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地底
不知過去了多久，少年抱着小黑在超高速之下化身火球，像是撞破了一層薄膜，消失在無盡黑暗之中。
地底世界。
這是一片死寂的世界，有山有水，山是荒山，沒有半點綠意，水是死水，無波無紋，漆黑如墨。濃煙滾滾的火山的隨處可見，岩漿噴涌，匯聚成溪，不知流向何處。天空昏暗，空氣燥熱乾燥，充斥着硫磺的刺鼻味道，火山灰猶如鵝毛大雪漫天飛舞。落在堅硬的砂石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衰敗是這個地底世界的唯一基調。
火山群中，一座處於休眠期的筒狀小火山突然毫無徵兆地顫抖起來，火山口熔岩翻湧，砰的一聲炸裂式爆發，彈射出一顆與山體相比顯得微不足道的小小火球。而火山也在火球噴射出后又平靜下來，重新陷入休眠。多少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意思。
火球直衝天際，速度很快，但在重力的拉扯下漸漸地慢了下來，最終停滯在半空，火焰熄滅，顯露出兩道相擁在一起的焦黑身影，
下落的過程中，人形焦炭身上的傷勢迅速恢復，焦黑褪去，露出洪福瘦削的面容，他懷中抱着的，是被灼燒到已經完全看不出體貌的小黑。
他們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以目前距離地面的高度，若是得不到緩衝，必死無疑。好消息是他們的下方並非堅硬的砂石地面，壞消息是那裏岩漿翻滾，熱浪逼人。洪福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他看起來似乎傷勢不重，但是消耗太大，若不是身上還有一層皮包裹着血管，說是骷髏也不為過。
眼看他們就要落入岩漿池中，半空中突然颳起一陣強風，硬生生將少年吹移了丈於，正好避開了岩漿，緊接着，漫天的火山灰宛如蝶群朝少年身下匯合聚攏，越匯越多，越聚越厚。可惜的是，火山灰畢竟只是灰燼，脆弱不堪，毫無韌性，再多再厚，緩衝的程度也微不足道，想要保住少年的性命遠遠不夠。
不出所料，火山灰墊看似厚重，一衝即散，幾乎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緊要關頭，少年後背突然膨脹，厚實的肌肉形成肉墊，在地上砸出了一道巨大坑洞。衝擊之下，方面百米瞬變成真空地帶，岩漿池高高翻起，滾滾岩漿濺落坑洞，燙出無數凹陷。
巨大的動靜像是丟進井底的石頭，在這地底世界激起層層漣漪。火山群不管是死是活，休眠與否，全都一齊噴發，大量岩漿匯入岩漿池，形成湖泊。湖內氣泡翻滾，一隻赤紅利爪猛地探出岩漿，抓扣在坑洞邊緣。
另一邊，平靜無痕的死水似是被撒了一把沙子，盪起漣漪，密密麻麻；焦黑腐朽的枯木林棵棵拔地而起，露出比枝頭還要廣袤的樹根；灰黃光禿的山嶺顫抖搖晃，分裂開來，遠遠看去像是一隻巨大的手掌......
地底世界徹底被喚醒，每一個角落都有異變發生。
灰暗的天空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一輪暗沉殘缺的血色圓月，赤紅的月光傾灑而下，讓這片衰敗的土地披上一層妖異的色彩。漣漪隨之消退，死水恢復平靜，粘稠如墨；枯木林重新落地紮根，繼續榨取着這片幾近乾涸的砂土；分叉的山頭停止震顫，緩緩併攏，陷入恆古不便的沉睡；火山群熄火的熄火，休眠的休眠，抓扣在坑洞邊的暗紅利爪在滾滾岩漿的拖拽下不甘地沉入池底，留下三道巨大的溝壑抓痕，宣示着這位岩漿生物的存在。
當地底世界重新安定下來后，赤紅月光漸漸收縮，照在坑洞中央，越過不知生死的洪福，最終聚焦在少年懷中已是焦炭的小黑身上。
誒~
一聲嘆息自天際響起，像是從遠古飄蕩至今，帶着濃濃的無奈與不甘。
不知是那赤紅月光具有療傷之效還是發出嘆息的存在施展了神通，肉身焦黑模糊的小黑竟以肉眼可見的度奇迹般地恢復起來。碎裂的骨渣重組，傷口癒合，就連毛髮都重新生長了出來，徹底恢復到之前英勇矯健的身姿。它的額頭，有一輪月牙印記散發出瑩瑩光亮。
小黑終於睜開了它如同黑珍珠一樣明亮的眼睛，第一反應便是撲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然而，這個與往常一樣熱情的擁抱卻撲了個空，徑直穿過了少年的身體。小黑扭頭，這才看到少年身旁的焦黑屍體。那具屍體，正是它自己！
赤紅月光將還處於震驚中的小黑包裹，溫暖舒適的感覺讓它像是回到母親的肚子裏一樣安逸，儘管它並不記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也根本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模樣，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母親。在月色的包裹下，小黑升騰而起，飄然若仙的感覺讓它忍不住扒拉四肢，幻想自己如同大黑一樣在蔚藍的天空遨翔。儘管恐高，卻並不影響它渴望飛翔。可很快小黑便反應過來，睜開眼睛朝下方看去，預料中的眩暈感並未襲來，但是它與少年的距離，漸行漸遠。
小黑急了，它聽不到少年的心跳，感受不到少年的呼吸，甚至嗅不出那唯一可以讓它心安的熟悉味道。有沒有母親小黑不確定，但是它有親人。它忘記了高空帶來的恐懼，摒棄月光包裹下的溫暖，劇烈掙扎，想要掙脫赤紅月色的牽引，回到少年身邊，舔舐少年瘦削的面龐。然而，它的力量與灰暗天空的血月相比猶如蚍蜉，微不足道，難以撼動。
掙脫不能，小黑痛苦哀嚎，卻發不出丁點聲響。小黑憤怒，它的眼睛逐漸赤紅，額頭月牙愈發明亮，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竟出現了道道裂縫，隨着裂縫的出現，原本銀白的月牙逐漸泛起妖異的赤紅光芒，與天空的血月交相呼應。
又是一聲嘆息自遠古傳來，在天際回蕩。
赤紅月光消失，小黑感覺身體一沉，突然開始下墜，落回地面。天空中，火山灰依舊在飛舞，一片接着一片穿透小黑的身體。小黑感受不到任何東西，感受不到風，感受不到腳下堅硬的砂石，甚至感受不到岩漿池的溫度，但是每當有火山灰透體而過，它便能清晰得感覺到身體的陰冷虛弱，這份陰冷來自靈魂深處，讓它忍不住打起了寒顫。小黑顫顫巍巍地走向少年，每一步踏出，身體變縮小一分，當它來到少年身旁時，已經變成了一隻小狼崽。它費力地爬上少年乾癟的身軀，蜷縮在他的胸口，黑珍珠一般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少年的面容，正如當年它躲藏在樹根下偷偷打量那個瘦削的小猴子一樣，只是這一次，小猴子無法再為他它伸出手掌。小小黑傷心嗚咽，埋下小腦袋瓜聆聽少年胸膛微弱的心跳，緩緩閉上了眼睛，它的身體在火山灰的洗刷下，逐漸透明。
少年眼角，一滴淚水劃過，濕潤了早已風乾的淚痕。
赤紅月光重新傾灑在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之上，少年突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猛然睜開眼睛，抬坐而起，穩穩抱住了懷中幾近消散的小黑崽。
耳邊想起了熟悉的吼叫聲，少年撩起遮面的長發，看到了從他身邊飄蕩而過的猴群。雄猴首領對他齜起鋼牙，以示警告，後方抱着幼猴的雌猴則對他清切招手，示意他跟上。少年環顧四周，鳥語花香，碩果累累，不遠處的瀑布宛如一條白龍從天而降，直衝入池，濺起水花無數，在燦爛的陽光下，架起道道彩虹。少年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他緊了緊懷中小黑崽，伸手抓住一根藤蔓，飄蕩而下，在興奮的呼嘯聲中，追隨猴群而去。
少年與小黑再次重溫了五年間的幸福生活。在猴群的無憂無慮，在洪家的辛苦修鍊，去往皇城赴宴的新奇刺激，在封妖城食堂的胡吃海喝，偷偷潛入妖林的並肩作戰，直到在溶洞內，伍六施法窺探少年記憶時，顆顆白點在少年眼中浮現，畫面瞬間定格，隨之破滅。
天上依舊灰暗，空中飛舞的火山灰無窮無盡，鋪天蓋地，落在少年身上像是浸在了水裏，艱難滲透，緩緩穿過。深坑中，少年乾癟的身體躺在地上，身旁是小黑焦黑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