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雪，紛紛揚揚（1）

大雪下了一整夜。屋頂上和道路上，還有草地上，都積了厚厚的雪。上午停了半天，下午大雪又紛紛揚揚下起來。

早晨我沒有看到佳琪，也沒有去她房門前探視。我不會做這種事。並不是我生性冷漠，我只是覺得，我跟佳琪畢竟男女有別，不便貿然去敲一個女孩子的房門。特別是在這房子裏，只有我們兩個人，而我們不是戀人關係。

我承認，戀愛需要點激情，或者說非理性。只聽頭腦中一種聲音，蓋過其它所有聲音，不論那個聲音多麼強烈，直接忽略。戀愛需要嘗試，不能停留在想像中。昨天晚上我就做得很好，終於告白。佳琪沒有直接拒絕我，聽她的意思，似乎是拒絕了我，但還是給我留了一線希望。如果她跟那個高個子的男人相處不來，經短暫的調整后，她應該會試着跟我以戀人關係相處。我尊重佳琪的選擇，願意一直等着，等她回過頭來跟我相戀。

那天是怎麼過去的，我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每次朝十四樓的窗子外面看過去，雪片肆無忌憚地到處飛舞。屋頂上和路面上的積雪，應該又變厚了。工作也都是例行公事，重複性的，談不上有什麼挑戰性。

下班時，辦公室里的人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下我和距我兩個工位的女孩。她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拿起背包，走到我面前。我感受到她的氣息在逼近。

“一起下班？”女孩問。

我記得她叫佳佳。跟佳琪不是姐妹或是堂姐妹的關係，姓名相近，純屬巧合。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

“好啊。”這話脫口而出。

我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佳琪了，心裏空落落的。我原本以為下班的時候，佳琪會過來找我，像往常那樣，兩個人一起下班。我心裏反覆琢磨着，佳琪很可能昨天晚上就搬到那男子的住處去了。為什麼不？她有這個自由。我知道佳琪不是輕浮的女子，可如果她遇到了真愛，就顧不了這麼多了。我應該替她高興。

但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很難受。我不希望佳琪去了那名男子的住處。可事實擺在面前，我能怎麼辦？我這個愛吃醋的傢伙。想想，佳琪跟我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因為她而難受呢？

“今天佳琪沒有來找你？”佳佳問。

“應該不會來了。”我有點兒沮喪。

“你們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說，“我跟佳琪，兩個人關係一般。”

“是吧？我以為你們是情侶呢。我聽他們說，你們住在一起，在同一個宿舍。”佳佳說，“一般在這種情況下，很難把持得住。”

佳佳說對了，一般情況下，很難把持得住。但我不知道為什麼，直到昨天晚上才向佳琪告白。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確定，我喜歡佳琪，不只是男性對女性的本能衝動。比如，我們一起吃晚飯，彼此很有默契，很享受兩個人相處的靜謐時光。當然，也可以說，不論兩個人剛開始多麼陌生，只要不是心懷偏見，對彼此的外貌也沒有太大的厭惡感，兩個人也不是爭強好勝，一個人要在另一個人面前竭力表現，只要認認真真相處一段時間，總能達成某種默契。

就像我對佳佳這女孩子，我記得我比她大六歲，至少六歲，因為有年齡上的差距，我幾乎不去關注佳佳。我不知道佳佳怎麼看我，我想，反正我也不用跟她打交道，彼此沒有交集，相安無事即可。這是我跟佳佳之間的默契。

我們一起走出辦公室。

“你真的跟佳琪沒什麼？”佳佳又問。

“沒什麼。什麼都沒有。”

“不是因為你們談不成，吵了一架，佳琪離職走人了？”

“哪有這樣的事？”

“可佳琪一整天都不見人。同事們都在議論呢，都在說，你把她氣跑了。”

“我也一整天都沒看到她了。實際上，從昨天晚上十點鐘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們一起走進電梯。

“你們沒有吵架？”

“佳琪戀愛了。”我說，“昨天晚上，我看見她跟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在一起，兩個人很親密。”

當然，我沒有描述最後看到的那個場景。在小區入口處，佳琪跟男子分手前，男子意欲吻佳琪，被佳琪一把推開了。我認為，在有人的地方，佳琪有所顧忌，所以推開了男子的親密動作。我覺得，沒必要將這些細節也講給佳佳聽。

“那佳琪在你心裏的位置呢？”佳佳問。

“跟你差不多。”我說，“就是普通的同事。”

我撒謊了，但我並不內疚。像這樣的事，我覺得沒必要跟佳佳提起。

“你就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比如，當你一個人乘車，看着車上摟在一起的情侶，你腦海里就沒有閃過我的身影？”

我明白佳佳的意思。她肯定在類似的時刻，腦海里閃過了我的身影。這是佳佳對我產生興趣的開始。隨着次數增多，佳佳將我跟她以後的生活聯繫到了一起，暗示她，我跟她之間可以有進一步的關係。所有的親密關係，都是這麼開始的。

“善良的女孩子，總是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我說，“老實說，有一次，我腦海中閃過你的身影。那是在地鐵上，我看到一個長得跟你差不多的女孩子。”

佳佳仰頭看着我。我們一起走出電梯，來到街上。

“我有些激動，沒想到在地鐵上還能遇到同事。我想上去跟你打招呼。平時在辦公室里，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或是借口講幾句話。到了外面，反而有理由相互寒暄幾句。畢竟，我們是同事。”我說，“可那個背影忽然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那是別人，不是你。我朝她看了好幾秒鐘，她也朝我看了好幾秒鐘，然後各自低下頭，看着地板。”

“這時候，你腦海里閃過了我的身影？”

“是啊。如果那是你，我肯定會跟她打招呼，隨便聊幾句。可惜不是。我們一直在地鐵上，似乎在等着對方下車。我甚至有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問她的姓名和聯繫方式的衝動。但我剋制住了，覺得如果這麼做了，會顯得很粗魯。我們是彼此的過客，如果不出意外，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我說，“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對自己沒有問她姓名和聯繫方式，耿耿於懷，糾結了好幾天。”

“你是因為她，還是因為我而內疚？”佳佳問。

“我說不上來。或許是因為你吧。也是因為她。總有某種原因，說服我有認識她的衝動。她在外型上跟你有相似性，這一點觸動了我。不然，我為什麼對其他人完全沒有印象，唯獨還記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