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谷底

鳥妖離去，岩池上方的雲朵和瘴氣重新歸攏，池水也隨之黯淡下來。紫紋虎意興闌珊，縮回了腦袋，只有那條漆黑的尾巴繞着岩石掃來盪去，頗為愜意。

“白鴉，你看到了嗎？”

“回稟大王，看得一清二楚。”

岩池外圍的枝頭上，出現了三目白鴉嬌小的身影。

“你覺得如何？”

“既有人相又有妖體，莫不是化形成人的鼣？”

白牙也很疑惑，正常情況下，化形期的妖怪基本會選擇強化自身現有的妖體，很少會冒險做出太大的改變。若是改變太大，極其容易化形失敗，輕則白白損失道行，重則當場殞命。可即便如此，總會有部分天資受限，弱小到只能淪為口糧的小妖願意鋌而走險，在化形時朝強大妖怪的妖體模仿靠攏，以此來脫胎換骨。這樣做的成功率很低，大概一百例中才能出現一個幸運兒，而一旦化形成功，實力會得到質得提升，逆天改命完成逆襲。為了強大，冒險賭命情有可原，可是選擇化成人形，不僅變化最大風險最高，成功后帶來的好處幾乎沒有，甚至實力還會斷崖式下滑。妖物本就強於肉身，獠牙利爪便是它們天生且唯一的武器，化形成人後便只剩下蠻力，除非踏入武道。可問題是，妖物化形的人只是披上了人皮，本質上依舊是妖，也就是說，即便習武，它們也只能走外家這一條路，永遠都無法突破外練的境界。妖物的血肉吸收一切靈氣，根本就沒有運氣走脈的說法。

以上兩點只是問題，這第三點才最為致命。

簽訂和平協議之前，也就是妖物們還沒有退守妖林的戰爭末期，處於劣勢的紫紋自知硬鋼不成，便準備智取，它親自挑選出一批剛入化形又天資受限的小妖，命令它們化形成人類女子模樣，想要以此打入洪家內部，打探情報的同時，逐步侵蝕洪家高層。近千頭化形妖在紫紋的幫助下化形成功了十五個，其中五個不是畸形就是丑到紫紋都接受不了，當場吃掉。剩下的十個領命前往，半道上又失蹤大半，還有的被山匪劫了去，最後只有一個成功踏進了洪家的大門。那個小妖化形的女子不算漂亮，卻很機靈，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真就讓它混入洪家當起了丫鬟，探取到不少有用的情報。然而，就這麼一個僥倖成功的間諜，在回去報信的路上再次離奇失蹤。不服輸的紫紋，再次選了一批小妖化形，並且特意派白鴉暗中跟隨，終於發現了兇手。不是別人，正是它手下的妖怪們自己幹得好事。

化形成人的小妖，身上的妖氣會被人氣所取代，除非現出原形。這就好比在狼群中扔了一頭鮮血淋漓的羊羔，哪個妖物能夠頂得住如此的誘惑？實力越低的妖物自制力越差，面對誘惑的忍耐力也越低，出現這樣的結果，情有可原。哪怕紫紋再三威脅，多次殺雞儆猴，也總會有妖物被慾望沖昏頭腦，稍不注意，它們便會失控，妖物數量眾多，它根本管不過來。甚至，更有智力低下的小妖，被自己化形后的人類身體誘惑，把持不止，竟自己吃自己，簡直喪心病狂！

後來，存活下來的山匪將妖物化形成人屠了山頭的的消息傳了出來，事情徹底敗露，洪家直接發起總攻。走投無路之下紫紋只能讓步，簽訂協議退守妖林。

因此，化成人形對妖物來說絕對是弊大於利，沒有小妖願意自掘墳墓，對它們而言，化成人形還不如直接化形失敗來得簡單直接。

“之前是有一隻小妖鼣成功潛入雲州，或許它被抓住了，受到脅迫，逼不得已之下才化成人形。”

“可它會為什麼會幫助人類？”

“會不會是被洪烈馴服，已經投敵叛變！”

白鴉懷疑，洪家這次派出這麼多人潛入妖林就是為了安插這頭叛變的鼣，將它安插在妖林打探情報。

紫紋搖頭，它了解鼣，這一族還算有些本事，但是貪婪嗜殺，不然也不會忍耐不住，冒險潛入雲州食人。以鼣的習性，要麼殺人，要麼被殺，絕對不可能被人馴服，與人和平共處。並且，洪影對那個人類表現出來的關心，情真意切，不似作假。就算鼣被馴服，洪影也不可能對它產生感情，更不會在危急關頭以身犯險去救它。人是人，妖是妖，人與妖形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勉強湊在一起，也絕不應該出現人為妖死，妖為人亡的畫面。

“難不成！”白鴉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瞪大眼睛，眉心的疤痕隱隱有裂開的趨勢，“難不成...鼣在雲州與人繁衍出了後代！”

紫紋虎愣住，緩緩低下腦袋，久久不語。

不得不承認，細想之下，真得很有這個可能。那個年輕人類變身後的模樣特徵雖然和鼣極為相似，卻存在差距。他繼承了鼣的體型，鼣的爪尾，卻並非鼠首犬身，而是基本保留了人類的軀幹。如果是鼣與人雜交的產物，就能完美的解釋他為何會被洪家馴服，洪影對他的關心也就情有可原。

可是...人與妖之間...真的有可能嗎？紫紋虎沒有答案。這在妖史上從未發生過，它相信人類歷史上也絕對不會有相關的事件發生和記載。這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對人對妖都是難以接受。人妖相會，只有妖吃人，人殺妖的唯一結果。

難不成是那頭鼣腦子出現了問題，看上了某個人類女子，選擇化成人形與之結合，生下了這個半人半妖的存在？

人與妖真的能夠創造生命嗎？

紫紋虎的思緒前所未有的混亂，但是在這一片亂麻之中，它似乎看到了一條怪誕卻清晰的思路。

白鴉瞥到大王陰晴不定，時而糾結時而興奮的面容，趕緊低下頭來，不敢多看，更不敢揣摩。

“白鴉。”

不知過去了多久，紫紋虎低沉的嗓音響起。

“在。”

“盯着大裂谷，一旦出現那個人類的身影，立刻通知本王。”

“白鴉領命！”

三目白鴉微微躬身，下一秒，消失在枝頭。

大裂谷下方的谷底一片泥濘，長滿了五彩斑斕，艷麗奪目的花草，讓黑暗的谷底多出些許光亮。可奇怪的是，這片看起來生機蓬勃的谷底雨林沒有任何活物的蹤跡，連只蒼蠅都看不到，寂靜得有些詭異。

雨林的中間位置是一道與裂谷等長的裂隙，三丈來寬，邊上光禿一片，裂縫內唯有黑暗，若是側耳傾聽，隱約有呼嘯聲傳出，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漂浮上方的濃厚霧瘴猛然收縮，繼而像是吃壞了肚子噴出一坨。確切的說，是兩坨。

是跌落裂谷的少年，他此時已經恢復人樣，身上倒是沒看到什麼傷口，就是瘦削了不少，懷中緊緊抱着氣息全無的小黑，閉着眼睛，眼角掛着早已乾涸的淚痕。

小黑的模樣十分凄慘，它的身體像是被山石碾壓過，全身的骨頭都被震成了骨渣，鮮血從無數皸裂的傷口中流出，傾灑在谷底鮮艷的花草之上，濃郁的血腥氣味隨風飄散。

死寂的雨林突然活了過來，泥濘的地面翻滾抽動，一條一條糾纏着挺直腰桿，在空中張牙舞爪；鮮艷的花骨朵突然綻放，一瓣一瓣兒翻開密密麻麻的尖牙；可愛的蘑菇群也猛地掀開自己圓嘟嘟的小腦袋，伸出無數蛔蟲一般的觸手拔地而起；還有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漆黑蟲獸從地下、崖壁、瘴氣中攀爬而出，嘶吼着追殺而來。

洪福昏迷，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逼近，眼看就要被這群比妖物還要瘋狂的谷底生物包圍，裂縫下方突然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似犬吠又像是獅吼，在裂谷間回蕩不止。

谷底生物們突然全都定在原地，反應過來后扭頭就跑，四散而逃，被這聲咆哮嚇得潰不成軍。

這時，一直都在裝死的嗜血兔突然睜開了眼睛，輕易從少年腰間脫落，瞪腿高高躍起，落在其中一隻谷底生物的背上，它回頭看了少年一眼，粉色的眼睛空洞冷漠，沒有焦距。

沒了阻擋，少年抱着小黑徑直墜落到裂縫當中，在重力的引導下，飛速下墜。可這裂縫就像是無底洞，沒有盡頭，少年一直在墜落，速度越來越快，那條本就破爛不堪的褲子漸漸冒煙起火，最終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