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綠枝紅葉宇字花
六月二十五,傍晚,天氣陰沉的猶如蕭夫人的臉色,一場暴雨似乎迫在眉睫。
“老張,”蕭夫人說話了,“這才幾天,怎麼換了這麼多人?”
老張擦了擦汗,陪着笑說道:“這……公子說了,老爺昨天那場意外十分蹊蹺,家裏可疑的人都得換了。”
“可疑?”蕭夫人拍着桌子,“他的事我們管不了,我們的事,他管的倒挺勤快!”
老張又擦了擦汗,藉著袖子的遮掩,轉頭瞧了瞧站在門外的如萍。
看見如萍臉色如常,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老張心中不禁暗暗咒罵了起來。他放下袖子,卻看見蕭夫人陰鷙的眼神。
老張的舉動,蕭夫人瞧在眼裏,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聲調一變:“老張。”
“老奴在。”
“叔寶那邊的人也得給我查查。”
“是,是,啊?”老張的汗又冒了出來,“這,公子府上的事,老奴做不了主。”
“大膽!”蕭夫人把手裏的杯子摔了出去,“我府上的事,他就做得了主?”
一陣涼風襲來,汗濕了一背的老張打了個寒戰,他見蕭夫人惡狠狠地盯着門外的如萍,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暗暗罵了句髒話,心一橫,大聲說道:“如萍姑娘,剛剛夫人的話,你也聽見了,回頭把你們府上的名冊拿來與我瞧瞧,可疑的人也得換了。”
如萍頭也沒抬,行了個禮:“是。”
老張鬆了口氣,轉臉笑着對蕭夫人道:“老奴明天,不,今晚就辦。”
蕭夫人愣了愣,覺得很是無趣:“行了,那府中這麼多活,你要如何安排?”
“回夫人的話,牙行那邊已經送了些人過來,都已經……”他下意識的想回頭看看如萍,突然覺得不妥,“已經查過,都是身世清白的好人家。”
“既然如此,那就趕緊安排,”蕭夫人站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頭,“老張,你要記住了,這個府里,做主的人是我!”
“是!是!老奴謹記在心。”
送走了氣哼哼的蕭夫人,老張回過頭來,滿臉的埋怨,他揮揮手讓廳里的那些僕役都去幹活,然後盯着如萍說道:“如萍姑娘,這種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啊!”
如萍笑了笑:“張叔教訓的是。”
老張被如萍這軟中帶硬的態度搞得哭笑不得,他嘆了口氣:“其實夫人真正介意的不是公子插手府里的事情……”
如萍大約是猜到老張想說什麼:“張叔,我還有事,下次再來聽您的教誨。”
“你別走,”老張有點生氣,“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後,這樣以後可別指望我幫你。”
如萍無奈的停住腳步。
“公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也替他着急啊,這麼大年紀還不娶妻,像什麼話?夫人是生氣公子多管閑事嗎?夫人生氣的是他派個下人來管府里的事情。要是公子的正妻來管,夫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如萍眼觀鼻鼻觀口,依然沒有說話。
老張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其實我最近聽老爺和夫人的口風,已經是完全不介意公子娶什麼人家的女子了,只要公子喜歡,身份什麼的,都不打緊。”
如萍還是沒抬頭:“張叔,我真有事,你的話,我會帶給公子的。新招的人查清楚了,可別忘記也抄錄一份給我。”
看着如萍急匆匆的走了,老張又嘆了口氣,嘴裏不知咕嚕些什麼,也轉身走了。
來到後院的門口,老張看見牙行的人正同幾個婆子等他。
“張管事,人都在這了,”牙行的人又從隨身的袋子裏拿出一捲紙,“這些人姓名籍貫,連同家裏的那些事情,都寫在這了。”
老張翻了翻那捲紙:“這個啞巴是誰?”
牙行的人把其中一個婆子拉了出來:“李四嫂,老實本分,聾啞,但是會看口型,做事麻利。”
“行,劉嫂,你帶她去後院的洗衣房,”老張招呼了一聲,“你們後院的女人嘴太碎,給你們個不會說話的,也能清凈清凈。”
劉嫂笑罵了一句,便帶着李四嫂去了洗衣房。
終於開始下雨了。新來的李四嫂主動把活都攬了下來,洗衣房的女人也樂得清閑一陣,在門外的走廊里撩起天來。
淅淅瀝瀝的雨聲,混雜着女人們的閑聊,飄進了洗衣房。
“真是晦氣,老爺出意外,怎麼怪到下人身上。”
“是啊,馬嫂,牛嫂,都是勤快的人,雖然平時愛交朋友,愛說閑話,但也不至於斷了人家的生計啊。”
“你們都不知道啊,咱家的那位公子,懷疑是有人想謀害老爺,家裏有內鬼,所以可疑的人都得趕走。”
“你怎麼知道?”
“那還不是她那個老相好,張大爺說的。”
“哈哈哈!”女人們的笑聲開始有點不正經了。
被取笑的女人有些害臊,卻也沒反駁。
“湯嫂,你可得看緊老張,聽說公子府上那個女人可是厲害,迷得公子到現在都不肯娶妻。”
一談到公子,女人們的聲音都低了下來。
“那女人可真是厲害,據說這次的名單是她親自定的。”
“不會吧,她不過是個婢女,身份並不比我們高貴多少啊。”
“怎麼不會,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府上的大小事情,十之八九都是她決定。”
“公子府上才幾個人。”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公子那些貼身侍衛,一幫漢子,都聽她的。”
“真的?”眾人嘖嘖稱奇。
這時一個不太愛說話的女人終於開口了:“我勸你們少嚼舌根,那如萍姑娘可不簡單。”
大家面面相覷:“為何啊,麻大嫂?”
“她是什麼身份,你們知道嗎?”
“不就是公子從軍時在西邊買的一個鄉下婢女嗎?據說是晉國人,會說晉國官話。”
麻大嫂鼻子裏哼了一聲:“鄉下婢女。。。你們年紀都不小了,前朝宇文家的事多少知道點吧?”
女人們紛紛點頭:“那又如何?”
“宇文家的家奴都要紋宇字花,你們知道嗎?”
“我知道,”一個女人搶着說道,“據說男人紋前臂,女人紋小腿,宮外的都紋雜色,宮裏的都紋什麼……”
見那女人半天想不起來,麻大嫂說:“是綠枝紅葉宇字花。”
“對對,”那女人點點頭,“但是那宇字花到底什麼樣,你們誰見過?”
“就是這樣。”麻大嫂撩起裙角,露出小腿,“我以前就是宇文家的家奴,改朝換代的時候,脫了奴籍。”
女人們圍過來,驚嘆了一會,有個女人問道:“難道麻大嫂在那……那位的身上見過?”
“對,”麻大嫂點點頭,“幾年前,也是夏天,也是落雨的時候,公子帶着她回來,兩人都濕透了,我去拿她換下來的衣服時不小心看見了。”
“可是前朝宮裏的那些人不都被賣到西邊……”那女人突然想起了什麼。
麻大嫂冷笑了一聲:“以後這些犯忌諱的話可別亂說,小心被打殺。”
女人們沉默了一會,又扯起了別的閑話。
屋裏的李四嫂擦了擦汗,眯着眼喘了口氣,又繼續洗起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