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一 八 章 啃老的日子1
香兒大學畢業又回到故鄉的小村莊,老同學王子秋也回來了,她們相約一起到人才市場找工作。
二人讀的都是與市場經濟相關的專業,跟“燙米粉”一樣熱門,很多用人公司企業都會招聘,要麼是營銷推廣,要麼是文員助理,再不濟到工廠里也能混個幕僚、組長什麼的。可是,偏偏這二人的性格偏內向,骨子裏還是乖乖女、文弱書生,不喜歡梳妝打扮拋頭露面,上不了酒桌耍不了嘴皮。稀里糊塗“趕潮流”讀完三年大學貿易經濟專業,頭腦里只有理論,空有紙上談兵的本事和一身不經世事的傲骨。
剛開始,她們也接到過莆田一些企業拋來的橄欖枝,王子秋被三棵樹市場部招收,香兒被東南香米業業務部招收。但是,二人都沒有過試用期連工資都不要便自動捲鋪蓋辭職了。原因很簡單,適應不了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各種場合,根本原因是性格與專業不對路。
她們不約而同地接連換工作。干過家教,下過工廠,半年下來,非但工資沒掙到幾分,還要時常回家啃老。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過着,令她們的父母在村裡人面前丟盡了顏面。
“香兒,你都這麼大了,脾氣啥時候能改改?好好找一份工作安心做。”老躍進晚上從城裏送完牛奶回來,語重心長地跟女兒說,“你去看看,那馬路街邊搭檯子賣力表演歌舞的人,這麼冷的天氣,只穿一點點......咱輩是普通老百姓,無錢無後門,這世間上的苦,總歸是要吃得!”
香兒明白父親的言外之意,低下頭默不作聲。夜裏,她躺在床上蒙頭哭了許久,她總歸要為自己三年前“電風扇決定專業”的幼稚行為買單。
次日,她騎上自行車去了王子秋家。王子秋的父親也對二人的臭味相投頗有怨言。
“要不然,我們去耐克鞋廠試一試?”香兒提議說,“這兩天他們在招工,而且還是咱輩這裏數一數二的大廠。”
二人騎車到了耐克鞋廠招聘地點,那裏早已經人頭攢動。這家改革開放初落地莆田的耐克代工廠牛得很,想進廠當普工都得有介紹人。
香兒填了一份應聘材料,順利被接收了。王子秋正拿着表格猶猶豫豫間,被她同村來應聘的一位大姐發現了。
那位大姐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她連連規勸王子秋:“子秋啊,阿緊到其他單位去找工作,你堂堂一名大學生,跟我們這些初中都沒畢業的人一起入鞋廠,太浪費了!太可惜了!大材小用啊!阿緊去厝,阿緊去厝!”
說得真像是一塊寶石即將跌入了泥潭似的,王子秋本來就不太情願下工廠,覺得大學生進廠面子上過不去。聽那大姐這麼一說,頓時覺得丟人丟大了,拉起香兒迅速逃了似的離開了招聘現場。
“哎,再不找一份工作干,不說丟父母顏面,恐怕連年都要過不好了!”經歷了幾份工作都未做長久的香兒,這回選擇了正視自己的能力和短板,不管體面不體面了,決心下鞋廠從普工做起。
上班后,她盡量隱瞞自己的學歷,開口跟新老員工搭訕,忍受大小組長和品檢員的各種挑刺。經過一個禮拜的“三班倒”班后,她發現這是一個弱肉強食、赤裸裸的社會一角。
新員工被老員工各種欺負:她起身取材料的工夫,屁股下的椅子被別人偷走;色迷迷的侯組長故意鑽到她身邊問長問短,下班一路上被人罵“大騷”;甚至舍友連宿舍都不想讓她住,說她離家這麼近應該回家,不要打擾她們休息;上班時放在車棚里的自行車也會被人移動位置,下班后找得她快哭起來......
幾番試探下來,香兒就跟榆木疙瘩一般,流水線上的侯光勇組長對她失去興趣后,便開始了變本加厲地給她各種小鞋穿。還當眾羞辱她:“一個大學生,連鞋都做不好!再干不好滾蛋!”
線上十幾個人的量積壓到她最後一道工序上,她忍着淚咬着牙拚命割邊角,刀片將大拇指和月牙際劃出來一道道血痕……
最難熬的是大夜班,晚上九點上到次日早上七點,凌晨二三點困意襲來,不留神就會挨姓侯的一頓猛批。她只好借多上幾次廁所的機會,緩解困意。
她發現在公共廁所的每個門上都有一行歪歪扭扭用黑色簽字筆寫的大字:“焦碧釵是個大貨騷!”“焦碧釵被男人操”……等露骨的字眼。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能讓人恨到寫滿了整個廁所進行辱罵發泄?估計她也不在這個車間了吧!唉,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吃人的社會啊!”想到自己一進廠就被老員工孤立,被男組長騷擾,最後是明目張胆的嫉妒和刁難,這樣的日子可怎麼熬下去?……於是,心酸的淚水止不住噗噗噗跌落胸襟。
“那個大學生呢?”侯光勇站在“哄哄”作響的傳送帶旁,叉着水桶腰大聲責問,肥頭大耳加上滿臉跳動的橫肉,在燈光的映襯下,油膩到發脹的大腦門上一塊塊凹凸不平的痘印,顯得格外斑斕。
“啊知?去看有躲女廁所拉長屎無。”那位幾天前站在香兒身後指桑罵槐給所有人聽:“嘖嘖嘖,大騷,大騷嘍!”的大姐,抬起頭大聲回侯光勇。
“哈哈哈,哈哈哈......”線上的女工們一陣鬨笑。這會兒民心一致,侯光勇也不凶她們了。
香兒跑到車間門口的自來水處,擰開水龍頭,匆匆將臉上的淚痕洗掉。一位年紀相仿的姑娘剛好也來洗手,見香兒眼睛紅紅的,心底一軟,勸她說:“別哭了,不然給他們看笑話,呆久了你就知道。侯光勇也是夠過分,故意給你安排幾個人的工作量。再說了,新員工剛開始手腳慢,本該在上一道工序,就是你最初被安排的那道工序上。”
“他為什麼要這樣?”香兒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那姑娘將香兒拉到牆角無人的黑暗處,壓低聲音說:“你好單純!你沒注意到嗎?那幾天他故意坐你旁邊跟你聊天,就是探聽你的背景,你若是廠里有人他就會巴結你;若是無人,你又不吃他那一套,那自然就有你好果子吃了。”
“他到底要我怎樣?我沒惹他!欺負新員工有什麼好處?他就是缺人才招新人的呀!”香兒百思不得其解。
“哎呀,你怎麼這麼傻!工廠缺不缺人的關他一個組長什麼事?何況外面又有多少人想進來呢!”那姑娘搖了搖頭,瞪了一眼香兒,伏在她耳邊接著說,“實話告訴你吧,你可別說出去我說的。侯光勇是個色狼,勾引了足多女的。他兒子都十九歲了,還跟自己老婆離婚,上個月剛娶了一個小他二十歲的女人。”
“知道了嗎?”那姑娘說完,拍了拍香兒的肩膀轉身快速離開,裝作若無其事地回車間了。
香兒怔住了,心臟“砰砰砰”驟然加速跳動,差點沒喘過氣來。她柔弱的身體搖晃了兩下,顫抖着,左手捧胸右手扶住水泥牆面,垂下頭,朝腳下的排水溝乾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