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立一個目標，然後瞄準（2）

我不是來被打敗的，所以我先不去想如果被擊倒在拳台上，會有多丟人。我要想的是，被擊倒后，還能站起來，繼續對拳擊保持熱情。

而最關鍵的是第一步。走進拳館，走到拳擊台上去。我被擊倒，還是取得勝利，要付出多少汗水，意志要如何堅定，那都是後來的事。

我只進了一次拳館，就意識到自己過去生活的種種缺陷。我太缺乏拳擊這樣的訓練了。如果我早些像拳擊手一樣，我的生活肯定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模樣。

我意識到最關鍵的問題，是不要害怕面對自己。接着，不要害怕接下來發生的事。我用誠實、正直包裹着我性格中的猶豫和糾結，掩飾我性格中的缺陷。我預感到，佳琪早就看出來了。其實我不堅強，也不夠陽剛，只是善於掩飾罷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路過的小區路口，門衛攔住一個高個子男人。我仔細看過去，發現旁邊那個人正是佳琪。佳琪跟那男人說了什麼，男人揮手告別，獨自離開。佳琪一個人穿過人行通道，朝我這邊走過來。

我有些激動。我發現自己遠遠沒有想像的鎮定自若，在我認為重要的事面前，我會失去冷靜，話也說不利索。我心裏開始緊張。別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企圖動搖我剛才還那很堅定的想法。特別是剛才佳琪跟那個高個子男人道別的場景，又讓我遲疑了。我預感到，從今天晚上開始，佳琪每天晚上都會出去。很快，她會搬離宿舍，跟那個高個子男人一起住到別的什麼地方去。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可能自欺欺人，說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而剛才那一幕讓我的意志動搖了。原本我決定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一定要跟佳琪告白，如果不這麼做，我就是天底下最糾結、最無用的男人。可剛才那一幕，像一顆大炮的子彈，將我那個堅定不移的想法，轟到天上去了。

我像個雪人般站在小路的行人路上，彷彿馬上就要因為腳底下的冰雪融化，而立即倒下來。佳琪不聲不響走到我身邊，意外發現了我。

“是你呀。”佳琪嚇了一跳。

“你在想什麼？我在這都沒看見。”我帶點責備地問。

“你為什麼不喊我？”

“我……”

我語塞了。在這種情況下跟佳琪表白，是否合適？可如果不在現在這個時候表白，回到住所，我肯定會失去全部勇氣。我想我已經失去了一半的勇氣，再猶豫，又要失掉剩下的勇氣了。我沒有抓住向佳琪表白的最佳時機，可我還要錯過正有表白勇氣的最佳時機么？

我深深地吐了口氣，意識到身體在發熱。雙手捏成拳頭，都掐進肉里去了。手心裏在冒汗。顯然，現在不是表白的最好時機，但不表白，恐怕以後也沒機會了。

我們並排走着。我想，在我失去全部勇氣前，我一定要把那句話說出口。不管現在是否是最佳時機，如果我站在拳擊台上，在失去鬥志前，一定要揮出這一拳。不管拳頭打出去后，是擊空還是擊中了目標。

走到小路的盡頭，再拐個彎，就是我們的住所。我感覺勇氣快要消散盡了。我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飄着大雪的天空。路燈的光照在樹葉的積雪上，反射到我眼睛裏，引發一陣暈眩。我彷彿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站在佳琪身邊的，不是現實中那個我，而是從遙遠的異國他鄉過來的，那個迷戀佳琪的人。

“我喜歡你。”

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但確實是從我喉嚨里發出來的。這是我頭腦中兩個不同聲音各自的觀點：那個代表我當前真實意圖的聲音，在告訴我，就應該直說，因為你確實喜歡佳琪。而另一個聲音卻在說，打住，不要有這種念想，別毀掉你在佳琪心中的好印象，她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呢。千萬別傻了，別因為魯莽，毀掉了你們之間的友誼。

那一刻，我確實有點恍惚。我彷彿分裂成了兩個相互對立的人，既陪在佳琪身邊，又不在佳琪身邊。從頭腦的意識來判斷，我可以說是“不在佳琪身邊”，因為我“置身於高空某個地方”，俯視着冰天雪地里，那個站在佳琪身邊的男人，跟佳琪講出了那句憋了一個月的話。這是唯心主義的觀點。

而那個實體的我，確實陪在佳琪身邊。這是唯物主義的觀點。儘管我一再否定，但我確實存在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分裂”。我因為不敢面對現實，不願意承受做出選擇后，將要發生的一系列事，事先將不好的結果預想了一遍，所以將自己分裂成了對立的兩半。這種感覺很糟糕。我不想這樣。

我想要身心合一，認同自己的每個想法，面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的真實情境。我不是生活在別的什麼地方，可以隨時逃離當前的尷尬困境，而是生活在此時此地。除了這裏，我沒有別的去處。為什麼不這麼想呢？

於是，我轉身面對着佳琪。佳琪的臉微微泛紅，眼神中流露出戀愛的歡樂。

“我們是同事。”佳琪說。

“我知道，你曾經跟我說過，你不跟同事戀愛。”我立即補充道，“沒關係的，我只想講出內心的感受。”

如果我早些進拳館，接受教練的教誨，那麼我會提早講出這些話。我會講出那些我認為應該講出來的話，就像一名拳擊手揮出他認為應該揮出的每一拳。每個拳擊手都有命中率，比如，一場比賽下來，總共揮出700拳，擊中400拳，命中率是57.14%。揮出的拳越多，越有可能擊中對手，也就越有可能贏得比賽。我覺得這個道理很適合我，讓我有了立即去做某事的底氣。

“我早就看出來了。”佳琪說，“可是，今天晚上，在你之前，有人已經跟我表白了。”

“你們應該很早就認識了吧？”我還不甘心。

“也不是。最近一個星期才認識。我每天晚上出去散步，意外碰到了他。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我們每天晚上都一起散步。”佳琪說，“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參加了一個聚會，在角落裏，他向我表白了。”

“你答應了？”

“我答應跟他試一試。我覺得嘛，他還行。”

我能料想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那個高個子男人，肯定不會拒絕佳琪提出的每一個建議。他們會一天天走得更近，很快就會超過我們之間的依賴關係。接着，是那個高個男人接佳琪下班，兩個人一起回住所，一起用晚餐，飯後一起出去散步。而我，將很快退出佳琪的生活圈子。或許就是明天的事。只要佳琪願意，她可以明天就搬出我們一起住的宿舍。

接下來，我們再也無話，一起默默走到宿舍門前。我默默地掏出鑰匙。由於太過激動，鑰匙幾次掉在地上。我彎腰在雪地里找鑰匙。佳琪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功能，照着我孤零零的身影，在雪地里亂抓一氣。摸到鑰匙，打開房門時，我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我的心理能量和勇氣，在那一刻，消耗殆盡。

“你不要失望。晚安。”佳琪走進她的房間。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扶着床沿，無力地和衣躺下，輕輕地將被子蓋在身上。我能感覺到頭頂的積雪在慢慢融化。外面仍然在紛紛揚揚下着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