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險於虎
凌雲山風雪常駐,便是夏季依舊寒冷刺骨。
雪緣居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程風習有家傳內功“寒脈訣”,不但不懼嚴寒,更能在嚴寒之地迅速精進功力。
那個老僧既敢獨身一人翻雪山,若說他不是身懷絕技誰肯相信?
程風儘管嘴上無禮,張口老和尚閉口老和尚,但實際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所以他早早就出門來到雪地里埋伏,冀望能捕到一隻野雞野兔子什麼的。
在雪天抓小動物較平時來得更加容易,野雞野兔是不會冬眠的,不冬眠就得進食,這時只要將一些蔬菜或穀物當作誘餌放在陷阱上,十有八九都能得手。
他已經瞄上了一隻野兔,那隻野兔正一蹦一跳地向自己的地獄前進。
程風不需要挖什麼陷阱,只見他對空一抓,一根細長的冰刺就在他手中凝結而成。
這並非是妖法,而是他的家傳絕技“抓風成冰”,用至寒內力凍住空氣中的水分,再根據使用者的意願變成任意形狀,確實是一門較為實用的武功。
“嗖”地一聲,那根冰刺就刺入了野兔的腦門。
程風淡淡一笑,上前將那隻兔子拎在手裏。
他正要往家中趕去時,不遠處驀地傳來人聲,似有人正向這邊步近。
程風心忖,自己一個小孩獨留在孤寂雪地未免使人生疑,且未知來者是何方神聖,也是不便露面,遂也隨即匿藏於兩丈外的一塊大石之後。
只見來着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為首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劍,不怒而威,一派尊貴風範。
走在第二的漢子卻甚矮胖,但眉目與首男頗為酷肖,似是兄弟。
走在第三的是個年輕婦人,但見她杏臉朱唇,柳腰娉婷,嬌軀在風雪中柔若無骨,讓人不由心生一股保護欲。
這三人腰間均有佩劍,劍柄及劍鞘俱是真金所鑄,一望而知系出名門!
至於最後那名一臉英氣的瘦弱漢子,手執單刀,雖是一身獵戶裝束,但其步伐穩健呼吸細密,絕對是個高手。
程風在石后暗中窺視一干人等,心想這凌雲山常年風雪交加,一向人跡罕至,這些江湖中人來此有何目的呢?
不是程風愛管閑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沒有弄清楚這夥人的目的之前貿然現身實在太過冒險。
他斂氣凝神,默默運起家傳絕學“寒脈訣”,源源不斷的內力貫注於聽力,開始在偷聽那伙人的談話。
只聽那矮肥漢子道:“大哥,此地風雪甚劇,你真的確定那龍光神僧曾在此路過?”
那魁梧漢子原來是那人胞兄,乍聽其弟所問,答道:“錯不了,咱們落陽城的探子遍佈兗州一帶,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決計逃不過我們的耳目,消息絕對可靠。”
年輕婦人也接口道:“小闊,你大哥說得不錯,此番你兄弟二人一同出馬,又有神嘯宗的封前輩相助,此行必然能夠得償所願。”
年輕婦人說罷嫣然一笑,討好似的看了看那姓封的漢子。
姓封的漢子抖了抖鼻翼,並未做聲,但眼神中卻有一絲迷亂。
矮肥漢子連聲陪笑道:“對對對,嫂子說的是。”
年輕婦人的一言一行全被魁梧漢子看在眼裏,貌似頗為不忿卻又強忍着,冷哼一聲便加快了腳步。
原來這說話的兩男一女就是落陽城的人,大哥叫東方雄,小弟叫東方闊,婦人則是東方雄的妻子金巧妝。
至於那名封姓漢子則是他們請來的幫手,叫封百里,來自道門四宗之一的神嘯宗。
程風雖不知江湖時事,但聽他們的一番談論也明白了大半。
他們一行乃是為了要找一個叫龍光神僧的人,但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否則又何必請高手助陣?
神僧?
程風忽然想起那個邋遢老僧,此前他一直懷疑他是真人不露相,眼下這群人又說要找什麼龍光神僧,莫非就是那個老僧?
就在程風心慌意亂之際,忽聽一聲怒喝,那個從未說過話的封百里拔出長刀指着程風藏身的那個雪丘,“什麼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裏幹什麼?還不給我滾出來!”
程風的心霎時涼了半截,極不情願地從雪丘後走出來。
他看了看地上的兔血和餌食,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那四人一看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緊張的神經鬆了一松就又綳了起來,任誰發現冰天雪地里突然蹦出一個孩子都會起疑。
東方雄上前一把揪住程風,怒喝道:“小鬼,你鬼鬼祟祟躲在那裏是在偷聽嗎?你是否是天絕盟的姦細!”
程風瞪着東方雄,怒道:“你們才鬼鬼祟祟,我在這裏抓兔子干你們什麼事?”
此時,東方闊湊上前對東方雄低聲道:“大哥,別聽這小子胡言,這裏天寒地凍卻無端端冒出個孩子絕不簡單!”
程風氣急道:“胡說,你胡說,我從小就住在山上,你們才是不請自來,等我爹回來要你們好看!”
此時,金巧妝上前鬆開了東方雄抓着程風的手,嗔怒道:“東方雄,落陽城好歹也是稱雄江湖的一方勢力,你這樣為難一個孩子就不覺丟臉嗎?”
金巧妝看了看程風,笑着指了指東方雄,“小弟弟,沒事吧,他是個粗人,你不用和他一般見識。”
“你……”東方雄見自己的妻子如此不尊重自己,一時氣結。
程風整了整衣衫,笑道:“嗯,沒事,謝謝姐姐。”
“嗯,真可愛。”
金巧妝摸了摸程風的腦袋,她平日裏聽慣了別人叫她大夫人,此際乍聞一個孩子叫她姐姐心裏倍感受用。
此時封百里出聲道:“小鬼,你爹是誰?”
程風想了想,道:“我爹不過是略懂拳腳的山野村夫,就算說出來各位大俠也不會認識的。”
封百里冷笑道:“照你說,你爹既是一名山野村夫又如何能叫我們好看?”
程風心知這人武功高強,但聽他辱及生父一時也不顧害怕,反譏道:“我說家父略懂拳腳不過是自謙而已,不像世上某些人有一點點本領就目中無人橫行霸道,這樣的人是活不長久的。”
程風話剛說完,只聽金巧妝“啊”地一聲嬌呼,跟着兩道勁風就呼嘯而來。
只聽“啪啪”兩聲,程風就被封百里兩個響亮的耳光打飛了出去。
一旁的東方雄和東方闊眼中更是震驚,只因他倆雖站在封百里旁邊卻根本無法看清封百里是如何出手的。
程風捂着臉倒地不起,嘴角鮮血直流。
金巧妝見狀上前將他扶起,掏出手帕替程風擦去嘴角上的血跡。
金巧妝俏臉一沉,瞪着封百里冷聲道:“封前輩,你對一個孩子下如此重手未免太不自重身份。”
封百里一愣,威風全無,支吾道:“我是看這小子出言不遜,才想出手教訓一下,我本以為他有點本事的,誰承想……”
東方雄冷哼道:“你倒是心疼他。”
金巧妝冷笑道:“是呀,全天下的男人我都會心疼,你吃醋嗎?”
東方雄正要發作,東方闊見狀立馬上去打個圓場,“大哥,不用在這裏浪費時間,還是快找龍光神僧的下落要緊。”
東方雄沖其弟怒斥道:“要你來教我做事嗎?”
“是。”東方闊縮了回去。
東方雄又衝程風問道:“小鬼,你這兩天可曾見到一個和尚?”
“沒有。”程風想也沒想。
東方雄和封百里聞言互望了一眼。
東方雄又道:“既如此,我們也不為難你,你走吧。”
“那我可就走了?”程風問道。
“走吧。”東方雄擺手道。
東方闊急忙上前道:“不是,大哥,咱什麼都沒問清楚,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東方雄呵斥道:“你給我閉嘴!”
兩人爭吵間,程風趁機附到金巧妝耳畔說了什麼,隨後轉身跑開。
封百里對金巧妝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金巧妝嬌笑道:“他方才問我鮮花為什麼會插在牛糞上。”
東方雄知道金巧妝在拐彎罵自己,厲聲道:“放屁,他怎會知道你我是夫妻?”
封百里催促道:“不必多言,我們快跟上那個小鬼,肯定會有線索。”說罷沿着程風留下的腳印跟了上去。
東方雄路過金巧妝身側,低吼道:“賤人,回頭再跟你算賬。”
東方闊瞥了眼金巧妝也趕忙跟了上去。
等三人走遠后,金巧妝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四人隨着程風留下的腳印一路走上半山腰。
封百里是神嘯宗的一流高手,更是宗老歐陽燁的得意高足,東方雄與其弟東方闊亦是武林中排得上號的高手。
可就是這樣三個人沿着程風留下的腳印奮起直追了幾里地卻依舊看不到程風的身影。
三人一言不發,心中卻抱有同樣的疑問,唯金巧妝一張粉臉神色如常。
就在四人追出三里地後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洞穴之前,雪地上,一排歪歪斜斜地腳印一直通到洞中。
東方雄詫異道:“奇怪,這少年莫不是住在洞穴中?”
東方闊接道:“可地上也並未見到他離開的腳印。”
金巧妝譏笑道:“怎麼了?我們的東方雄大俠,你可是未來的落陽城城主呀,怎麼被一個孩子給唬住了?”
“你這賤婦!”東方雄受到自己妻子三番四次的嘲諷再也無法忍受,揮掌便要掌摑這個女人。
“啊!”金巧妝一聲嬌呼,窈窕身影瞬間閃至封百里身後。
封百裏頭腦一熱,抬手抓住了東方雄那一掌,“少城主何必動怒,我等皆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若真在此舉步不前豈非笑話?”
他看了看前方的洞穴,又道:“我觀這洞穴規模甚大,說不準內中別有洞天也未可知。”
東方雄與東方闊略加思索,也覺封百里所言在理,便動身往洞中走去。
金巧妝此時斜靠在封百里背後,嬌笑道:“就是說嘛,還是封大哥有膽識,名門大派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樣,比起一些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鼠輩強多了。”
東方雄回頭一瞪金巧妝,目光中已露殺意。
金巧妝一驚,順勢放慢腳步走在了最後。
這洞穴正如封百里所預料的那般寬敞深邃,三人並肩而行也不覺擁擠,只是洞中道路多有曲折,四人在走了十數步后就不得不點亮火摺子。
走在最後的金巧妝已偷偷將一個小瓶拔開塞子攥在手中。
就在四人走了三十多步后,在前方的一片漆黑中忽然閃現出數十隻泛着綠光的眼睛,只聽東方雄大叫一聲“不好!”
就在東方雄大叫的同時,金巧妝將手中小瓶往前方一甩,灑出一片金色粉末后扭頭便跑。
“是狼群!”封百里大叫道。
東方闊喊道:“啊!我的眼睛!”
“是金玉滿堂!那個賤人!啊!”東方雄的叫聲尤為慘烈。
金巧妝飛也似地逃出了洞穴,直到跑出幾里地后才氣喘吁吁地停下。
“姐姐,這裏!”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金巧妝後方響起,她回頭一望那人,不是程風又是誰?
金巧妝大喜道:“原來你在這裏啊,害得我……”她臉上一紅,後面的話卻是不敢說下去了。
“我們快走吧,那些狼拖不住他們太久的。”程風沒等金巧妝多說,一把抓住她的皓腕就是朝雪緣居狂奔。
金巧妝雖是女流,武功卻也不賴,但一路隨程風跑下來也漸感不支,可小她好幾歲的程風卻絲毫不見慢下來,這讓她頗為不解。
好在沒多久兩人就已經到了雪緣居。
“老和尚,你在哪兒呢,外面有一群人要找你。”程風一進門就大聲喊道。
可室內空無一人。
金巧妝來到院中待了一會,隨後衝程風叫道:“小弟,你來看這裏。”
程風躍至院中,“怎麼了?”
“你看,這地上有字。”金巧妝往程風腳下一指。
只見程風腳下的一塊青石地磚上,赫然用佛門金剛指力刻了一排小字:“多謝小友款待,貧僧去矣。”
程風嘆道:“什麼嘛,走都不說一聲,太沒義氣了。”
轉而又對金巧妝道:“看來你們要白忙一場了。”
金巧妝搖了搖頭,道:“我無所謂,我本就不想來找什麼龍光神僧,是東方雄硬要帶我來的。”
程風恍然道:“哦,是了,那個東方雄就是你丈夫吧,看起來你們的關係並不好。”
金巧妝冷笑,一雙秋水美眸泛着殺意,“你不用客氣,我跟東方雄完全就是仇人,毫無感情可言。”
程風一愣,又道:“那你怎會……”
金巧妝一瞥程風,忽又笑靨如花,道:“想聽故事?”
本是興緻盎然的程風卻忽而苦笑道:“我就是想恐怕也來不及了。”
金巧妝正疑惑間,院中突然響起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哼,你說得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