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可憐之人

“展開來說說，”林棟摸摸自己的鼻子，他此刻很尷尬，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能讓陶鳳茹多說些，獲得更多的信息，才能知道下面怎麼聊。

程鑫是個容貌和聲音高度契合的女人，溫柔的表裏合一，即使穿着警服，也颯爽不起來。作為派出所的指導員，主要任務就是做大家的思想政治工作，剩下的就是應對眼下這種比較需要女性出面的局面，她見氣氛尷尬，打圓場道：“大家先坐吧，有什麼話坐下慢慢聊，我去準備點兒茶水。”

孫勝利跟承認也是老同事了，他升了所長，程鑫升了指導員，兩個人年齡也相仿，配合默契，見程鑫這麼說，他馬上接口道：“對對對，都坐都坐，慢慢聊，啥話說不開啊。”

張本華一直在林棟身邊，雖說一個老太太不太可能飛過桌子傷害林棟，但他還是很警覺。

陶鳳茹倒是很聽勸，緩緩坐下，把一直放在腿上的小包也摘下來放在桌子上，“謝志鵬的精神有問題，這事情其實我老早就知道……”

1983年，按時間來算，這年謝志鵬應該畢業了，陶鳳茹和大兒子謝志鯤一起去接謝志鵬回家，到了學校才知道他兩年前就退學了，娘倆在省城沒親沒故的，找謝志鵬更是大海撈針，就回了奉天。

她們回到奉天一個月後，謝志鵬自己就回了家，跪在母親面前說他沒辦法讀書，身邊的人都欺負他云云，總之都是別人的錯。

畢竟是自己沒有盡撫養義務的小兒子，陶鳳茹也沒有太過苛責，還托關係給謝志鵬找了個會計工作。

也是在這一年，謝志鯤打架鬥毆致人傷殘，趕上了嚴打被判了二十年。

陶鳳茹為了大兒子上下奔走，再沒精力去關注謝志鵬。

等到1884年的秋天，一切塵埃落定，老太太身心俱疲，卻發現二兒子又不見了，這一次失蹤長達兩年，期間老太太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光報警就報了十幾次，以至於片區民警見到陶鳳茹都躲着走，跟眼下的情形倒是有些像。

謝志鵬再回來就已經是1986年，陶鳳茹記得很清楚，那是個炎熱夏天的雨夜，大雨好像瀑布一樣的嘩嘩下，總算涼快了，她心情也稍微舒暢了一些，就在她準備關燈睡覺的時候，赫然發現窗外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熟悉是因為，那是謝志鵬。

陌生是因為，這張臉瘦了，眼神也看不到絲毫的溫暖，陶鳳茹自己形容就是好像被毒蛇盯着。

這一次回家，謝志鵬比以往更加地沉默寡言，陶鳳茹再介紹什麼工作他也不去，就呆住家裏看小說，還全都是武俠小說。

某天，趁着謝志鵬不在家，陶鳳茹幫他收拾房間，在成摞的小說里發現了一本《金瓶梅》，陶鳳茹作為知識分子，並不像一些人只認為這是黃書，她很清楚這本書的文學價值，同時她也意識到兒子已經二十五歲了，該找媳婦兒了。

謝志鯤鋃鐺入獄，謝志鵬就成了謝家傳香火的唯一人選，陶鳳茹想着就拿起書準備歸攏一下，卻無意中翻開了書頁，她愕然發現那頁插畫上赫然寫着密密麻麻的“殺”字，且這些字全部覆蓋在其中一個女性形象上，從頭到腳，全部覆蓋。

陶鳳茹繼續翻看，發現只要有女人的插畫頁上全是一樣的操作，所有女性形象都被“殺”字覆蓋。

等謝志鵬回到家，陶鳳茹把書拍在桌上，質問謝志鵬是怎麼回事，一向沉默寡言的謝志鵬突然發火，瘋了一樣地撕扯那本書，把書撕成碎片撒了滿地，嘴裏還喊着：“這些女人都該死！女人都該死！全殺光！一個不留！全殺光！”

陶鳳茹被眼前的一幕嚇懵了，好像第一天認識眼前的兒子。

謝志鵬發泄完了，只留下一句話，“我成了今天這樣，都是你和謝宇害的！”說完就摔門而去。

這一去，又是三年。

這是謝志鵬最後一次回家，他暴躁的砸開房門，理都不理質問的陶鳳茹，翻箱倒櫃地把家裏所有的現金都搜刮出來，又是摔門而去。

陶鳳茹在這三年裏，她天天都要買大量的報紙，除了每天的新報紙，還會去買之前幾年的舊報紙，去找上面所有關於女性的案件。

範圍從遼省擴大到整個東三省，終於讓他找到了線索，她發現只要是兒子離家的時間，綏滿就會發生幾起女性凶殺案。

本來每年發生的凶殺案很多，哪怕是針對女性的也不少，陶鳳茹也不會注意到某個邊境小城，但綏滿不同，綏滿是她跟丈夫吃苦受難的地方，她第一眼看到就下意識地覺得這跟謝志鵬有關。

謝志鵬1989年的再次離家幾乎證實了這一點，因為在他走後半個月，陶鳳茹就看到綏滿的新聞，“雨夜屠夫再現邊境小城。”

1992年，陶鳳茹過了不知道第幾個孤獨的春節后，她隻身一人的來到綏滿，只要是下雨天，她就穿着雨衣到處遊盪，尋找自己那個殺人魔兒子的身影。

聽到這兒，林棟盯着已經淚流滿面的陶鳳茹，心有惻隱，但還是問出自己的疑問，“你要殺謝志鵬？”

陶鳳茹任由淚水劃過滿是皺紋的臉頰，“只有我能殺他！以為他不會防備我！”

孫勝利道：“不對啊，我是從奉天過來的火車上接的你啊。”m.

“上個禮拜我回去見了謝志鯤最後一面，”陶鳳茹的語氣逐漸恢復平靜，眼神失焦的看着門口，“我沒有跟他說謝志鵬的情況，也沒有說著自己的打算，就是給他送點兒衣服和錢。”

張本華冷酷地問道：“你早知道謝志鵬有暴力傾向，為什麼不早報案？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在1986年就報案，至少可以挽救就跳人命！九個女人就是九個母親啊！”

陶鳳茹低下頭，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我有罪，請求政府懲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