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給我滾
這一天帛承貢又派醫生來幫白非衿檢查身體,白非衿很漠然地配合,為了降低自己的厭惡感,她閉着眼睛,任那些人冰涼的、帶着醫用手套的手按在自己身上。
她的思緒飄遠,將自己放空,隔絕身體上的接觸和感覺。她在帛家吃穿不愁,甚至從某些方面來說,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生活舒適而又無趣。通過她數次對周圍人的旁敲側擊,終於打聽到了一點點消息。
她其實也有所察覺,如果不是為了帛湛,帛承貢何必對自己如此緊張。
帛湛身體一定是除出了什麼毛病,所以需要從別人身上取相同的東西給他,也許是血液,也許是心臟,也許是腎,也許是骨髓……她不知道,她看不出那些醫生檢查的地方跟常規檢查有什麼不同。都一樣要抽血,扎管子,照x光,有時甚至還要記錄心跳脈搏頻率,查看牙齒,連體重三圍也要檢查。白非衿煩不勝煩,暗暗嘆了一口氣。
帛家的人都是一貫的霸道無常,甚至可以說變態無恥,這種事情無論是誰也會告知一聲,但他們都瞞着她,表面恭敬溫和,實際上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說不定還暗地笑她笨。白非衿心中一陣酸澀,有個成語叫“身不由己”,自己可真算得上身不由己了。
她摸着自己細弱的手臂,上面有一道被橡皮勒過的紅痕,微凹,血紅,她輕輕道:“身體啊身體,對不起,總是讓你吃這麼多苦,卻不能做什麼。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你下一個主人不要是我。”
恍惚中,她暈暈乎乎的,覺得自己像一個正要獻祭的貢品,洗刷乾淨,綁好架起來,面前篝火朝天,照映着半邊紅天,而火堆的正中,是一隻盤子,她坐在盤子裏,怯懦柔軟,低垂着頭,細聲細氣地說:“請吃掉我吧,請吃掉我吧,請吃掉我吧。”
重要的話連說三遍,於是她就看到周圍一片光明,所有的人都出現了。帛湛站起來,對着冷麵的大哥微微一笑,然後“嗷嗚”一聲張開嘴巴將她吞了下去,漆黑一片,不見天日。
這個夢就像當年林雙跟文辰予在一起后做的噩夢一樣,那時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仙草,被文辰予編成戒指送給林雙,氣得她幾欲嘔血。雖說是做夢,可也預示着她是愛情的犧牲品。這一次,她夢見帛寧沒來得及救她,於是她被帛湛活吞了……背後突然起了一層冷汗,她忽的驚醒,猛地睜開眼睛。
睜開眼她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檢查剛做完,大家見她太累,就送她回房了。面前站着一個醫生,帶着口罩,熟悉的目光從鏡片后投射過來。白非衿第一眼沒注意看,隨口道:“完了嗎?”
那醫生左右看了一回,一隻手伸進衣兜里,語氣不大不小:“您說頭疼?我幫您看看,也許是發燒了。”
他剛一開口,白非衿就聽了出來,是帛寧的私人醫生,陳醫生!
白非衿吃驚地看着他,緊張地坐起來,靠着枕頭,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
天啊,這是帛宅,陳醫生怎麼進來了?
陳醫生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表現的太怪,隨後拿出一隻體溫計遞給她:“先查查體溫,如果真的發燒,我幫您開點葯吃。”
白非衿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拿過體溫計,手指接觸,一隻小紙條順利地傳入她的手心。她暗暗一頓,將體溫計放在口中,握着那個小紙條的手悄悄縮回被子裏面。
“帛……”
白非衿剛張嘴,陳醫生又用眼神制止了她,用唇形道:“什麼都不要問,要說的都在紙條上面,你小心。”
陳醫生看她的眼神非常溫和,但是同時又摻雜着其他情緒。在別墅里他就對白非衿有好感,大半時間,都是他在為白非衿治病,見過她穿着睡衣時的慵懶迷人,見過她趴伏在床上的無助傷心,也見過她衣着華麗面容清冷的窈窕身姿,她的柔弱,她的堅強,她的驕傲,陳醫生都見過。
他早就在幾天就做好準備,接到帛寧命令,他立刻帶着紙條趕來。為了進入帛宅,他費了不少力氣,先買通內部關係,再混入這個醫生小隊,好在他個子矮,相貌普通,穿上白大褂帶着口罩就沒人懷疑到他的不一樣。
見到白非衿的第一眼,儘管他有非常多的話想說,可是不能打草驚蛇,而白非衿情緒不佳,萬一遞紙條不順利,兩人都有危險。好在後來他得到機會,去白非衿床邊收拾,恰好碰到白非衿睡醒,紙條順利遞出。
白非衿雖然覺得陳醫生眼神不對,但是想到也許他是關心她,所以很感激地報以一笑。陳醫生拿下體溫計,在手中看了看:“沒問題,休息兩三天就好。”
白非衿又提起精神,休息兩三天?那麼也就是說,兩三天後她就能出去了?陳醫生出現在這裏,也就是說帛寧回來了……果然……他回來了啊……
她感覺已經有很久很久沒見到帛寧,心中想念的很。好像這個人在不經意間已經根植在自己的內心,融入骨血,再也無法拔除。
她該怎麼辦?
緊緊握住手中的紙條,白非衿想立刻就去看上面的內容,但是現在不是好時機,她還要等。
一個醫生走過來,看到陳醫生,疑道:“你在幹嘛?”
陳醫生回頭,儘管有一瞬間的慌亂,但是很快就恢復鎮定:“白小姐說她頭疼,讓我幫她看看。”
醫生看見他手中的體溫計,皺起眉頭:“頭疼?”他接過體溫計,再抬眼看了看陳醫生:“你是負責什麼的,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是負責給白小姐驗血的。”陳醫生語氣依舊很平靜,但仔細聽,仍能聽出幾分波瀾。
“驗血不是小方在做嗎?你把口罩摘下來,我看看。”
那醫生起了疑心,警惕性極高,非要陳醫生摘下口罩。
白非衿見陳醫生無法脫身,靈機一動,突然抓起床邊的一杯水,使勁朝地上砸去,“砰”!水花四濺,水晶杯碎成了一片玻璃渣,嚇了眾人一跳
誰都不敢說話,白非衿慢慢開口,聲音冰冷:“吵死了,給我滾。”
那醫生立刻知道自己惹得白非衿不高興,霎時噤聲了。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陳醫生,頗為讚賞地看了一眼白非衿。
正在氣氛尷尬事,門口突然閃進來一個人影,是帛湛。他看起來很着急,剛從外面跑進來,額頭上還有汗,猶如鑽石般耀眼細碎。
他漆黑的眼睛閃着擔憂的眼光,朝白非衿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才呼出一口氣,邊走邊道:“聽到裏面有聲音,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嚇我一跳。”
白非衿也沒料到帛湛會在這個時候進來,盛怒的樣子來不及收斂,索性演下去:“出事?你問問他們,是不是想讓我出事!”
帛湛見她一臉怒容,歪着腦袋,坐在她床上:“怎麼啦,誰惹你生氣了?”
白非衿沒回答,眼睛瞟向一邊站着的那個找陳醫生麻煩的人。
帛湛安慰了她幾句,隨後跳下床,笑容可愛地走向那個醫生:“是你惹非衿不高興的?”
醫生惶急,滿頭大汗,解釋:“沒有,我,我只是在問屬下話,聲音大了一點,沒想到會打擾到白小姐……”
“該死!”
帛湛咒罵一聲,立刻沉下臉來,轉頭對身邊的下人道:“立刻讓老帛管家來一趟,讓他‘好好’送送這位醫生,就說是我吩咐的,送不好的話,第二天就不用來伺候了!”
他還是個少年,可是一旦驕縱起來,誰也拿他沒轍。最後老帛管家果然親自“送”這位醫生出門,於是大街上多了一個僅僅穿着一條內褲的男人,氣急敗壞地狂奔而去,第二天,他就被醫院以“有辱醫者形象”的由頭被革了職,給了遣散費,連門也沒給他進。
當然,陳醫生這個小插曲自然被遺忘。他悄無聲息地換了身份,光明正大走出醫院,迅速消失在茫茫人海。
帛湛幫白非衿出了一口氣,第二天就約她出來透氣,白非衿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了。事實上她一直躲在被子裏,反反覆復看那張紙條。
紙條上的話很簡單:好好活着,後天我來接你。
沒有落款,但是白非衿知道,是帛寧。
帛寧的字跡,勁瘦有力,彷彿松樹蒼枝,藏着天地霸氣,匯聚在一撇一捺,無窮的遠,無盡的韻。人說字如其人,那麼帛寧,心中必定有着別人不懂的廣闊天地。
可是白非衿不是別人。
帛寧臨去法國之前,在狂風暴雨中奪走了她的初夜,她當時氣憤難堪,恨不能殺了他,一了百了。可是當她不由自主給他打電話,聽到是別的女人接的電話后,胸口濃濃的醋意讓她的憤怒更甚之前,甚至還夾雜着傷心,難過,無望,連翹質問她愛上了他,當時否認,可是現在呢?她還敢嗎?
在愛情中,最先動心的人一定輸。
她不承認自己在被**的時候對帛寧產生了感情。他們本來互相憎恨,互相詛咒,自己不快樂,也不讓對方好過。白非衿想過只要離開帛寧,她什麼都可以做。
可是,帛承貢開出這樣的條件時,她卻一口回絕。事後她告訴自己,因為帛家人都是虎狼一窩,她誰也不相信,才會拒絕。
可她的內心深處,並不認可這個借口。
因為那一刻,她想到的是,如果背叛帛寧,可能永遠都逃不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