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十九章 重回經年舊夢（十二）
葉依蘭的閨房裏。
她看見綉架上的大紅嫁衣就來氣，叫來丫鬟讓扔出去。
看見礙眼的東西沒了，她的心情似乎這才好了不少。
“你到底同不同意？”她坐在葉依楠對面。
葉依楠抬眸，靜靜的望着她，不答反問：“姐姐覺得，無論是眼睜睜看着娘親背負不善待庶子的壞名聲，還是任由姐姐和我被利用，爹爹始終隱忍、謹慎，是因為膽小嗎？”
“我沒有！”她回答的極快，眼神往別處飄，眸底的埋怨也顯而易見。
葉依楠一點一點捋着桌上被她揉做一團的綉線，聲音平緩：“以前家裏有好多違和感，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但知道哥哥是皇子后，我便清楚了，爹爹他並非膽小，他只是想護住我們的族人，乃至外祖一家。”
“你這話什麼意思？”葉依蘭目色疑惑的看着她。
索性葉依楠總喜歡往外跑，聽到不少閑話，包括賀知舟的母妃，以及當今陛下。
葉依蘭也並非是糊塗的，她在宮中待過，稍稍一點，便也能想通其中關節。
她之所以在她的婚事上，越來越執拗的好似很不懂事，其實更多是因為對自己如困獸的處境不甘。
而本該了解她苦楚的家人，作為娘親的丞相夫人雖心疼卻無力，作為父親的葉丞相雖從未放棄為她們的將來謀划，卻說不得。
再有葉依楠單純的近乎純白。
原本的不甘在這樣的環境下，慢慢發酵成了她迫切的想不管不顧的自救。
這種情緒，葉依楠懂。
在冥府時的那些日子，她甚至比葉依蘭表現的更糟糕。
夕陽將屋子裏的物件兒都渡了層茜色，看上去夢幻又靡麗。
門外，小嬋喚葉依楠，說該吃藥了。
她起身離開。
葉依蘭送她到院子，盯着她許久，冷不丁說了句：“楠楠，你這一次醒來，好像變了。”
葉依楠點點頭，笑了下道：“姐姐，我十三了，不是十二！”
葉依蘭：“……”
晚間，葉依楠去父母親的主院用飯時，丞相夫人憂心的盯着葉丞相書房方向，道：“你姐姐去找你爹爹已經大半個時辰了，也不知會不會吵起來？”
她話音方落，葉丞相與葉依蘭父女一前一後出現在了院門處。
進屋后，丞相夫人發現葉依蘭眼圈兒紅紅的，明顯哭過。免不得又沒好臉色給葉丞相，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娘親，爹爹沒說教我，是我自己……”葉依蘭看了眼正掰着糕點喂小黑貓的葉依楠，好似覺得丟臉似的，撇過了頭。
忽而，她猛地回過頭來，幾乎是瞪着眼睛，目光從葉依楠手裏的半塊點心落在她面前的點心盤子裏，幾步過來抱走，道：“葉依楠，你居然用我的金絲桂花翡翠栗粉糕喂貓，你知不知道為了買它，我讓人排了一個月的號？”
“可青青也愛吃，不能喂嗎？”
小黑貓似聽懂了，甩着尾巴，轉過頭，與葉依楠一貓一人，四雙烏溜溜的眼睛澄澈純透的望着她。
葉依蘭僵了一下，放下盤子，肉疼的遞給葉依楠一個道：“只准再給它吃這一個。”
葉丞相洗了手從內室走出來，看向小黑貓，問：“它叫青青？”
“嗯，”葉依楠將那一個點心包好，放在一邊，笑眯眯：“它很喜歡這個名字。”
小黑貓聞言，抬眸盯她一瞬，果斷刨了她一爪子。
悲憤的扭過小身軀，給她一個屁股，三兩下扒拉開被剛被她包好的點心，啃起了點心。
那狠勁兒，像極了在撕葉依楠的肉！
葉丞相：“……”
吃完飯，葉丞相提起燈籠，送她回院子。
他與眾多的父親一樣，屬於不善表達感情的那一類。
而葉依楠雖還是十三歲的皮囊，但心境上，到底讓她做不來這個年齡的女孩子的嬌態了。
一路的沉默。
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拉了老長。
最終還是葉依楠先開口，道：“還記得，小的時候，爹爹每回送我回屋子，都會背着我。”
葉丞相看了她一眼，眼底溢出慈愛，像是在懷念什麼，問：“傷口還疼嗎？”
“不疼，爹爹別擔心，”葉依楠道：“都結痂了。”
葉丞相頷首，轉又言：“你又不想吃藥？”
就真相了。
“有好好吃！”葉依楠扶上他胳膊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
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光色將人間照的明亮。仟韆仦哾
“爹爹別再擔心我和姐姐了，以前不明白很多事情，現在明白了，也知道爹爹很難，以後我和姐姐會好好聽話。”葉依楠倒了杯茶放在葉丞相手心裏：“爹爹要做什麼事，就全力的去做吧。”
葉丞相沉默的望着她許久，眼睛裏彷彿有什麼在浮動，拍了拍她的肩，難得動容：“放心，爹爹會護好你們，不會讓你和你姐姐一直這樣。”
葉依楠搖了搖頭，望着他，眸色認真：“爹爹，我不會嫁給表哥的，就算只是暫緩之計，我也不會。”
沉重的思慮又壓在了葉丞相的眉心：“可知舟那孩子……”
他說的是“知舟”而非殿下。
葉依楠伸手撫向他眉心，道：“女兒知道爹爹擔心什麼，但爹爹放心，女兒只是覺得，哥哥以前是一個人，以後又是一個人了，不想想方設法的從他身邊逃開。至於其他的，便順其自然吧！”
葉丞相併未有她這樣樂觀。
葉依楠明白，無論如何，她現在在葉丞相眼裏都只是一個孩子，便只是道：“爹爹這些年一直將娘親、姐姐和我護在羽翼下，力所能及的讓我們活的單純。即便現下姐姐和我都被陛下指婚了，還是在想辦法讓我們全身而退。”
“但既然爹爹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哥哥身上，不正是說明，爹爹很信任哥哥嗎？”
“他在咱們家裏生活了這麼多年，早已經是家人一樣，若是我們只想着用完他后，就從他身邊逃離，那爹爹是不是也覺得於心不忍啊！”
葉丞相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她聽：“楠兒當他是哥哥，沒有當他是殿下……”
一直站在暗處的人，直看到葉依楠屋裏的燭火滅了，才悄無聲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