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只是剎那,黑髮男子的‘笑容’便又消失了。

薇薇愣了一會，直到對方平靜的投來‘疑惑’意味的注視，才輕聲道：“……是我給伊爾迷先生添麻煩了才對。”

仔細聽的話,便會發現,少女的尾音在輕顫着。

砰砰。

薇薇感受着胸腔中的心跳,彷彿要蹦出體外一般的急促。

就在剛才,那位伊爾迷先生‘笑’起來的時候，薇薇感到自己從頭頂開始,直到腳底，像是被一道涼氣灌透。

真奇怪……是外面的冷風吹進室內了嗎。

總不會她竟然會恐懼伊爾迷先生的笑容吧……？

少女低着頭，將放在櫥柜上的傘握在手中。試了一下，便撐開來。

出乎預料,這柄看起來不甚起眼的傘,倒是十分的寬大。

薇薇心下一松,伊爾迷先生的體型纖瘦，她也不胖，這傘足夠遮住兩人了。

少女走出門，站在台階上,將手臂舉起：“伊爾迷先生，我們出發吧。”

於是黑髮青年往傘底下一鑽。

“啊。”

他的臉埋在傘里：“看不到路了呢。”

“非、非常抱歉！”

薇薇連忙把傘舉高。

嗚哇——

薇薇神情窘迫。

因為伊爾迷先生看起來十分纖瘦的緣故，她都沒發現，原來對方……很高的呀。

少女仰着頭,主控室外一片漆黑，唯有從門內投射而來的光線，光影交疊,黑髮青年的面容隱在其中,模模糊糊的,但仍是能看見他垂下頭，俯視着：“怎麼了？”

“……沒什麼！”

薇薇將傘舉得更高一點。

留意之後才發現，她居然只到伊爾迷先生的胸口……不，應該說，只堪堪到胸口下方。

少女不由生出一種憂鬱的緊迫感，她還在生長期，從今往後努力多喝牛奶的話，也能再長高一點的吧？

*

主管室外便是樹海，枯枯戮山上可沒設置沿途路燈之類的東西，因而，一旦離開了主控室台階那小小的區域，黑暗便覆裹而來。

只有被帶出來的手提燈，提供一點光亮。

薇薇特意走在右側，即身邊這位伊爾迷·揍敵客先生受傷的那隻手臂一側。免得雨珠濺射，把他的繃帶打濕。

雨絲飄零，敲打在傘面上，發出連綿的輕動。

這份雨墜之聲，便彷彿成為這夜幕樹海里唯一的響動。

好在目前的雨勢倒不是很大……變大了。

薇薇聽着傘面上越來越急促的落雨聲，以及不斷飄入衣領的冰冷水珠，內心：“……”

“伊爾迷先生，雨勢變大了呢。”少女有些擔憂的道，一邊說著，她抬頭仰望山巔，試圖尋找主屋的燈光。

一片黑暗。

從主管室，到主屋……有這麼遠的嗎？

薇薇不由有些疑惑，不過她只被梧桐帶領着走過一次，也許當時走神了吧……少女很快將這個想法拋開。

恰此時——

“小心。”

啪地一聲脆響，薇薇只覺腳下彷彿踩到了什麼，頓時一滑。

糟糕！

身旁是伊爾迷先生——>是伊爾迷先生受傷的手臂——>不可以碰！

以上等式迅速的滑過薇薇的腦海。

少女連忙將傘舉高，努力維持平衡，卻還是搖搖晃晃地往旁邊一斜。接着只聽‘咚’地一聲。

過了一、兩秒，薇薇回過神，發現自己正陷在一個略帶着些冷意的懷抱里。仟韆仦哾

黑髮青年垂着眼眸，正注視着她，一條手臂半擁着，令她不至於跌倒。

少女好似觸電般彈起：“對不起，伊爾迷先生！”

又感到自己的手正在抓着什麼。

薇薇連忙鬆手，慌慌張張的道：“那個，我碰到您的手臂了嗎。”

“啊，手臂嗎，”黑髮青年道，“沒有呢。”

誒？

那她抓着的是——

“你抱住的是我的腰。”

薇薇：“……”

薇薇：“真的非常抱歉！”

便見黑髮青年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縱然燈光昏暗，薇薇也還是清晰的看見了他眼中的‘疑惑’之意：“你的力氣微不足道，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威脅。”

頓了頓，他繼續道：“所以，你想抱的話，就抱着吧。”

“……非常感謝您的寬容但是不用了！”

“是嗎。”這次黑髮青年露出略顯‘苦惱’的神情，“那接下來就有些麻煩了呢。”

他舉起手中的提燈。

只見夜雨之中，這帶來唯一光芒的提燈，正彷彿風中殘燭，越來越暗。

“這個，好像要不行了。”

隨着他的話音，提燈閃了閃，徹底的暗了下去。

黑然驟然襲來，薇薇差點沒蹦起來。

怎、怎麼會這樣QAQ。

沮喪之中，一隻冰涼的手，無聲的握住了少女的手腕。

薇薇一驚，如觸電般鬆開手，於是被她握在掌中的傘柄，便十分自然的被黑髮青年接過。

“啊，抱歉，”黑暗之中，薇薇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平靜的聲音，“我想要握住傘，卻碰到了你的手臂。”

停頓片刻，他才繼續道：“你，很恐懼我的接觸嗎。”

一縷髮絲，落在少女正仰着的臉龐。

這自然不是薇薇的頭髮——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令薇薇整顆心臟，猶如葉尖的露珠般動搖着。以至於過了一會，她才回過神，輕輕偏頭，令臉頰上的、屬於黑髮青年的髮絲滑落了。

“沒有，”少女輕聲道，“只是看不見，所以……嚇到了。”

真奇怪……又是那種從頭冷到腳的感覺。剛才伊爾迷先生只是低下了頭吧？

她平復着心跳：“伊爾迷先生，您能在黑暗中視物嗎？”

過了一會，薇薇才聽到黑髮青年的回答：“嗯。”

“這樣啊，”他語氣平靜，“你不恐懼與我接觸就好，繼續抱着我的腰吧。”

“你看不見路的吧。”

“……”

薇薇的臉上頓時浮現微紅。

她確實是看不見的，也就理解了黑髮青年的用意，確實，現在是伊爾迷先生在撐傘，他也就沒有‘多餘’的手來牽着她了。

不過——

薇薇顫巍巍的伸出手，纖細的手指，摸索着拽住了黑髮青年腰間的衣料。

少女的聲音細如蚊呢：“我牽着您的衣服就好……”

半晌，薇薇才聽見黑髮青年的回答：“是嗎。”

雨幕如籠，薇薇捏着布料，跟隨着黑髮青年的腳步，開始沿着小道繼續向前，或許是雨聲太大，薇薇只隱約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身前屬於伊爾迷·揍敵客的動靜，無論是行走間的腳步，抑或呼吸聲，都幾近於無。

唯有黑髮青年那沾染着涼意的髮絲，不時的拂過她的面龐。

這般詭異的安靜，多少讓薇薇有些不安，直到指尖感覺到一縷溫熱。

是透過布料傳遞而來的、屬於伊爾迷·揍敵客的體溫。

“……”

忽而：

“果然。”

雨幕之中，青年停下腳步，平靜的：“我就記得這裏應該有。”

薇薇心不在焉，差點一頭撞上去，她連忙停下：“伊爾迷先生？”

伊爾迷·揍敵客沒有回答，下一秒，只聽一聲清脆的‘啪’——

一縷燈光驟然襲來。

薇薇眯起眼睛，過了數秒，視線才適應過來。只見前方密林之中，有一間類似哨崗衛所的建築，而黑髮青年正抬手按住了檐廊下吊燈的開關。

“這是家裏管家們巡山時使用的衛所。”

衛所門前懸挂的燈投射出暖黃的暈光，光芒之中，黑髮男子轉過身，水珠從他額前的髮絲滴落，大片濕痕浸開在他的衣領上。

“雨停之前，就在這裏休息吧。”

“……”

也許是沒聽到回應，他歪過頭：“怎麼了？”

薇薇回過神：“沒什麼……聽您的，伊爾迷先生。”

確實，雨勢比想像得要大，停下來休息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再怎麼狹小，這間衛所也是帶屋頂的建築。

但是……

薇薇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一路走來，她一點雨絲也沒碰到，除了鞋底，身上都乾乾淨淨。

而伊爾迷先生……有了光亮之後，薇薇才發現，他幾乎半個身體都濕了。

明明她是想要幫忙，結果卻被照顧了啊。

於是等衛所的門打開，薇薇一臉夢遊般的表情走了進來。

燈光昏暗，薄薄的光影之中，黑髮青年背對着少女，似乎正在觀察着衛所的陳設。

不知為何，薇薇覺得此刻的情景，彷彿有些……眼熟？

當然是眼熟的。

算上這次，這是薇薇第二次與伊爾迷·揍敵客，在密閉的室內，單獨相處着。

不，準確說，現在才是真正的單獨相處。

畢竟主管室，還有卡娜莉亞這樣的見習管家在耳室等候，且絕茲絕拉進行治療的場所也距主管室不遠，若有動靜，隨時可以前往查看。

而在這個被夜雨所籠罩的幽暗樹海深處、唯有薇薇與伊爾迷·揍敵客兩人的衛所，他們才是真正的……單獨相處着了。

不會有誰來打擾。

也不會有誰來阻止。

暈黃的光暈中，黑髮青年背對着少女，聲音似乎穿透了夜幕：

“你是在為執念戒指擔心嗎。”

薇薇：“……嗯？”

“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呢。”

黑髮青年轉過身，他站在衛所的窗邊，門外的燈光映照着他一半的側臉，也許是光影的渲染，那雙漆黑的眼眸，格外的幽暗：“是在意那個戒指的緣故嗎。”

“你不用擔心，雖然除念師沒有辦法除去執念，”伊爾迷·揍敵客道，“但跡部財團，也邀請了人間失格。”

於是薇薇正準備解釋的話，變成了訝然地：“人間失格？”

“嗯，一個反能力者。據說他能消除一切能力，連念也包括在內。也有人說他只能針對異能者。我家的長輩們對這個人也很感興趣呢。”

“不過，”黑髮青年道，“人間失格是個很難纏的人……”

說到一半，他停下話，臉龐輕歪：“怎麼了嗎。”

便見少女臉上的表情，從夢遊，變成像是馬上要暈厥過去。

反能力者。

學長邀請的反能力者。

聽伊爾迷先生所描述，這位反能力者，無疑也是學長邀請來為她取下戒指的……

“這樣啊，”見少女表情失落，黑髮青年道，“你也不喜歡那個反能力者嗎。雖然我沒跟對方接觸過，卻聽說過他被不少人忌憚呢。他的頭顱在黑市上的賞金也有67億了。”

還沉浸在‘讓學長如此費心，該如何是好’的失落情緒中的薇薇：“……6、67億？！”

“是啊。”黑髮青年理所當然的道，“你也覺得太低了吧。”

“67億也實在太不划算了，扣掉來回的路費根本沒什麼賺頭，原本這次人間失格要來枯枯戮山，我挺高興的呢。”黑髮青年眼中浮現可惜的神色，“結果是以客人的身份來的啊。”

一點也沒覺得67億很少的薇薇：“……”

少女努力控制表情，仍舊是驚訝得眼睛都睜得圓溜溜的。

這可是67億？

她完全沒辦法想像的數額，為什麼伊爾迷先生一幅67塊的口吻？這、這就是揍敵客家族成員的氣度嗎，太強了，簡直太強了，不愧是被跡部學長看重的家族！

“你討厭他的話也沒辦法呢，”黑髮青年的語氣彷彿有一絲‘苦惱’，“畢竟你不願意切掉手指。”

話未說完，他自己停了下來。過了片刻，才慢慢道：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呢。”

薇薇還在瘋狂平復自己聽見‘67億這小數目實在不值一提’的波動心情，黑髮青年的話甫一入耳，彷彿在她耳畔投下一道驚雷。

還有其他的除掉執念戒指的辦法……？

少女的眼中迸出光亮，她霍然抬首，緊張得語氣都有些忐忑：“伊、伊爾迷先生，您是說除了切掉手指，還有別的辦法，取下戒指嗎？”

“這是當然的吧。”

黑髮青年平靜的道：“那只是個執念戒指而已。”

“你應該知道，‘念’是與精神、意志息息相關的吧，”黑髮青年道，“所以，如果你本身的意志足夠強烈，強烈到能對抗戒指里的執念，也許它就能脫離了。”

薇薇：“這、這樣嗎……”

少女若有所思。

好像很有道理……？

“怎麼樣。”

伊爾迷·揍敵客抬起手，明明指間空無一物，卻憑空浮現了一枚圓頭的長釘。黑髮青年將這長釘夾在手中：“我可以幫助你，摒棄雜念，專心的對抗執念戒指。不過，跟先前的提議一樣，我要收費的哦。”

過了好一會，薇薇才發出恍然的聲音：“您也是念能力者？”

能夠讓她集中精神、專心致志；莫非伊爾迷先生，就是那位尼特羅會長所提過的，有着類似‘催眠’那樣的能力的念能力者嗎。

“催眠嗎？”

黑髮青年開口，薇薇才發現，她不知不覺間把疑問說了出來：“也可以這樣說吧。”

想了想，他補充道：“如果失敗的話，就不收費。”

——失敗了可以不收費。

薇薇頓時覺得腦海中的天平完全傾斜。

就在這瞬間，薇薇聽見了一聲飽含恐懼、壓抑、急切的：“薇薇小姐，不要！”

以及黑髮青年那帶着些許愉悅的：“嗯，你同意了啊。”

下一秒，他的嘴角，向上彎起。

是與在主管室時，所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樣的表情。

而這一次，這‘笑容’並沒有消失，而是越裂越大。

“——你同意了呢。”

她……同意了？

確實，伊爾迷先生竟願意幫忙，薇薇心中十分的感激，雖然若真的摘下了戒指，可能就要背上巨額債務，但如果能讓學長不再為她憂心的話……

薇薇抬起眼眸，視線便立刻被一雙純黑的雙瞳所捕捉——是伊爾迷·揍敵客的雙眸。

四目相對，少女在他的瞳孔中，看見了兩個小小的自己——神色茫然，眉心則刺入了一枚圓頭的釘子狀物體，看外觀與先前黑髮青年捏在指間的一樣。

啊——

薇薇恍惚的想。

釘在眉心，是要進行先前這位伊爾迷先生所說的……‘集中意念’嗎？

只是，為什麼……她會完全動不了，思維也越來越渙散，馬上就要——

咚！

一聲巨響。

衛所外的灌木叢中，跟蹤了一路的卡娜莉亞抱着手臂，恐懼的跌倒在地。

剛才那聲‘薇薇小姐’，正是出自她之口。

見習管家的表情彷彿看見惡鬼，她緊緊的攥着手杖，艱難的從泥濘的地上仰起脖子，便見以衛所為中心，惡念幾乎衝天而起，砰！轟然響聲之中，衛所那扇鐵門，竟然被惡念所衝擊，洞開、撕裂、四分五裂！

搖晃的燈光之中，整個衛所幾乎一覽無餘，正中央所站的，正是——

“——大少爺，”卡娜莉亞以為自己在嘶喊，發出的聲音卻微乎其微，“薇薇小姐……是客人啊！”

燈光之下，已經慢慢將笑容平復的伊爾迷·揍敵客轉過身。

“哦，是你啊，卡娜莉亞。”

這個瞬間，見習管家露出彷彿內臟都扭曲的痛苦表情。

雖然感覺下一秒就要死去，但卡娜莉亞還是恐懼的：“大、大少爺，薇薇小姐是客人，您不能將念釘——”

“你在說什麼呢，卡娜莉亞。”

黑髮青年平靜的道。

暈黃的燈光下，他的面容越發的秀美，漆黑的雙瞳之中，是真切的疑惑：“是徵求過‘許可’的。”

“對吧，”他喚出了少女的名字，“薇薇——”

便見立於衛所中央的、正仰着頭的少女，眼睫輕顫了片刻。

她的眉心，正刺着一枚念釘，針尖已經穿透了皮膚，然而卻沒有流出一滴鮮血。

燈光流轉於少女絕美的雙瞳之中，一縷驚恐，從她的眼中滑過，很快又消散，歸於茫然。

“是的。”少女的聲音輕柔，“揍敵客先生。”

伊爾迷·揍敵客轉過身，雙眸靜靜的注視着少女。

於是，一秒后，少女重新開口：“是的，伊爾迷先生。”

停頓片刻。

“是的。”

光影交織的夜幕，重重樹海與雨幕之中的衛所里，薇薇語氣輕柔：“伊、伊……”

她彷彿卡殼一般，不斷重讀着‘伊’，但最終。

如夜櫻般的少女微笑起來。

甜蜜的喚出了能讓念釘主人，伊爾迷·揍敵客心滿意足的：“是的。”

“——伊爾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