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的計劃
要保全懷裏這個女人的周全,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裏。在這裏多留一天,危險就多一天。說心裏話,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我被迫要戒備這裏的一切,維護我們兩個人的安全。但我內心有個聲音告訴我,你要承擔起這份責任。
“你不能把你自己和這個女人當做是你的累贅。”內心那個聲音說道,“你要奮起抗爭,這是你的求生本能。”
在我還年少,大概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年齡,我對外界知道得很少。那時的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變什麼。當我連連碰壁后,我發現自己什麼也改變不了。不論我這麼努力,我都只能被周圍的環境裹挾着走。我被時代掌控,根本無法掌控我的生活。脫離掌控的那種感覺,嚴重挫敗了我的信心,讓我幹什麼都提不起勁來。相比現在的成熟睿智,我更欣賞年輕時我的魯莽熱情。那時候我願意什麼都去試一試。我猜想,就是過去那些經歷,在我心理上留下了影響深遠的創傷。
“大概是這麼回事咯。”我將內心的想法,給女人講了一遍。
“那有什麼關係呢?你可以重新開始。你隨時可以開始。”女人安慰道。
“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得到?”
“你可以的。”女人肯定地說道。
“我們的處境很危險。你將是第一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女人。”我說,“而我現在沒有任何把握能很快找到你說的那個邊界。”
“你已經有計劃了?”
“我們要回去一趟,到我的搭檔那裏去借點糧食。”我說,“然後,我們沿着這條河一直往前走。雖然我們可能會走遠路,不過,沿河走,我們不會餓死。有水我們就能活下來。”
我想過回到村莊的可能性。他們找到了殺害無面人的真正兇手,澄清了我的冤屈,我又可以在村子裏留下來了。不過,我還是得跟那些遊手好閒的人周旋,不知道接下來又會遭遇什麼樣難纏的事。在我找到邊界之前,我必須嘗試再次進入村莊,讓他們接納我的存在。當然,這不是長久之久,我還是要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果某個地方總是讓你陷入困境,遠離不就是最好的選擇么?
女人對我的計劃表示認同。
“那我呢?跟着你回村莊?”女人問道。
“你,你要在這裏駐紮下來。我會在這裏給你蓋一座茅草屋。”我說,“你還有一個重大任務:每天在水流最猛的時候,扔一個漂流瓶到河裏。在河下游的人,總會在某一天收到我們發出的信號,沿着河流上來,帶我們走。”
“你的任務就是每天發出信號,絕不要停下來。”我補充道。
我們沿着河流走了三天,漸漸靠近勞作的田壟。我們不敢離田壟太近,擔心被他們發現。就在那個適宜的地方,我們以樹枝為材料,搭起了一座簡陋的房子。我們用晒乾的草墊在下面,讓房子舒適些。
寄居在這裏肯定不是長久之計。我們不能生病,不能受涼,不能長時間挨餓。我們需要儘快離開這裏,回到文明社會中——我來這裏之前所在的那個地方。當前一無所有的狀態讓我很沒有安全感:我無從獲得食物、衣物、醫療用品。我只有減少個人需求,避免惹上麻煩(尤其是疾病這種麻煩),盡量把這種寄身荒山野嶺的日延長一些。
剛開始幾天,我們都興緻勃勃。我每天觀察女人臉上的表情,擔心某一天她會忽然離開,到村子裏去。我不會怪她。畢竟,跟我一起寄居在這裏,她要忍受很多的不便。她也沒有必要對我保持忠誠。在我心裏,她完全自由。
某一天,女人終於忍不住,朝我發了一通怒火。
“我到這裏來,不是來玩的。我死心塌地跟着你,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女人責問道,“你有把我當做是你的人嗎?你為什麼總是將我往外面推?”
面對女人的質問,我無言以對。她說得對。
“我們兩個人到底要怎麼樣呢?我們找到邊界,我把你送出去,還是我們一起出去?”我問道,“要是我們一起出去,我們會在另外某個陌生的環境裏,你明白嗎?我不知道那個對我們來說新鮮的地方,意味着什麼。我完全沒有計劃。”
“我們會在那裏定居,生兒育女。”女人平靜地說道。
原來女人的目的一直很明確。
“你是認定我這個人了?”我問。
“我就認定你了。”女人說道,“你身上有一股我認為很有魅力的吸引力。”
“我知道,你對未來沒有信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只是暫時遭遇了點挫折。你會回去,拿回屬於你的公司。我看好你。”女人繼續說道,“你會大有作為的。”
大有作為是什麼意思呢?是奪回公司,繼續我的理念?可我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真的累了。那天晚上,我腦子裏盤旋着這些想法,怎麼也睡不着。我平躺着,不敢動,怕驚動了旁邊的女人。她陪我奔波了這些天,一直精力旺盛,我擔心她扛不住,會生病。直到她有輕微的鼾聲,我才側過身子,試着睡過去。
第二天早晨,我擔心吵醒女人,獨自起身。女人半醒着,問我,你去哪。我說我去找我的搭檔,讓她在這裏安心等我。
我要在他們出發前,抵達到村子裏。不知道我那個搭檔是否還保持着過去那個習慣,每天晚上都到聯盟者那裏去,天亮才回來。我只能賭一把。一路上,我大部分時間在跑,汗水將我的衣服濕透了。
我幸運地在茅草屋裏碰到了搭檔。昨天晚上他沒有去聯盟那裏,就在自己的茅草屋裏睡覺。
“哦,你來了。”我的搭檔臉上露出驚訝和歡喜的雙重表情,“太好了,歡迎你回來。他們已經把兇手找出來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既沒有膽識,又沒有必要去殺那個無面人。當他們都冷靜下來時,慢慢地把你給忘了。”搭檔繼續說道,“他們也不打算去追究到底是誰做了殺人放火的事。怎麼說呢,他們忌憚那群人,不想惹事。”
“我沒打算回來。”我說,“我正準備從這裏出去,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借糧食?”
我點點頭。
“你自己拿吧。”搭檔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我問。
“怎麼可能?誰也沒法離開這裏。根本就沒辦法離開。”搭檔說道,“你勸你早點回到村子裏來,跟我們一起生活。你離不開我們這個群體。”
“要是我找到了出去的路,你願意跟我一起出去么?”我問。
“等你先找到再說咯。對我來說,這裏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我哪兒也不想去。我喜歡上這裏了,不願意拋下這種生活。再說了,我離開這裏,到別的地方去,完全沒有把握能適應。我覺得我就屬於這裏。”
我沒想說服他。或許,他是對的。我知道要趁早離開,不能被他們發現。儘管被抓到的威脅已經解除,但我不願意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我快步朝來的地方走去,想快點回到女人身邊。我要告訴她,我們有糧食了,可以繼續沿河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