蓋着一層寒霜,令壽伯再不敢過於接近他。

不僅壽伯,林家上下所有人亦是一見他便迴避,就像這孩子會帶來不幸一樣。他娘親蕭晴雨自嫁入林家后,彷彿已完全忘記了自己有這樣一個兒子。有時候,兩人難得偶然在林家偌大的庭園中遇上,相遇時也沒什麼話說,只是如陌路人般經過。

她冷!

他比她更冷!

他冷好像一座雪山冰雕,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

這樣一個孩子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麼?

誰知道?誰想知道?

也許,只有林震宇一個人想知道!

直至那一回,他終於知道了。

那一回,蕭晴雨不知因何染上重疾,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已有十多天了。

林震宇為此換了不少大夫,可惜此病還是屢醫不愈。

蕭晴雨可憐兮兮地在床上苟延殘喘,痛苦異常,人亦昏昏沉沉。

向歸雲靜靜的瞧着自己的娘親輾轉呻吟,目光中沒有絲毫憐惜之情。

林震宇正站於其身畔,面露憂色。

他想及蕭晴雨半生守寡,自嫁進林家后,以為日子將會好過,然而,她的好日子並不長久。真是命薄如花。

林震宇黯然對向歸雲道:“義雲,聽大夫說,你娘親……她……”

他欲言又止,聲音更有點沙啞。

“她……已活不長了,現下我只是以人蔘給她續命,也許……這數天之內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望着向歸雲的臉,他的臉木無表情,不帶任何七情六慾。

他徐徐走出房去。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蕭晴雨終於病發。

林家莊所有人等到莊主的寢居中齊集,各人團團圍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莊主夫人,均是神色惻然,也不知在等些什麼?

只有一個人仍未到來。

他就是向歸雲。

林震宇坐在床沿,緊握着蕭晴雨的手,他環顧眾人,卻未見向歸雲的蹤影,於是問壽伯道:“壽伯,義雲呢?”

壽伯面露慚色,支吾以對:“我……不知道,少爺似乎在……兩天前已不見了。”

“什麼?”林震宇一呆,剛想追問下去,躺在床上的蕭晴雨卻忽爾半張秋瞳,虛弱地低喚:“震宇……”

林震宇連忙附耳細聽,只聽蕭晴雨仍在喚着:“義山,義海……”

他不由得咫一酸,這個女人對他所出的兩個兒子總算有心,瀕死時還在叫他倆的名字。

義山和義海驟聞繼母如此呼喚他兄弟倆,也是不能自己,眼角一濕,淌下淚來。

這些年來,蕭晴雨縱然只為討好林震宇而善待他們二人,但也可說是克盡已能,關懷備致了。

半昏半死之間,蕭晴雨猶在夢囈般呻吟,喚道:“歸雲……歸雲……”

林震宇臉色陡變,他想不到蕭晴雨平素苛待自己兒子,此刻竟會惦記兒子名字。難道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蕭晴雨雖是虛弱,但歸雲二字卻是不絕於口。她已不復記得兒子易名義雲,在她心坎之中,他一直是歸雲!

她的心中,原來還有歸雲!

女人叫喊同時,不知何來氣力,驀地精神一振,雙眸一睜,似是迴光返照,目光即時流轉,眼睛在搜索一個人。

一個令她畢生引以為憾,卻又不能擺脫的人。

過了良久,蕭晴雨面露失望神色,對挨在她身畔的林震宇道:“震宇,歸……雲……

呢?”

她關心的,仍是歸雲!

林震宇不知應對眼前快死之人說些什麼,倘若他直言不見了向歸雲,定會使她倍添憂心,可是若然不說,又不知從何處找他回來?

正躊躇間,突聽門邊的僕人嚷道:“啊!好了,少爺回來啦!”

眾人都把目光移向那個正踏進房內的向歸雲身上,只見其一身衣履滿是破洞,骯髒異常,這兩天也不知去了何處?

蕭晴雨甫見兒子,慘白無血的臉龐頓呈現少許生氣,可是再瞧他那身又破又髒的衣裳,卻又不禁若斷若續地謾罵道:“你……你這……孩子,到底……到什麼……鬼地方……

玩耍……去了?”

她與他似有宿世冤讎,此刻仍不忘罵他。

向歸雲並沒回答,木然地站在離榻前數尺之處,沒有行步近前。

林震宇霍地捉着他的小手,暗自用力把他拉近,在其耳過低聲勸道:“孩子,別再意氣用事,你娘……真的不行啦!快好好的跟她說幾句話。”

向歸雲被林震宇強拉至床前,蕭晴雨無助地看着他那雙冷冷的眼睛,道:“歸雲,你……

待我……總是……如此的……冷,你很……恨娘親……么?”

她一直耿耿於懷的疑問,終於提了出來。

向歸雲悄無反應,不過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哀傷。

可惜,正在神智迷糊的蕭晴雨並未發覺他這絲深入骨髓的哀傷,她只是震顫地伸出自己那枯瘦的手,輕撫着向歸雲的臉龐,道:“娘……要死了,你……會哭……嗎?”

她到底不敢肯定。

在旁的林震宇不由分說,接口道:“孩子,你這就依你娘親一次,哭吧!”說著兩行淚已掉了下來。

向歸雲默默的看着她那痛苦。憂鬱的臉,正要伸手入懷,似欲從懷中掏出一些東西,但手兒卻突然給蕭晴雨的手緊緊握着。

他的手兒雖小,卻是冷的。他的心,會否同樣冰冷?

蕭晴雨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果然……不哭!”

說著說著,握着他的手亦逐漸鬆軟下來。

“晴雨!”林震宇心知不妙,急忙搶上前抱着她,蕭晴雨已氣若遊絲,仍兀自苦笑道:“震宇……我沒有……錯怪他,他……真的……沒有為……我流下……半滴淚……”

說罷手上一松,立時芳魂寸斷!

她至死都不相信向歸雲會為自己流淚!

林震宇即時緊抱着她的屍首不放,老淚涔涔而下,義山倆兄弟亦嚎啕大哭,其餘婢僕也不禁潸然。

整個房間立時充滿一片愁雲慘霧。

只有向歸雲神色如舊,他一動也不動地望着蕭晴雨的屍首,望着眾人哀痛的表情,居然沒有絲毫感動,良久良久,才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想任何人發覺。

可是,正在哀慟着的林震宇卻無意中瞥見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種異常古怪的表情,一種比死人還要難看的表情。

因為向歸雲這個表情,林震宇惟有強忍傷痛,放下蕭晴雨,立即跟了出去。

烏雲蓋月。

今夜的月,也是缺的。

在這半殘月色之下,林震宇一直跟在向歸雲身後,他想看看這孩子於其母亡故后,還要去哪?

眼前小路迂迴曲折,凄寂無聲,益覺孤清!

林震宇但覺此路異常熟悉,他忽然記起,此路是通往距林家一裡外的一聲滿是墓墳的荒地。

他還記得,約莫一年前,他因有感於向歸雲和蕭晴雨二人之間的嫌隙漸深,故此特意攜同這對母子一起外游散心,望能化解他倆的心病。

蕭晴雨卻於此行中無意地發現了這墓園內的一棵榕樹,她見這榕樹垂髯千縷,疏密有致,於是一時戲言他日身故后若能葬身樹下,死而無憾。

林震宇想到這裏,暗自吃驚,這孩子當日亦親耳聽其娘親所言,他會否……此時,向歸雲已步至一棵榕松下,林震宇不由得臉色發青,躲在樹叢中靜觀其變。此處,正是蕭晴雨所說的葬身之地。

只見向歸雲緩緩蹲伏地上,開始使動小手挖掘地上泥土。

林震宇的心逐漸發冷,這孩子到底要幹些什麼?

泥土本非冷硬,然而以向歸雲小手之力,要挖,要掘真是談何容易?

縱然如此,向歸雲並沒有放棄,他一直在挖,努力不懈地挖!

可是,血肉之軀怎堪與泥土相抗,不消片刻,十根小指頭已然擦破,如泉滴血。

但他依然沒有滴淚。

林震宇心中不禁冒起無限哀憐,剛欲上前勸阻,但見向歸雲突然伸手入懷……

適才蕭晴雨瀕死時,他亦曾見此子伸手入懷,企圖取出一些東西。

於是立時止步,先看個究竟再算。

黯淡的月色下,向歸雲從懷中取出之物依稀竟是一株野生人蔘?

人蔘?

林震宇記起來了,他曾對這孩子提及只有人蔘才可養活蕭晴雨的命。他早前失蹤了兩天,會否真的往荒山野嶺遍尋人蔘?

林家莊富甲一方,何愁買不着一株人蔘?但在一個小孩心中,定然希望親自找一株人蔘給其娘親活命。當然,尋常孩子僅是想想而已,誰都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除非是特別的孩子才會如此。

向歸雲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孩子。

林震宇頓然醒悟,心頭一陣刺痛,暗忖:“晴雨,你也太誤解自己的兒子了。”

正自心痛之傳聞余,向歸雲已經把人蔘放到所挖的小坑中,然後將泥土再行覆回。

與此同時,他的身子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跟着便倒在地上。

這一變真是出乎林震宇意料之外,當下無容細想,奔出樹叢,把向歸雲抱在懷中,只見他臉青唇白,早已昏了過去,身子更如火般灼熱,這孩子顯然是捱病了。他不辭勞苦地往尋野生人蔘,回家后又驚逢永訣,小小心靈縱然仍可忍受得來,但其軀體畢竟仍是一個孩子。

林震宇望了望地上的那堆松泥,忽地慨然嘆息:“有時候,人在悲痛之時,並不一定會流下眼淚,蕭晴雨你何苦至死強求自己兒子的一滴眼淚?”他一邊感嘆一邊已抱着向歸雲凄然而去。

晨光冉冉地透進房內,輕撫着向歸雲那張冷漠的臉。他緩緩張開眼睛,隨即發現林震宇坐在床邊,正為他拭抹額上的汗珠。

林震宇本是一臉倦容,此刻乍見向歸雲醒轉,立時時藏起倦意,抖擻精神,強自擠出一絲溫暖笑意,輕聲問:“你醒過來了?”

向歸雲如常不答,只想用手撐起身子,卻又渾身無力,逼得軟在床上。

林震宇微笑道:“別急,你已昏迷了整夜,適才大夫剛來過給欠喂葯,還是再躺一會吧!”

此時敲門聲起,門開處,壽伯端了一碗稀粥進來,道:“老爺,你熬夜不眠,辛苦得很,不若由我來服待少爺吧!”

林震宇將那碗稀粥接過,道:“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壽伯見老爺如此關懷少爺,也是無話可說,識趣地步出房去。

林震宇用湯匙把粥拌和,輕輕向粥吹了口氣,才遞向向歸雲的嘴邊。

向歸雲沒有張口呷粥,眼中的冷意,並未因林震宇徹夜不眠的照顧而有所融化。

林震宇無視一切,勇往直前,道:“孩子,先喝一口,這樣於你有益。”

向歸雲別過臉,突然強行發力坐起,林震宇趕忙扶着他,訝然道:“孩子,你幹什麼?”

向歸雲沒有看他,吐出一個字:“走!”

這是林震宇一生中聽他說的第二句話,他立即反問:“走?你為何要走?”

向歸雲簡單地說出第三句話:“娘親死了。”

林震宇終於明白這個孩子的意思,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因為其母才可住在林家,現下蕭晴雨已死,林家已再沒理由收留自己,故此必須離去。

林震宇淡淡的道:“你不用走!”

向歸雲愕了一愕。

林震宇道:“你一日是我兒子,一生也是我的兒子!只要我林震宇老命尚在,林家莊將永遠是你的家!義雲,你明白嗎!”

他的目光異常堅定,向歸雲定睛注視着他,似要看破他的心。

他那顆赤熱苦心,恍如黑暗裏的一道曙光。

林震宇見他的臉孔已沒有先前的冷,於是道:“我還知道你在失蹤那兩天內曾跑上山找尋人蔘,你把它埋在榕樹下。”

向歸雲一聽之下,雙目放光。

林震宇接着道:“即使所有人認為你多沒人性,我亦會因為擁有一個如此的兒子而驕傲!”

二人相對凝望,林震宇發覺向歸雲眼內的冰雪逐漸融化,他的心亦已近在咫尺,一切已然心領神會。

可惜,頃刻之間,一股寒霜卻又蓋過他的眼神,他的人雖仍在咫尺,然而他的心,卻如天涯般遙遠。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林震宇果然言出必行,自此以後,他對向歸雲更為關懷備致。

向歸雲則我行我素,彷彿無論林震宇如何努力改變他,他還是無動於衷,只有林震宇自己意會,這孩子眼中對他的冷意已有些微消減,他總算略覺愜意。

然而,對於庄內其他人等,向歸雲仍舊笑罵由人,沉默寡言。

正因如此,義山和義海始終看不過他此種作風,始終還是要找他的麻煩。

有一回,林震宇如常地教導他倆兄弟劍法,在叮囑二人勤加練習后,便由得他倆自行練劍,自己則往內堂打點庄內事務。

義山和義海天性疏懶,資質平庸,縱然林震宇教他們的僅是林家劍法的入門皮毛,但兩人一直未能領悟當中竅門,更遑論要學全林家劍法,不過二人卻又好大喜功,甚愛耀武揚威,此刻一俟林震宇離去,便立即坐在一旁躲懶。

義山游目四顧,發現向歸雲正站於遠處,忽然心生戲弄之念,對義海道:“二弟,你看,油瓶又站在那邊!”

義海道:“是呀!每次爹爹教我們劍法時,他總是在遠處偷看,真不要臉!”

義山突然提議:“好!就讓我們作弄他一下!”

義海乍聽義山又要無風起浪,不由得惶然道:“大哥,爹不是吩咐我們別去惹他嗎?

若再去戲弄他,恐怕爹爹會……”

義海還未說完,義山已搶着道:“怕什麼,我今次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辦法!”

說著將嘴在義海耳邊低語一會,義海頓時陰陰一笑,接着,義山向向歸雲招手道:“喂,賤骨頭!你過來!”

他居心叵測,先欲以言語相激向歸雲行近。

向歸雲早已習慣這一套,了無反應。

二人拿他沒法,只得手執木劍一躍上前,劍尖霍地指向向歸雲。

“嘿,死油瓶,你每天偷看我們練劍,到底是何居心?”義山盛氣凌人地道。

“是呀!爹爹說要教他他又不學,他一定自以為很了不起!”義海也道。

二人分明存心挑釁,向歸雲也懶得理會他們,轉身欲雲。

義山猱身搶前攔着他,道:“別走得這樣容易,我哥兒倆今天想瞧瞧你有什麼過人之處,要和你切磋一下!”他說著平劍當胸,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挑戰之姿。

向歸雲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轉向另一方走去。

義山深感受辱,怒喝:“小雜種居然無視我的挑戰,難道吃了豹子膽不成?”語音方歇,也不理會向歸雲手中有無木劍,挺劍便向其背後刺去。

此時的向歸雲已是二八之年,無論身形和氣力,已非當初入門的六歲稚童可比。義山這一劍攻來,他縱然從未習武,也能夠本能地閃開。這一閃的速度竟是異常的快,已超越一個九歲孩子的身手!

義山沒料到他已判若兩人,不忿道:“啐,你剛才碰運氣而已。再吃一劍!”言畢劍划半弧,飛身再上。

這一式義山早已習練無數次,信心十足,出招更是凌厲快速,落位更准,向歸雲已無從閃避,猝地反手摺斷身旁矮樹的枯枝,把枯枝迎了上去。

“啪”的一聲,枯枝及時趕上,竟將義山的劍勢阻截。

義山一呆,憤憤的道:“好啊!這不是爹爹教我們的劍法嗎?你當真偷了?”說著又揮一劍。

此劍招式簡單異常,使劍法門全仗內力修為,義海自恃年紀較向歸云為長,氣力應遠勝於他。這一招他縱然能擋,枯枝亦必脫手!

豈料向歸雲回枝一送,竟然使用同一劍法擋其來招。

在旁的義海瞧見向歸雲使出同一劍法,也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二人劍勢一碰之下,義山手中木劍意外地飛脫!由於兩者劍法相同,故此優劣立判,無所遁形,向歸雲終較義山略勝一籌。

向歸雲並沒乘勝追擊,只是冷冷的望着他。

義山羞愧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之下,提劍再上,此時義海眼見不妙,亦展身加入戰團,混戰起來。

縱然向歸雲偷學而得此一兩式粗淺劍法,但終究僅是借天賦依着所見而使,從未正式學劍,一人尚可應付自如,二人齊來,不免令他感到吃力非常,迭遇險招!

三人斗得正酣,義海突乘空隙,劍走中門,急急刺向向歸雲的咽喉,此着本無甚厲害之處,但向歸雲正忙于格開義山攻來的枯枝,一時分身不暇,惟有舉臂一揮,頓時義海的木劍齊柄震斷!

義海豈料到這個幼弟的氣力如此強橫,拿着那半截斷劍呆立當場,另一邊的義山覷准向歸雲心神略分,知道機不可失,遂乘人之危,回劍向其右目戳去!

這一劍當真非同小可,因為義山手中拿着的雖是木劍,但若被其刺中,右眼必瞎無疑,就連呆立一旁的義海,亦覺其兄出手未免過於狠辣!

眼看向歸雲已來不及閃避,倏地,一塊小石破空劃到,“啪”的一聲,木劍就在距向歸雲眼前數寸給來石一彈,霎時一斷為二!

與此同時,一條魁梧的身影已如疾矢般飛身上前,義山和義海不未及瞧清來者是誰,兩張臉蛋已給那人“劈啪劈啪”的打了四,五記耳光。手中斷劍亦於慌亂中掉到地上。

來者正是林震宇,他其實早已回來,但剛巧碰見三個兒子大打出手,一時好奇想看看向歸雲的身手究竟如何,於是避於一旁觀戰,此時只見他橫眉怒目,暴喝道:“畜生,以眾凌寡,勝之不武,我向來怎樣教導你倆練劍之道?”

二人早給父親打至頭昏腦脹,現下更聽見其厲聲斥責,一時羞愧難當,低下頭噤若寒蟬。

“快給我滾!我不想再見你們!”林震宇怒道。

悟覺和義海怎敢不從,二人猶如喪家之犬,悻悻然離去。

林震宇隨即回頭察看向歸雲有否受傷,才發覺他震斷義海木劍之手臂竟然絲毫無損,不禁放下心頭大石,腦際繼而浮現適才他與自己兒子對拆時的身形和劍法,心想此子僅是每天在旁觀看,便已有此等成績,愛才之情油然而生。脫口贊道:“義雲,看來你極具練武的天份,難怪當初我第一眼看見你,便覺你有一股特殊的氣質!”

向歸雲雖聞讚美之辭,可是臉上毫無半點喜色,林震宇也不介懷,道:“倘若你願意的話,那打從明兒開始,我正式傳你劍法,如何?”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向歸雲的表情,卻見他悄無反應,遂接着道:“不單是教他倆兄弟的入門皮毛,還有我家傳的林家劍法!他倆根本沒有這樣的資質,只有你,你一定可以盡將林家劍法融會貫通!”

他獨具慧眼,滿腔熱誠,一心希望此子能夠點頭答應,誰知向歸雲只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跟着便轉身回走。

林震宇知其並不接受,情急之下,即時喝止,道:“慢着!”

向歸雲並未因他的喝止聲而稍作停留,林震宇見叫他不住,人急生智,忽然道:“義雲,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不需要別人同情,你……可以嗎?”

這句果然生效,向歸雲立即頓足,可是仍然沒有回頭。

林震宇道:“一個人若有如此的傲骨,確實不錯!但假若沒有武功本事,真才實料,那麼,當遇上困難和危險時,仍是難免要倚仗他人幫忙,終須還是接受別的的同情!”

他的言辭一針見血,向歸雲雖然沒有回頭,但林震宇卻瞧見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他深知這個孩子極難心動,於是繼續勸道:“尤其是你!你天性孤僻,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我這個不是父親的父親!我在世時尚可照顧你,保護你,但若我死後,你怎麼辦?”

向歸雲維持沉默。

“我早知你性恪倔強,不輕易接受別人的恩惠,我亦十分欣賞你這種性恪,而且更欣賞你的資質!所以才想傳你林家劍法,因為……我要你以後能夠自己保護自己!”

向歸雲依舊一片沉默。

林震宇見費了不少唇舌,還是無法打動向歸雲,心中難免泄氣,逼於無奈道:“我知你不喜言語,故此你若願意學習林家劍法的話,話毋用多說,只須回過頭來,若然不願,你這就回房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全神注視這孩子的背影,私下閃過諸般揣測,到底他會否回頭?他不用再揣測,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向歸雲的臉,也看見了他的眼睛,他那雙自出世以來便一直冷漠如冰的眼睛。

由那時開始,向歸雲便跟着林震宇學習林家劍法。

他仍是不言不語,每次在學劍時只是默默聆聽林震宇講述用劍要決,及觀看其將林家劍法示範,許多時候,林震宇僅將劍式使上一次,向歸雲便立即能夠再演一回,可知其記心甚強。

林震宇隨後更教他把劍訣融於劍法之內,向歸雲雖是小孩,但拿捏之準繩,居然十分到家。悟性之高,不亞於一般學劍十年之士。

再者,林震宇還發覺這孩子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堅定不移,他每天都是努力不懈地練劍,即使林震宇要遠行時亦風雨不改地自行練習,從不間斷,絕不像他那兩個親生兒子般疏懶。

所以在短短一年之間,向歸雲已盡得林家劍法和劍訣的所有真傳,只是內力尚淺,火候未足而已。林震宇認為只要他持之以恆地不斷練習,假以時日,必定會有一番作為。

那時候,向歸雲還只有十歲。

林震宇深感滿足,他知道,自己將林家劍法傳給向歸雲,這個決定絕對沒錯。然而,他也不是全無顧慮,因為他發覺在向歸雲那雙冷眼下,隱隱透着一種戾氣,這戾氣似是因其受盡多年冤屈累積而成,終有一天會像山洪般爆發出來,屆時,這孩子的殺性定然會日益增重。

因此,有一回在和向歸雲練劍的時候,林震宇對向歸雲道:“義雲,這套林家劍法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不過劍旨卻以仁義為本,目的在於救人自救,我希望你能應承我,將來切不可用此劍法殺人!”

他此番說話其實只想向歸雲他日若然有成,就必須抑制心中戾氣,不可濫殺無辜!

向歸雲沒有回答,但亦沒有搖頭。

林震宇當然明白,這個孩子若不搖頭,亦即默許了。

他稍為安心,其實,他早覺得在向歸雲那雙冷眼下並非全是冷意,這孩子只是不懂得和別人相處而已。

每次當林震宇看着向歸雲一心一意,聚精會神的練劍時,他總會念起這孩子自出娘胎以來的多年辛酸。

他的父親早死,他的娘親恨他,他此刻又常自覺寄人籬下,短短十餘年的小命,從沒得到半點關懷和諒解,他比任何人更需要同情,可是他偏偏不需要別人同情。林震宇心中暗下決定,只要他在生一日,他一定會克盡父職,好好養育和提攜這個孤獨的孩子,他更使向歸雲重過正常人家的生活,他要使他幸福。

只要他在生一日……

然而,獨特的孩子總有異於常人的命運,一切一切,都不可以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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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龍狼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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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雲心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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