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真理之門
公元996年的春天,天空藍得讓人心曠神怡,大教堂的彩色玻璃閃耀着光輝,白色飛鳥略過塔尖,從海上刮來的風像遙遠的詩歌。
教堂里沒有悠揚的聖歌,一位穿着黑色祭披的人站在鐫刻神明的祭台上,黑色燕尾服的人彈奏巨大的管風琴。
此刻教堂內喧鬧讓人煩亂,了無儀式前的莊嚴肅穆。有些人甚至在肆無忌憚地抽煙喝酒,挑逗周圍一臉厭煩的女人。
他用佈道者地腔調說:“親愛的人們,這是真正的人類;靈魂和肉體、血的傷痕。請放慢音樂,閉上眼睛,親愛的朋友們。”
他從寬鬆的袍子裏伸出手,橢圓形下頜顫動:“毫無疑問,這是個唯心的世界,意志決定物質存在。我們每個人陰鬱的內心夠荒唐了,現在又要割捨出一角分給上帝。”
一絲愉快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亮出一口點綴着金色的牙,面色坦率的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子在甲,天下大吉!”
管風琴來不及延續這聲豪言,便像咽氣的人發出厚重的長鳴。
血順着琴鍵滴落在踏板上,一把銀劍插入了彈琴人的身體。那個人身體逐漸腐爛,白色的蛆蟲從潰爛的傷口爬出,整個人乾癟成皮包骷髏。
教堂正門敞開,光映照着獵魔人的身影。教堂內的人分分化成喪屍,前仆後繼湧向他。
橙紅的槍林彈雨洗刷了每一個喪屍的身體,銀劍戳穿腦袋,倒下的每一具喪屍都變成了蛆蟲。
教堂內死寂,死屍遍佈,蚊蟲悄悄地攀上屍體。紅色眼睛對上祭台上的人,他露出怖色:“你也是吸血鬼!為什麼要殺害同胞!”
聽到這句話,獵魔人才換下冷漠的神情,略顯輕浮地說:“你認為你是真正的吸血鬼”他跨過一個已死的赤裸的人,被抓到這裏的人,無論男女都成了玩物。
沒等黑袍的人解釋,獵魔人刺穿了他的喉嚨。
神矗立在他面前,血染紅了祂的雙腳,祂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畢竟祂只是一塊石雕。
公安接到民眾反饋,開始尋找失蹤人口。接到任務的汨羅找到尋到了這所教堂。當她發現一地的屍體,馬上彙報情況。她握緊了手槍,和隊友兩人排查了每一個房間。地上油膩噁心,不知是什麼東西留下的,依稀能分辨人形。
“是吸血鬼,這群泯滅人性的惡魔。”隊友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迹,推斷出此地正舉行小祭禮儀式,召喚出低位階惡魔。
汨羅從牆上的彈孔劍痕,和留下的彈殼分辨出是獵魔人處理了它們,她擔憂地說:“獵魔人到底是從哪來的。”
“相比修真者,他們肯維持我們普通人社會秩序,我管他們哪裏來的。”說話的人叫柏采,是汨羅的前輩。他是民間團體推舉出來的,實戰經驗豐富。他通過地面上的屍體黑痕,還有大理石柱和地面上的戰鬥跡象推測這獵魔人是誰。
眼前彷彿重現了當時的場景,每一隻發瘋的喪屍被他輕描淡寫解決。
走到祭台上,看到地上留下的黑色液體。他瞭然這個獵魔人,隸屬於淼宇異獸皇家國教騎士團。
他們現在的家鄉被淼宇異獸政府以委任統治的名義,管理這個地處三海三洲交界。換個地道的說法,就是殖民統治。
淼宇異獸處於北半球彈丸之地,領土面積狹小,但殖民地卻遍佈全球。
普通人類沒有修真體質,和異獸相比勝在靈魂源質醇厚。用於養殖,或者家用裝飾添一添陽氣,都是不錯的選擇。這類人被叫做“用人”,專門有機構培養。在其他人類眼裏,這類人只能用它來稱呼,就連人類自己也喜愛買賣奴隸。
除了勞動力和使用價值外的這類人,擁有人格和思想都是不必要的,就像一些生物的內臟不可食用,丟之即可。
在這個龐大的定型的社會,鄙視鏈和矛盾轉移用至極致。當用人上吊時,種地的老農不會瞧上一眼,奴隸主的孩子在陽光傾瀉的草地上顧自玩耍。
被吸血鬼擄來的人類,絕大數是用人,他本可以不用加班加點;還有一部分是擁有合法身份的公民,他要為這群人負責。
“你看什麼呢”
柏采望見汨羅站在神的雕塑前,正值下午兩點,陽光照亮彩色玻璃上的畫。
“這隻喪屍還沒死。”
它用腐爛的手臂抱住神的腿,腦袋已經半開壺,顯然失去了思維,不分一切的開始啃食。
砰——
新鮮的血液覆蓋了凝結的血塊。
.......
貨船遠洋而來,停靠在鹵江港灣。水手打開隔板門,對擠在貨倉里的用人說:“給我動起來。”
熟悉了魚腥味和烈日味道的他,仍對排泄物和腐爛的味道皺眉,但不久后,他們的商品會換成美妙的錢財味,已不會言語上抱怨。
用籠子關押太費錢了,怎麼省錢怎麼來。在清點數目時,發現許多死掉的,這些只能賤賣給回收廠商。
聽船長的吩咐,他們卸下商品,趕着它們來到集中營。過來進貨的奴隸主,或者想親自海淘的顧客,在相對乾淨的過道審視。
“喲,劉學者今天又來啦,這批剛從一洲到的。”
“和以前一樣,十個用人,公母對半.....”
“還有身體健康,年齡大約在20歲,”貨老闆自然地接下去。
“今天要兩個病秧子,其他照舊。”
劉知己跟着貨老闆,看了品質,挑了好久終於相中了十個。青壯的一個八千八,病的就當贈品,老顧客回購不能薅太死。
劉知己趕潮流買了一輛貨車,車子開動會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排氣口冒出黑煙,鏈帶將輪軸帶動。
他將用人帶到實驗室的觀察室內,用人的身體構造和他們接近,基因極為接近,存在生殖隔離,這就是很好的實驗素材。他想用人體實驗,為了避免倫理問題,他設想了類器官,和正常人器官一樣構造,但不是重新培養一個人體再切割的方式。可由於技術問題,這種設想目前無法實現,他只能用“小白鼠”來進行理論實踐。
他的實驗方向是人造湮靈,目前已在一些物種上成功實現,從零到有的湮靈誕生。現在實驗進入下一階段,在人體實驗前,他需要用一些進行多次測試。
他的導師對這個課題感興趣,但並未放在心上。人造湮靈的想法,和人們盼着登月一樣,早在神話里初現。有暴力移植的,有挑選適配體的,可都不具有廣泛應用。
在這個時代,湮靈常認為是寄生在身上,是共生關係。若是能創造出人造湮靈,則相當於兩個細菌一拍即合,說要變成一個家,不分你我她,新人類自然而然出現。
這種想法天方夜譚,可劉知己知道自己一定會做到。之前做的成果已經應用到異獸的軍隊上,但項目因此被分割走了。他不能插手這個領域,只能投入到人造湮靈上。
他單打獨鬥的信心來自夢中的真理之門,那是一塊無可挑剔的黑色大門。夢告訴他開門需要自身付出代價,這套流程讓他聯想到儀式魔法。他找出了真理之門的相關歷史,發現有記載的真理之門擁有者都是突發身亡。因此,它被稱為霉厄。
他已經十六年未使用,但每天都能夢見這扇黑色的大門。掙扎的人體雕門扉上,他不禁後背發涼。
他不是一個人研究,還有他的妻子。她去研討會了,晚上回來。
坐升降機到最深層,他來到一個巨大的觀察室外,開啟燈源,裏面坐着一團黑色人形霧氣。這是他用真理之門得到的第一個人造湮靈,之後的研究以它為原型。
他的眼神對這隻人造湮靈異常冷漠,埋頭進行了日常測試和提取。也許是它的那雙眼睛太過攝人,碰見猛獸的辦法,就是展現出自己的龐大,氣勢上不能被壓倒。
結束后,他提起的心松下,舒暢地鬆氣。關上燈,做升降梯準備上樓。
拉杆扳上時,發出巨大的響聲,讓他膽戰心驚地看向觀察室。過了一會兒,升降梯才堪堪嘶啞發聲繼續運轉。
該修一修了,他告訴自己這太危險了,老化的東西必須換個新的,別太念舊,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爸爸!你過來一下!”
劉知己對中午升降梯的事情愣神,到家裏坐在沙發上看着牆上的三人合照一言不發,直到女兒叫了他。
“怎麼了?”
劉知己的聲音嚴肅得讓女兒生氣:“你怎麼皺着眉頭,我沒幹壞事啊,什麼都沒做。”
聽到女兒的話,劉知己將緊繃已久的臉舒展開,眼神亮了起來。他揉了揉她的頭:“還說沒幹壞事,我在想東西,你打擾了我的思路。”
“這能怨我”女兒沒好氣,躲閃他的眼神,只有目中無人的時候才能硬氣,“我做什麼都錯好了吧,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對了,你剛剛叫我幹什麼?”
“你忘了嗎小蝴蝶啊,”見父親還未想起,女兒提醒道,“同學生日啊,你說好的跟我出去選禮物。”
劉知己這才想起,連忙道歉,接着先去換一套衣服,翻抽屜找錢包。在床頭櫃的第二格,他看到另一張三人合照,在實驗室拍的,他和妻子穿着實驗服,女兒穿着裙子,都笑得很開心。
他現在心思在錢包上,匆匆將其他物品壓在上面。他拿好錢包,帶着女兒出門。
路上,他問女兒:“為什麼你不愛穿裙子,女孩子應該都喜歡穿裙子吧。”
“我不喜歡,不是我的風格,”女兒直爽地說,“現在不是以前啦,爸你太落後了。”
聞言,他看着女兒,個子不知不覺到他嘴巴高度,這幾年應該還會繼續長。
女生的東西他不懂,他只負責點頭贊同,以及最後掏錢付款。這樣敷衍的態度,自然讓女兒不開心。
“我選好了,你有什麼東西要買的嗎”
女兒走在前面,劉知己看着對方的背影,想到是不是所有女生或者所有男生的背影大差不差。頭髮,服裝,走路姿勢.....能影響多少。
叫個人風格吧。
“沒有。”劉知己對付了一句,想繼續神遊。
“真的嗎嗯哼——”女兒拉長音,“最近好像有個重要的日子,媽媽喜歡驚喜,你確定不做一手”
“噢,結婚紀念日,”劉知己眼前似乎浮現了結婚到現在的每一個重要事件,從婚禮殿堂到家庭生活,實驗經費變多出去搓了頓,女兒第一次開口說話,以及第一個人造湮靈原型體的出現,“是挺久了,她現在啊,什麼都不喜歡了,成老女人了。”結婚到現在,他好像沒有太大改變。
“是你不懂她吧,老男人和老女人挺配的。”
“日子就這麼過唄,還能離婚不成。”
二人沒再說話,回到家像分道揚鑣一樣,回到各自房間。劉知己接到通訊,導師讓他去喝酒。
到酒席,發現坐着的都是跟自己一樣三十來歲的人。他的位置在門口,靠里的是領導的。
他們在那乾等着,聽到樓下傳來車聲,樓道里傳來交談甚歡的聲音,見到他們自覺起立挪開椅子的聲音,還有諂媚的聲音。
他已經熟悉套路了,敬酒套近乎,才從領導惋惜的臉和一聲“你的思想覺悟很高”,知道項目又落空了。
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按輩分劉知己在學術圈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資金緊缺前輩優先,他想要出成果評什麼,還得等他老了以後。
資金問題讓他很頭疼,以至於將酒吐完后,整個人還是渾渾噩噩感覺頭疼難耐。
要是今年還不過,只能暫停人造湮靈了。但他心有不甘!
他花費了大半心血!他的人生,他的生活!
女兒見狀讓他少喝點,妻子嫌棄着攙扶他,他一氣之下揍了妻子一頓。看到地上的血,那些負面情緒害怕似的從腦袋冷竄到腳。他幾乎嚇得站不住,趕緊送去醫院。
醫生說沒什麼事,注意日常休息,別太累着。妻子包完傷口,他們就回家了。
他和妻子分床睡很久了,今天讓他感覺很難熬,坐在書桌前想着以後該怎麼辦。
迷迷糊糊地睡着后,他看到了真理之門。看門人是一團黑霧,不像火焰熊熊燃燒,反倒像黑夜埋在谷底的霧。
“你想要什麼”看門人每次都會用這種直擊他靈魂的語氣語氣問。
得到知識對他輕而易舉,只需要交易和他有關的東西,但它不會告訴具體是什麼。
這天看門人居然戲謔地說:“我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不僅限於知識。”
“實現任何願望.....真理之門不如改成許願池的樣子.....”
他醒來了,太陽還沒有升起。他下樓接了杯熱水,打算回房看會兒新刊再睡。
回房間時,他看到女兒和妻子的門開了。他輕手輕腳地走向妻子房間門,看到她蒙在被子裏睡,便小心翼翼地關門。
到女兒房間門口,他發現女兒開着燈坐在書桌前,不知道有沒有睡着。他的熱水還沒喝,索性給女兒了,自己重新倒一杯。
敲了敲房門,他慢慢推開門,也沒問睡了沒就看着她。見她沒回頭,便進入房間,說:“不要熬夜,早點睡覺。”
熱水放在書桌的一角,不容易被碰倒,也不會打擾她看書。他見她沒反應,拍了她的肩膀。
突然,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在他腦子裏蔓延。他晃了晃她,發現事情真相在逼近他的想像。他努力回想夢裏發生了什麼,自己究竟幹了什麼啊!又一次!
就這麼....
他想要歇斯底里的怒吼,但他發現自己那可冷酷的心卻未曾改變。他在熱水裏看到了自己扭曲噁心的臉,他開始害怕戰慄,那杯水似乎受到震動開始微微搖晃。
他不能讓妻子知道自己又一次用真理之門,他將女兒擺放成趴在桌上安睡的樣子。
水杯要拿走.....現場必須修改自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