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去留無意(01)
一門悄開,有人翻頁合卷,拿起書邊一盞古燈,刷亮之後,晃手拂焰,打出一影巨軀碩大。
但聽眾人驚聲聳動,沒等瞧清,眼前光亮霎滅,漆黑一團。我覺劍勢猶隨,不知與誰兵刃互擊,交磕火花濺閃。袂風簌盪起落,擦頰展掠,勁獵過耳,伴以恆興一聲驚問:“什麼人?”
“是我,”向匡在黑暗中低聲應答,撩刃回盤,旋袂縱棲於旁,颯然移轉刀勢說道,“使劍的人在你後邊,卻似不止一個。”
有樂唰的展開摺扇,咋着舌兒驚嘖道:“又出場攪局的究竟是何方神咦咦咦聖?”
“所羅門聖殿,”驀隨熒壁復亮,恆興背後現出一襲披罩破布的麻衣薄胄之影,拄劍於膝前,手撫古意灰郁的劍柄,俯首低眉,語含愴然道,“貧苦騎士團。”
“聖殿騎士,”眾人驚愕紛望之時,白髮長者捧着經籍法器在門邊不禁老淚縱橫,動容嗟嘆道,“歷盡千年滄桑,果然還沒死絕……”
信孝拿出茄子忙聞,伸頭投覷道:“三大騎士團最唏噓的‘聖殿騎士團’終於不甘落寞,趕在人類‘團滅’之際,炫技出場了。”長利憨問:“剛才我聽到有提‘所羅門聖殿’是什麼呀?”
“此乃他們這幫人的全稱,”信孝聞着茄子告知,“所羅門聖殿貧苦騎士團。一千年前,來自法蘭西的十字軍騎士最初住在毗鄰救世主教堂的耶路撒冷王宮的一角,而此處的原址據傳本是所羅門國王的神殿,‘聖殿騎士團’的名稱由此而來,有時也稱為‘神殿騎士團’。另一種說法是,當時的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二世把猶太教聖殿內一部分院落划予法蘭西騎士們作為駐地,因而得名。”
蚊樣傢伙抬着袖弩緊張地瞄來瞄去的說道:“三大騎士團中最早成立的是聖約翰騎士團,通常被稱為醫院騎士團,它一直延續至今,被稱為馬耳他騎士團,此前或亦叫作羅德騎士團,因曾長期駐紮在羅德島而得此稱呼,成員多為法蘭西騎士、北意大利騎士、西班牙騎士。第二個成立的是聖殿騎士團,是十字軍東征期間最顯赫、最強大的騎士團,不過結局也悲涼,成員基本為法蘭西騎士。最後一個成立的是條頓騎士團,它的成員是清一色的德意志貴族,在耶路撒冷期間由於四面環敵使條頓騎士團無法發揮實際作用,但它後來回到歐洲,在德意志勢力東擴的歷史上給世人留下濃重的一筆。”
“聖殿幾回春秋,”高處有些紅衣傢伙扶杖俯視,其中一個傲然冷覷的白臉俊逸之人旁邊側立的高冠黑髯長老訝瞅道,“如今一切已灰飛煙滅。早在數百年前,法蘭西王串通羅馬教廷宣佈你們這幫桀驁不馴的傢伙為叛逆,追殺了多少個世紀,怎麼還沒死絕呀?”
“餘燼尚存,”傲然冷覷的白臉俊逸之人微哼道,“那是有人暗中庇護。一直以來,我便知道所謂‘雙王’一脈那班子孫後裔歷來跟他們廝混。”
長利悄問:“什麼是‘雙王’啊?”信孝聞茄回答:“就是‘白衣女王’和她堂弟兼老公。神聖羅馬帝國‘日不落大帝’查理五世的外公外婆,其曾委託低地宗師艾德里安幫助撫養童年殘疾的查理五世,自幼帶去低地沼澤教導成器。這位被世俗視為‘野蠻人’的教師即日後的教皇哈德良六世……”
“人生不能稱心如意之事很多,”抱禽的粗嗓音傢伙歪叼煙捲兒仰朝傲然冷覷的白臉俊逸之人噴雲吐霧,大咧咧地笑謂,“憑什麼要讓那些掌權之輩幹什麼都能得遂所願?拿破崙和奧斯曼土耳其蘇丹執意要消滅醫院騎士團,誰讓這幫居心叵測的傢伙始終不能趁心如意?有我們俄羅斯在,你們休想得手。不怕告訴你們知道,我們沙皇便是醫院騎士團的團長。我為什麼告訴你?因為我看你外表斯文長得像裘德洛。阿梨,快看你偶像……”
“教宗,”傲然冷覷的白臉俊逸之人微一蹙眉,其畔的高冠黑髯長老低誡道,“不必跟那些粗人計較。羅馬淪陷之後,我們在逃難途中臨時推舉你出來繼掌教位,主持大局,你要時刻謹記須與我們一起牢牢地把握方向,跟摩西一樣帶領剩餘的人類出埃及……”
“這裏早就不是埃及了,”花白鬍須傢伙到角落裏捧起兩盒東西,轉身向高處那傲然冷覷的白臉俊逸之人打招呼道,“不過能隨處看到熟臉還是很讓人驚喜……”
“這邊也有幾張熟臉,”毛髮耷拉的破襖之人重新架設旋管槍械,悄喚抱禽的粗嗓音傢伙歪叼煙捲兒轉望另一邊,眯眼瞄準道,“留意拿劍那幾個懶散的佩戴十字紅章徽記之輩,其中有兩個最散漫之人像不像阿弗萊克家的大本和小本?”
“公元一三一二年,教皇克萊門特五世下令,正式解散了聖殿騎士團。”高冠黑髯長老在高處髮指,巍然鄙視道,“你們不應該存在。”
蚊樣傢伙在我旁邊搖頭低嗟道:“當時統治法蘭西的腓力四世,正陷於財政極其困難的窘境之中。於是轉而覬覦騎士團的財產,這個法蘭西王暗中與受他保護的教皇克萊門特五世合謀,指控聖殿騎士團為異端,發出了逮捕法國境內全體聖殿騎士的密令。結果,大批聖殿騎士在偵訊過程中被折磨死去……”
“對他們作威作福不管用,”門口那個蒼鬢虯髯的老者在廊間忍不住說道,“這幫騎士侍奉的不是國王與教廷。外表雖像修士僧侶,實質上卻是軍人。他們引用耶穌為人類犧牲自我的精神,不是靠祈禱詞,而是戰鬥。他們的武器不是說教,而是戰爭與和平。他們心中的真實想法就是與其被敵人或對手殺死還不如主動消滅危險。”
“凡動刀劍者,必死於刀劍之下。”高冠黑髯長老在高處冷哼道,“識相就收起你們那些幼稚可笑的過時傢伙,我們在如此先進的宇宙飛船內,不靠那幾支上千年還沒生鏽的冷兵器混飯。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再不收起來,我拿手榴彈扔你們……”
傲然冷覷的白臉俊逸之人聞語頷首,隨即悄問:“你拿了多少手雷?”高冠黑髯長老解襟展露袍內掛滿大顆小顆晃動之物,胸有成竹的說道:“總之比你多。”其畔侍立的黑髮垂眉傢伙忙加惴言道:“教務卿,你別亂來。雖然半路出家,如今你的位份畢竟非比往昔,凡事尤需慎重。前次在渡船上你竟扔手榴彈,把船炸沉了,害得大家一起落水,多少紅衣主教因而遇難……”旁邊一個遍呈花紋的小圓球卻似笑抽,搖搖晃晃地轉開,一逕溜遠唏噓:“人類……”
抱禽的粗嗓音傢伙歪叼煙捲兒不安道:“我留意到上面架起了機關槍……”毛髮耷拉的破襖之人仰覷道:“那只是老牌過氣的水冷機槍,曾在許多年前‘血戰太平洋’發揮過掃倒一大片的威力,然而早就沒人用了。不比我們的‘加特林’厲害……”有樂搖扇探問:“這些在你們口中所謂‘過時’的厲害東西從哪兒弄來?”門邊有個扛着炮筒的包裹頭巾之人猶有餘悸地告知:“我們從亞歷山大港的廢棄博物院庫房搬出來應急使用的,殘餘的阿拉伯聯軍士兵跟隨那位西班牙公主把古董槍帶上來這裏了。當時情勢危迫已極,到處都有‘集屍怪’密密麻麻地涌近……”
有樂和長利他們聽得眼睛睜大之時,垂翅拖尾的小禿兒又在旁邊擠出彈片掉落於地,我聞聲回覷,魁偉雄壯的機甲悍將亦轉面惑瞅道:“剛才打中它的不像是我的激光炮……”說到一半,渾厚的語音又轉為雛嫩,連忙抬手捂嘴。
蚊樣傢伙俯瞧道:“似是先前那些亂開槍的傢伙射到了它。不過應該沒事,德古拉既能重生,哪有這樣容易又讓幾顆‘跳彈’幹掉?”長利憨問:“它為什麼可以重生呀?聽說歷史上德古拉早已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有些事情你們不明白,”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映顯於熒壁,復轉俊臉似笑非笑而覷,隨即微哂道,“就不要問太多。譬如一些東西便連我也不明白,但我能忍住不問,以免顯得跟你們一樣愚蠢……”
高處有槍火慌張向熒壁掃射,隨着槍架震跳,漸射漸偏,突然掉落在欄杆後邊,突突仍響。欄內那幫紅衣傢伙驚奔惶避,眼見同伴接連遭殃,因恐波及己身,高冠黑髯長老掏個東西朝那挺逕自亂射的機槍拋投,引發爆炸的劇震,許多冠帽紛飛而落之際,隔空降下一面無形屏障迅即擋住氣浪,將那個地方隔開。抱禽的粗嗓音傢伙叼煙驚避道:“他真的敢扔手榴彈……”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轉望冷笑,搖首說道:“愚不可及,只會玩死自己。也不想想我是什麼,能有那麼好殺嗎?”
信孝忍不住聞茄惑問:“為什麼你剛才流那樣多汁液呀?弄得異味到處都是……”
“那些不是什麼汁液,”花白鬍須傢伙捧着兩盒東西往有樂旁邊湊覷道,“你看轉眼又沒有了,就像香水一樣會揮發消失,然而氣味一點也不香……”
異味濃漾未散,趁我忙於掩鼻退避,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忽攫羊皮卷,但聽長利眼朝窗外憨望道:“外面那枚光球變成了宛如蒜頭形狀,而且暗弱很多……”素袍者猝受其言岔擾,移目往旁,乍伸的手影稍似半道停頓。信孝聞茄惑覷道:“哨塔穿越時空多少來回了,不知那個光球為什麼竟能一路跟隨不丟?”
“那是因為其能在裡外做到‘同步’,”神態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肩后熾顯翼芒輝閃,掠削素袍者從熒壁伸欲攫奪捲軸的手影,倏然迫其縮回,隨即微哼道,“然而這般同時交流互動的結果有好有壞,看樣子‘本體’已被感染了靈蠱的某種毒性。”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投目連瞪數下,信孝手拿的茄子未蔫。見其不禁滿面懊惱,有樂抬扇指出:“你中招了。”
不論怎樣百般眨眼另投,茄子猶仍完好。素袍者本已臉色難看,聞言遂更忿懣,模仿有樂聲調口氣,嘴型歪咧的說道:“這都怪你,還扯什麼‘你中招了’,奶聲奶氣!”
“結界又做不成了,”熒光霎又一暗,門口有人驚呼,“超空間失效。”
“米迦勒言過其實,”隨着熒壁又亮,素袍者復顯其臉,無所不在的發哂道,“哨塔哪有超過我們本身更高維度的能力?能讓我化若微粒滲入其壁,看來也不過如此……”
長利轉頭悄問:“它為什麼能幫有樂接得住那顆槍彈,自己卻又常被別人槍炮打爆呢?剛才我看到有人一劍就把它劈開了……”
“要看誰打。”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攥握串鏈說道,“人跟人不一樣。那位聖殿騎士用的似非尋常寶劍……”
神態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收隱翼芒,蹙眉轉顧道:“哨塔要在這裏清場,你們怎麼還不離開?”蚊樣傢伙聞言不安,隨即在牆邊無奈地朝我們攤了攤手,面有難色地搖頭。
“它畢竟沒有‘鍊金術士’那樣巨大的體量,想瞬間壓垮我們?”素袍者在熒壁上冷笑,“根本做不到。”
“強弩之末,”角落裏有個體態微胖的粗軀壯漢披着麻布扶劍抬首,直面正視,語氣煦和的說道,“一棵稻草禾葉也能壓垮你。”
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叼煙投覷道:“體形發福的傢伙也能當騎士?看他那掩蓋不住的肥膘肚腩,太不修邊幅了吧?不過其亦瞅似某個演戲的‘大咖’,一時記不起名叫啥來着?阿梨,快幫我想想是誰……”蒼髮耷拉之人架着粗管重械張望道:“胖的那個有點像名叫馬特的戴蒙家小子。至於後邊又丑又瘦的狹臉傢伙,你覺得像誰?”抱禽的叼煙傢伙微哼道:“我問阿梨,不是問你。”
門邊的白髮長者捧着經書探詢道:“聖殿騎士,不是要站到撒旦那邊罷?以前有過這樣的傳聞……”體態微胖的粗軀壯漢肩披麻布直起脖頸昂然道:“那些污衊,來自謀財害命的權貴,以及當時的羅馬教廷。”白髮長者捧經而嘆:“不管怎樣,別受撒旦迷惑。我手上這本好書說,由於嫉妒,它曾經引誘亞當和夏娃偷吃了那個水果……”
“我會嫉妒亞當?”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聞言忿懣,即刻展示一張臉在熒壁上,然後詰問。“你們看他長得就像演戲那個亞當·德賴弗差不多。我會嫉妒亞當·德賴弗?”
沒等我加以細瞧,熒光又滅。體態發福的粗軀壯漢在黑暗中語氣煦和的說道:“這裏氣息越來越不好,大家趕快離開。”
信孝聞着茄子不安地轉頭,悄問:“連我們也要被壓垮?”有樂捂胸鬱悶道:“還是速離為妙,我感覺越來越難受。就像無形巨石摧壓心口……”蚊樣傢伙撫壁苦惱道:“我也一樣。可是這些牆穿不過去怎麼辦?”
“不想走就都別走了罷?”一個披罩麻布的小個子傢伙提劍而望,糯聲糯調的誚視道,“我們就打算死在這兒。聽說過死士嗎?”
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叼煙轉覷道:“這懶洋洋的小子酷似演戲那個‘大本’的弟弟卡西,連說話也像。”披罩麻布的小個子傢伙看似慵懶,便在伸個懶腰之際,撩劍往旁,作勢突襲分立兩邊的恆興與向匡,瞬間指東擊西,劍光迅如閃電。向匡一直惕防,仍似猝為所驚,揮刀急擋,劍卻中途偏轉往後,反削倏至恆興軀前。
“何止聽說?”恆興以刀交迎,磕開劍刃,作勢進擊,將其逼退,隨即凝勢蓄刃以待,口中低哼道,“我們東方多的是。”
刀劍相交,來去之間,不知不覺四周的熒光又亮堂起來。我投眸瞧見披罩麻布的小個子傢伙立於恆興和向匡兩道刀勢合而不攏的正中,轉瞅身後,懶洋洋的笑覷道:“二打一,這是要倚多取勝嗎?我們人數更多,隨時合擊。難道還沒看清周遭形勢?”
“周遭形勢,”後邊走來一個大塊頭的俊容男子緩抬其手,把披罩麻布的小個子傢伙所持之劍按低,轉望着說道,“誰又能準確看清?”
“我看清楚了,”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叼煙投覷道,“他果然長得很像阿弗萊克家的‘大本哥’,襟內亦掩不住‘聖殿騎士團’的紅十徽標。卻背着一支新式的單兵作戰武器,另有柄劍在鞘內半露,隱約可見‘惡靈退散’的銘印字樣……”
信孝伸茄悄指,不安地告知:“我還看清你後邊角落裏又有一個倒計數的東西,怎麼沒人理會?”
“想來無非又是幻覺,”有樂湊眼忙瞧,隨即搖扇自笑,轉頭說道,“不須勞神搭理。讓它自己數完就好……”
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叼煙慌瞅道:“似乎不像幻覺……”長利憨問:“為什麼會有這些幻覺呀?”
“各種各樣的死亡幻覺,”大塊頭的俊容男子拔劍說道,“已在人群中層出不窮,必與‘死聖’有關。讓我們試試先把它扔出去……”
長利瞅見兩名披罩麻布之人走向木乃伊那邊,轉面悄問:“這些人剛才從哪裏冒出來的呀?怎似轉眼又趕到了多個不速之客……”蚊樣傢伙抬着袖弩指點道:“空間不知不覺擴大,那邊有門悄開悄閉,高處也現出彷彿樓欄般的所在,剛才那伙莫名其妙的教士也是隨後爬上去的……”披罩麻布的小個子傢伙持劍望着兩個同伴走去木乃伊擺陳之處,頭沒回的說道:“這裏很高,又寬又大,倘若一時找不到捷徑上下,就好像爬了上百層樓差不多。”大塊頭的俊容男子側着臉接茬兒道:“恐怕不止上百層樓……”
“我們大概沒在整座巨塔多高的地方,”花白鬍須傢伙捧着兩盒東西靠近窗邊惑望道,“從這裏瞅去,距離頂上還遠着呢。剛才看見似有不少螢爍之物在外面追隨遊盪,卻總也靠近不得……”
“那些是你的手下罷?”神態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從窗旁轉臉投覷熒壁,微蹙眉頭說道,“妖魔鬼怪進不來。”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又在熒壁閃現,卻似不知何故顯得驚疑難定,俊顏晦暗地低哼道:“更難纏的已在這裏,那是你們還沒見識過的大魔頭……”信孝抬茄一指,腳下悄退道:“你不就是?”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嘖出一聲,投目瞪茄,忿懣道:“我已經浪費了很多精神在你這兒……”
向匡忍不住朝窗外轉望道:“剛才似見外面有一角飛檐的巨大影廓掠眸而過,令我想起道家古籍的飛升描述……”有樂搖扇說道:“像嗎?那只是你以為。這裏幻覺太多,所見未必為實。趕快把木乃伊扔出去,我不想看見太多虛實莫辨的東西……”有個黑髮玄袍人慌避不迭的匆言道:“然而外邊是深空,一開門會把我們吸出去。”有樂止扇不搖,忙問:“怎麼一個‘吸’法?”
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叼着煙捲兒眼睛一亮,轉頭說道:“不如我們也順便把這個倒計數的危險裝置扔出外面去。”模樣摧頹的掉牙老叟坐在其畔扶杖嘖然道:“說什麼呢?別把我丟出去……”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一怔,連忙揉眼細瞅,有樂亦加以辨覷,隨即搖扇笑道:“果然又是該死的幻覺,差點兒把他扔出去……”
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仰頭,忙着掰開眼皮往裏面滴眼藥水之際,那個蒼頭老卒從角落裏顫巍巍立起,裹着麻布佝僂而行,斜伸拄杖指點道:“然而我觀察了許久,並不覺得你們後邊那個東西屬於幻像,它一直都在陰暗處,彷彿惡魔的冷笑。”
因見背後果然有個倒計時之物,有樂忙隨抱禽的蒼髮蓬鬆傢伙一起轉身湊覷,隨即臉色難看地對視,彼此點頭會意,不約而同地笑道:“就快數到頭了?這個肯定也是幻覺,不用理睬。我們已經被耍得太多……”
恆興表情嚴肅地說道:“必是木乃伊在搞鬼,暗中蠱惑不斷,直接把它整個兒扔出去就好。”有樂見他掏出一支破扇,在旁滿臉淌汗地搧風,便探眼訝瞅道:“去留無意,這把破扇哪來的?”
“扇破字不破,”恆興使勁搧風,搖扇說道,“這裏不知為何越來越讓人難受,就像有煉獄之火在烤。好在我想起前次從天然和尚禪院那裏隨手拿到一把摺扇猶揣身上,扇面題字似與萬曆年間那個遊蹤無定的道人洪先生有關,落款還初,系其道號。此人名叫洪應明,著有《菜根譚》、《仙佛奇蹤》諸卷。天然和尚說,洪應明曾經居住在秦淮河一帶,潛心著述。他居住的地方,土質很差,農民種的蔬菜長得也不怎麼旺,收成不佳,生活艱苦。農民將自已種的蔬菜拿到集市去賣,菜根苦澀又壓稱,買的人一般會去掉菜根,這樣一來,農民的收入就更低了。洪應明當時生活也非常清苦,看到大把的菜根被丟掉感覺很可惜,就想將菜根取走,但又不願虧欠人家什麼,便出一點錢將菜根買走。時間長了,當地的人都稱洪應明為‘傻菜根’。東林友人於先生到家中拜訪洪應明。洪先生以菜根鹹菜和米粥相待,於先生品嘗后,拍桌叫好。菜根本是棄物,而菜根之香,只有心性澹泊沉靜的人,才能領會其中的真味。也只有如洪應明這樣淡泊之人,才能將菜根這丟棄之物,製作的如此美味。他的《菜根譚》最後以菜根命名,也正是緣於這一特殊的經歷。此扇題寫‘去留無意’,正是出自《菜根譚》。”
有樂伸手索取道:“你不適合用這些高雅之物,拿來給我搧一下。”恆興搖頭,垂汗說道:“不給。”
我旁邊發生爭搶之際,長利移退過來悄問:“先前看到有人突然打出一軀巨影,不知閃去哪裏了?”信孝聞着茄子說道:“應該只是幻像而已。剛才我亦有看見,卻只一閃就沒影了。”
恆興推開有樂,汗流滿臉地轉面說道:“把木乃伊扔出去,就不會有那麼多幻覺。大家一起幫忙……”其語未落,兩個披罩麻布之人在木乃伊擺放之處突然胳膊反扭,頭頸折斷,剛走近就倒摜甚遠。恆興一怔而望,破扇忘搖。但見又有兩三人手腳擰彎,身軀扭曲地倒下。有樂他們驚忙退避,接連有人摜飛摔撞旁壁。沒等我看清發生何事,眼前熒光驀又暗滅。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忽趁混亂,急攫我手拿的羊皮卷。我拉住不放,猝然拽扯之下,卷幅乍收又展,我覺腕間劇痛,似有一道晶亮的刃芒霎掠而出,往四下里倏突穿閃無定,忽里忽外。
素袍者映壁之臉不時消失,復顯之態似忙嘔吐,其間朦朧顯現木乃伊影廓迷離幻疊,頻加干擾,使其越發煩躁。然而未容多看便又隱沒,周圍復陷昏冥,晶閃之刃掠過窗外,光球爆綻。有個灰袍之人驚避不迭地叫嚷道:“那個發光東西竟然扎破了!”
熒壁一閃,有影竄出。神態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探手抓攫,微哼一聲:“別跑!”卻只拽住一件空袍,擻然化煙消逝。
魁偉雄壯的機甲悍將急抬臂炮轉尋惕問:“溜哪兒去啦?”守衛門外的甲士匆在廊間追覓道:“似只看見有個梳着背頭一絲不苟的小孩兒屁顛屁顛地往別處溜掉了。”
混亂間又有一人從木乃伊擺放之處摔摜過來,撞在門邊。始終垂首側立廊角的托缽老僧皺眉轉顧,只見人叢間有個黑衣僧合什穿行道:“既然跟你講佛法你聽不懂,那麼貧僧也略懂一些拳腳……”言猶未畢,黑衣僧突然着火燃燒,廊間眾皆慌避之時,黑衣僧只盤坐凝掌,焚軀之火便即消失,木乃伊那邊忽卻躍焰竄燃。
神態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一怔而望,黑衣僧擻衫而起,逕往人多處自走,彼相瞥目交接,說了一句:“人類還有時間,或許能修正自我。”
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望其背影逸去,若有所省,攥握串鏈的手一緊,在門邊矍然道:“先前似便是他,在旁一直暗中施法遏制‘死聖’……”
“沒有時間修正錯誤了,”神態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移目轉覷,木乃伊那邊倏又火光熄滅,其仍完好如初。精瘦男子嘆道,“這就是終結。”
隨着眾人驚呼,我投眸移望窗外,陡然忽見不知如何又回到了月隕之時,眼帘里霎現天崩地裂的駭像,頃刻之間震悚難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