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捕頭(上)

第六章 捕頭(上)

“差不多個把月了,越青青姐弟不知到家沒有,做生意講究個誠信,得去看看。www.”吳不賒心下尋思,便往北飛,越家在陽城,距方城也有五六百里,一路御風而行,一面尋思這些日子的經歷,先想賺,借勢揚名發大財,結果汪國丈派殺手,眼見要虧,突然碰上飄風子,大賺,卻又碰上發神經的陰風煞,差一點血本無歸,再又受王虎山仁義所感,頭一次大大的講一把義氣,結果又大賺了。

“這一趟生意,還真是驚險百出呢。”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大笑起來,有一隻夜鳥,先見他在天上飛,以為是個伴,雖然看上去象個人,無所謂,這世間鳥人多着呢,不管,跟着,誰知他突然怪笑,可就嚇一大跳,嘎嘎兩聲抗議:這鳥人,走夜路你鬼笑什麼,不知道鳥嚇鳥,也能嚇死鳥嗎?拍拍翅膀,轉頭飛去,不跟他做伴了。

太陽出來不多久,吳不賒便看到了陽城,遠遠的落下,世間修道之人成千上萬,真正成道的萬中無一,御風飛行,內行人知道不過是剛入門徑,但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他若是直接在城裏落下,可就要給人圍着看了,或許有人叫神仙,但萬一有人叫妖怪,當頭給他一臭雞蛋呢,那也太划不來了,虧本的生意,奸商從來都是不做的。

進城,肚子餓了,別看是在天上飛,也是個體力活呢,先找間酒樓,填飽了肚子,順便問起越家的事,越家姐弟還真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到家已有十來天,名頭大,店家也知道,聽得越青青姐弟平安到家,吳不賒心中鬆了口氣,這一趟生意圓滿完成,終於可以結帳了。

放下了心,吳不賒想了想,還是決定到越家看看,國丈當權,越家姐弟雖然回來了,不一定就沒有麻煩,若能幫得上忙的,當然就要伸手幫一把,沒麻煩呢,那就見面聊一聊,把自己中途失蹤的事解釋一下,這千里送遺孤的美名也就圓了,嘿嘿,奸商永遠是奸商,偶爾熱血上頭,不代表奸商改了性子,就好比黃鼠狼偶爾不偷雞隻拖個羅卜走,並不表示黃鼠狼就改行吃素了。

越家在城北,一座小小的宅子,院角有一株老槐樹,也不知有多少年歲了,枯皮虯干,卻是老當益壯,亭亭如蓋,撐起滿院的翠綠。

吳不賒耳朵尖,遠遠的就聽到院中有說話聲,其中一個聲音就是越小虎的,腦中現出越小虎那張虎頭虎腦的臉,吳不賒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這時院門開了,一個青年男子出來,還帶着個童子,這青年男子二十四五歲年紀,長臉,面色有些蒼白,但兩道眉毛卻很濃,儒生打扮,估計是個讀書人,還有可能是個秀才,吳不賒最看不起秀才,包括趙老秀才在內,為什麼?因為他爹打小要他讀書趕考做官,第一個目標就是考上秀才,結果棍子打斷八十根,私塾先生換了四十個,吳不賒愣是考不上,越考不上他就越看不起秀才:秀才算個屁啊,窮酸。當然,這話他只敢背地裏說,至少當著趙老秀才的面是不敢說的。

秀才身後,越青青姐弟跟出來,秀才看來是到越家做客的,越青青姐弟送客,吳不賒遠遠的看着,個把月不見,越小虎到好象又長高了一截,越青青到瘦了些,一個小女孩要撐一個家,看來不是那麼容易。

吳不賒想等那秀才走了再過去,眼角突然看到人影一晃,扭頭,對街一個拐角處,幾個腦袋探出來,其中一個手中竟然端着一把弩,弩尖正對着那秀才的背,吳不賒吃了一驚,不及多想,縱身過去,耳中只聽得“錚”的一聲,一點箭影急射那秀才後背。

吳不賒雖然討厭秀才,但越家的客人就另說了,眼睛盯着箭頭,反手撥劍,一劍劈在箭頭上,弩箭給一劈兩斷,跌落在地。

“吳大哥。”一眼看到吳不賒,越小虎頓時興奮得大叫起來,比他更興奮的是那幾個殺手,眼見十拿九穩的一箭,竟給不知哪裏鑽出來的吳不賒給劈落了,暴走,哇哇叫着衝出來,一共三個人,手中都高舉着明晃晃的大刀片。

今日的吳不賒,可不是剛護送越家姐弟上路時的吳不賒了,最初那一次,三個山賊嚇他個半死,這會兒卻是氣定神閑,先衝著越青青笑了笑,還誇了越小虎一句:“小虎好象長高些了呢。”最誇張的,是他居然把劍插回了背上,因為他從三個殺手的腳步中看出,這三個傢伙功夫平常得很,最多只是三流貨色,對付這種三流貨色若還要用劍,那也太丟面子了,以後見人都不好打招呼。

“吳大哥小心。”殺手衝到背後了吳不賒還在裝酷,越青青擔心了,驚叫,叫聲未落,她眼裏突然失去了吳不賒的身影,急忙眨眼,定睛再看時,三個殺手已躺在地下,吳不賒卻在那兒懶洋洋的拍手,那情形,仿似剛搬了兩個麻布袋,拍手上的灰呢。

“吳大哥你真厲害。”虎小虎早已歡叫着衝過去,拉住了吳不賒的胳膊,喜滋滋的道:“吳大哥,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們,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吧,哈哈,我姐姐早就猜到了,後來我也猜到了。”

這話中的意思,吳不賒給陰風煞抓走後,他姐弟倆以為吳不賒是在暗中保護他們呢,這借口好啊,比被陰風煞抓走什麼的,要光彩多了,奸商多靈醒一個人,立刻就跳上了這順風船,笑眯眯的誇越小虎:“這樣都猜得到,小虎真聰明。”

他一誇,小傢伙越發高興了,小嘴笑得咧開有燒餅大,對那秀才道:“高叔叔,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吳不賒吳大哥,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們的。”又對吳不賒道:“吳大哥,這位高叔叔是新任的陽城縣令,知道我們回來了,特地來看我們的。”

不是秀才,是縣令,縣太爺啊,奸商本來是三分衿持的笑,立時換成九分熱情的笑,不過不等他開口,那高縣令已先上前施禮:“高秋遠多謝吳壯士援手之德。”

“哪裏哪裏,高縣令客氣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吳不賒忙還禮,正要和這縣太爺聊幾句,拉點兒交情,忽聽得倏倏倏連響,是弩箭破空聲。

“小心。”吳不賒急叫一聲,轉身跨前一步,將越青青姐弟還有高秋遠幾個都攔在身後,但那弩箭即不是射高秋遠,也不是射他或越青青姐弟,而是射那躺在地下的三個殺手,這射箭的極具準頭,三個殺手一齊中箭,長聲慘叫中,嘴中齊齊噴出黑血,幾乎同時斷了氣。

中了箭會出血,但噴血就沒道理了,而且噴的是黑血,吳不賒剎時就明白了:“毒箭。”腳一點,身子如一隻貼地飛行的雨燕般滑了出去,他就不信,那放箭的殺手在他眼皮底下能跑得了,但他失算了,那殺手根本就沒跑,他越過拐角,靠牆坐着一個漢子,眼睛還大睜着,卻已經死了,嘴角滲着黑血,顯然是服毒自殺,手邊放着一具三發的連弩。

這些殺手功夫不高,卻都是死士,吳不賒心中有些發冷:“這縣太爺得罪了什麼人啊,心夠黑的。”提了那漢子過去丟到地下,道:“這傢伙服毒自殺了。”看着高秋遠,卻不吱聲,高秋遠或許知道這些殺手的來歷,但他是個有眼色的人,高秋遠若自己不說,他是不會問的。

高秋遠本來有些蒼白的臉這會兒更白了,但明顯不是嚇的,濃眉緊鎖,眼中隱含怒意,越青青到是有些怕,緊緊拉住越小虎的手,越小虎兩眼卻大瞪着,忽地道:“吳大哥,我們到家了,不再要你保護了,高叔叔是好官,你幫幫他吧。”

給縣太爺幫忙,這生意不賴,吳不賒心中怦的跳了一下,不過俗話說,上趕着不是買賣,吳不賒心中火一樣熱,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是微以眼光瞄着高秋遠,見高秋遠眉毛一動,便知有意,心中一喜,靜等高秋遠開口,卻見高秋遠雙手平抱,重重一揖:“陽城令高秋遠,以陽城數萬冤魂之名,請吳壯士援手。”

他這禮重,說的話也讓吳不賒聽不懂,什麼叫以陽城數萬冤魂之名啊,吳不賒忙伸手相扶,道:“高大人禮重了,卻不知數萬冤魂是何意?”

高秋遠濃眉豎起,牙齒咬得格格響,說了原委。

陽城是個大縣,地勢平,田地多,人煙繁茂,但這兩年天降災禍,前年遭了水災,去年卻又遭了蝗災,赤野百里,顆粒無收,上報郡里,撥了一百萬石救災糧,一百萬石糧食雖然少了點,若真的能全部發到災民手中,到也勉強能熬過春荒去,但運糧的船隊進入陽城縣境時,突然遭劫,一百萬石糧食全給劫走,沒了救災糧,陽城數十萬百姓立陷絕望之中,走得動的逃荒去了,走不動的只能以草根樹皮裹腹,後來草根樹皮也吃光了,只能幹等着挨餓,數月間,陽城餓死的人多達四五萬,縣令遭參,但上頭有人,拍拍**走了,高秋遠上任,卻得到密報,劫糧的不是什麼山賊劫匪,而是本地豪富周有財暗中派人乾的。

周有財是陽城第一大戶,家財億萬,還有個嫁給襄南候的小女兒,財雄勢大,一直以來都是目無法紀,氣焰十分囂張,他早屯集了無數的糧食,救災糧來了,他的糧便賣不起高價,黑心一起,竟就劫了救災糧,再高價賣出,他發足了黑心財,卻生生害死了數萬百姓,高秋遠得到密報后,着手調查,驚動了周有財,先送好處拉攏,高秋遠不理,又以言語威脅,高秋遠也不怕,今天竟是膽大到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殺了,周有財如此無法無天,不會只刺殺這一次就算了,必然還有後手,高秋遠要揪他出來,要替陽城數萬餓死的災民伸冤,只有請吳不賒出手相助,所以才行此大禮。

竟然劫了救災糧賣高價,如此黑心,如此大膽,吳不賒聽了,也是即震驚又憤怒,怒聲道:“這周有財也太歹毒了,高大人,你放心,你只管往下查,拿到切實的證據,活剮了這黑心狼,至於你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吳壯士雲天高義,有吳壯士相助,必能查到周有財劫糧的鐵證,將他刑之以法。”高秋遠又施一禮,面上卻有幾分猶豫之色,吳不賒看出他似乎還有話說,道:“高大人莫非還有什麼擔心,儘管明言。”

“確實還有個不情之請。”高秋遠略一猶豫,開口:“我要查案,靠我一個人肯定查不了,還要依靠下面的衙役,但周有財在陽城財雄勢大,縣中衙役都有些怕他,我竟是支使不動,一個月內連免了兩個都頭,都是一樣,所以------。”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有些為難的看着吳不賒,吳不賒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是想要他當捕快都頭,心中大喜,面上不動聲色,道:“高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我做捕快都頭。”

“實在是不好意思。”高秋遠一臉欠疚:“要吳壯士屈就一個小小的捕快都頭,確實有些不好開口,但如果吳壯士沒有官身,就不好指使衙役,而指使不動衙役,這案子就查不下去,所以-----。”

高秋遠以為,讓吳不賒當一個縣衙的捕快都頭,是委屈了吳不賒,他卻不知道,吳不賒是個見了衙役都要點頭哈腰陪笑臉還要塞點好處的小生意人,現在居然能當上捕快都頭,實是生平未有過的風光,捕快都頭雖然只是隸屬於縣令的役吏,不在朝庭官制之內,但好歹也是官面上的人,最主要的,跟着縣太爺混,說不定能有個出身。

在後涼國,要做官,有四種途徑,一是蔭庇,從三品以上的官,子孫可以自動蔭庇一個出來做官,二是考,考上了也能當官,這可能是最公平的一種,士農工商,人人可考,只要你讀得起書,然後還能考得起就行,吳不賒他爹做夢都想吳不賒能中舉當官,脫去商人的身份,可惜奸商做生意是天才,讀書卻是蠢才,三是軍功,後涼開國時軍功最重,不過這會兒重文輕武,軍功已不受人看重,但好歹也是個出身,四是恩賞特薦,平頭百姓,若是能立下特別的功勞搏下特別的名聲,例如獻個詳瑞什麼的得了大王賞識,養個女兒妹子做了大王的妃子,再或者跟隨上官立下了極大的功勞,後涼王恩賞,上官推薦,也能得個小官。

前三者,吳不賒是沒份的,但如果能跟着高秋遠做事,立下功勞,高秋遠賞識他,到高秋遠再升幾級,做到太守或者州牧,就可以給他個小官噹噹,然後自己再慢慢往上爬,當然,再怎麼爬,大官也是當不了的,什麼封候拜相是不可能的,能做到個太守都要老天爺打瞌睡,指頭縫裏漏他過去,否則不要想,但對吳不賒來說,別說太守,只要能做到個縣令,那都是祖墳上冒煙了。

不過奸商是個精明透頂的人,心中狂喜,嘴上不會露出來,只是裝出一臉正義的樣子:“什麼屈就不屈就,只要能把周有財這黑心狼繩之以法,做什麼都無所謂。”

高秋遠果然就一臉感動,越青青姐弟也是敬佩得兩眼發光,這時已有幾個衙役得信趕來,抬走屍體,吳不賒便跟高秋遠回縣衙,高秋遠叫書辦給吳不賒記了檔,發了腰牌和一套公服,再又召集所有衙役,也有十七八個人,都是些歪瓜裂棗,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不過吳不賒到是看了歡喜,好歹是咱的兵不是,高秋遠給吳不賒介紹了,又發了一通官威,大家都要聽吳都頭調派,若敢故意刁難,大板子伺候云云,隨後自去公幹。

高秋遠說得沒錯,這些衙役都是本地人,了解周有財的勢力,也多少得過一點好處,知道是要對付周有財,都有點出工不出力,尤其對吳不賒這天上掉下來的都頭,更是沒什麼好感,高秋遠在無人吱聲,高秋遠一走,轟一下就炸了鍋,三五成堆,唧唧喳喳,斜的斜眼,歪的歪嘴,把吳不賒當街上的猴子看,就沒一個人過來跟他搭話。

若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這種場面就不知道要怎麼辦,可惜啊,奸商朝迎三江客,暮聚四海財,兩眼賽夾剪,一舌通鬼神,什麼人沒見過,什麼場面又沒經過?更何況此時身具玄功,更不把這種小場面放在眼裏,拿眼去場中一瞧,立刻有了定見,這會兒換了身份,和氣生財行不通,得換煞氣來立威,打個哈哈:“諸位,是不是不服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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