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一 一章 那一場雪1
十一月中旬,中原的雪一夜之間悄無聲息染白了大地。
大清早,第一個起床的唐嫣端着洗漱盆從水房回來,平靜地告訴大家:“同志們!外邊兒下雪啦!”
“嗨!真的耶!”靠窗戶的劉金娣拉開窗帘一看,外頭地面上果真已經鋪滿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對面男生宿舍樓里也傳來了歡呼聲:“哇哦!好美啊!”
“下雪啦?”香兒興奮地從床鋪上坐起來,穿上周末剛買的橘紅色棉衣、深藍色牛仔褲和黑色雪地靴,匆忙梳完頭,也不洗臉刷牙了,拉起曉鴿就往宿舍外邊跑。
雪已停住了。天空霧蒙蒙的,屋頂上蓋着一層潔白的棉絮,樹梢也掛上了朵朵霜花。
她們開心地在雪地里奔跑了起來,白茫茫的操場上留下了四串快樂的腳印。
曉鴿脫下棉線手套,團了一大一小兩個小雪球粘在一起,再摘了一小枝綠色的松針插在雪球上,拿給香兒:“香姐姐,你瞧,小雪人。”
“哇!好可愛喲!”香兒捧在手心裏愛不釋手。
“欸,你看——”曉鴿突然彎腰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往香兒脖子上丟。
“好哇!你,看招!”香兒也不甘示弱,抓起一把雪反擊。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看招!”
“看招!”
“好啦,好啦,饒了我,饒了我......”
整個北苑校園裏,就屬她倆最癲了,二人玩到食堂人來人往了才回宿舍。
“咕咕,人家施香兒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雪,你一個河南人又不是沒見過,她瘋你也瘋啊!”劉金娣坐在上鋪一邊照小鏡子一邊別卡子,叫着大伙兒給謝曉鴿取的“外號”“咕咕”嘲笑她。
“我們咕咕童心未泯嘛!”白素梅從食堂端了兩個白饅頭和一袋豆奶回宿舍,坐在自己的下鋪床沿上吃起來。見上鋪王桂雲的襪子還放在自己床頭的暖氣片上烘,頓時沒了食慾,仰頭喊道:“桂雲,你的襪子早幹了,還不快收起來!”
其他人也都乒呤乓啷地倒開水到水房去洗漱,趕去買早餐接着上課。
教室里沒有暖氣,學生們基本上全副武裝,女生還帶了棉坐墊、暖水袋,坐久了手腳依然凍得慌。曉鴿的手背開始出現紅腫的凍瘡,又癢又疼,打算趁下午沒課去北苑附近的遼寧市場買盒哈喇油塗。
中午放學時,紛紛揚揚下起小雪。同學們有在路上打雪仗玩的,有小心翼翼慢行的,也有不慎滑倒迎來鬨笑的。香兒伸手接了幾片飄落的雪花,驚訝地發現了雪花美妙的規則形狀:“呀!真的是各種菱形耶!放大了就是窗花的形狀。”
從食堂打回熱騰騰的麵條,倒上一勺白素梅帶的山西老陳醋,吃得渾身通暢,頓時驅散了寒意。
午後,室友們去圖書館的去圖書館,去逛街的去逛街,香兒和唐嫣留在宿舍里聽廣播聊天。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響了。
“你好!請問您找哪位?”唐嫣接了電話。
“施香兒在不在?”
“在……”唐嫣看見香兒示意她,接着問,“你是誰?”
“她在你就讓她接個電話嘛!”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急切。
香兒過去接起電話:“喂,你好!你是……”
“是我,興海。你下午應該有空吧?”是連興海。
“嗯。有事嗎?”香兒尷尬地問。自從大課上被老師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出糗后,他們好久沒聯繫了。
“你出來一下吧!有話跟你說,我就在你們北苑門口等。”連興海的語氣很誠懇。
“那好吧!”香兒隨意披了件外套,也沒戴帽子圍巾和手套,穿上鞋子就出門了。
連興海果然站在北苑門口望眼欲穿。見香兒出來了,激動地搓了搓凍冰的雙手,微笑着迎上去。
“興海,你找我有什麼事?電話里不能說嗎?”香兒開口就問他。
“走,咱輩到一個好地方,好好聊聊!”連興海拉起香兒的胳膊就往旁邊停着的一輛紅色出租車上鑽。
香兒一時沒回過神來,被他塞進後排並坐在一起,關了車門后才緊張起來:“幹嘛?你要幹嘛呀?”
“去西苑公園牡丹亭看雪呀,你最喜歡的地方。”連興海說著就讓司機開動了車子。
“真是的!”香兒心裏縱使彆扭,還是跟着連興海一起到西苑公園去賞雪。
公園內遊人鮮見,站在湖心石拱橋上,滿眼是銀裝素裹的美景,蒼茫的天地間萬籟俱寂,彷彿能聽見積雪從樹梢跌落的聲音。一隻長尾喜鵲在松樹下的雪地上覓食,用爪子和喙胡亂撥弄着幾根枯草,受驚后“喳——”大叫了一聲,飛進白雪覆蓋的松林中。
二人邊走邊欣賞人生中的第一場雪景。腳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和爬山坡的急促喘息聲,縈繞在耳畔,連呼出的氣都是白的。
“我們有一個多月都沒講過話了!”他們一路無語,到了坡頂的牡丹亭上歇息時,連興海見香兒心情平靜了,開口就說出心中積壓了一個多月的煩悶。
香兒沒有回答他,愣愣地望着亭前褐色的假山和一樹淡雅的傲雪臘梅。
“為什麼?”連興海執拗地要香兒給出一個答案。
香兒扭頭看他,發現他雙眼佈滿紅絲,滿臉鬍子拉碴,說話時嘴裏散發出陣陣酒氣。
“你怎麼啦?興海,我哪裏做不對了嗎?你喝酒了!”她不禁後退了兩步,生平最討厭酒里酒氣的人。
“是啊!我倒是想問你,我哪裏做錯了嗎?為什麼好好的突然就不跟我說話了?”他漲紅了臉,腳步直逼香兒,忽然伸手猛地抓住她的胳膊,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
“興海,你!瘋子!我要回學校!”香兒使勁掙脫了他的雙手,轉身跑下牡丹亭。
連興海追了下去,連連道歉,脫下外套要給她披上,都被拒絕了。
“興海,我不是什麼好人,你以後離我遠點吧!”香兒皺着眉頭,終於蹦出一兩句話。
“哪有自己說自己不是好人的!”連興海涎着臉笑道。
“我身體不好!”
“這是理由嗎?我會像湖雁潮對韓新月那樣,守護你終生!”
“瘋子!文人都是瘋子!”香兒對連興海的表白髮表了另類的看法。
連興海愣住了,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單薄話少的女生會對時下春心萌動的青年大學生們給出一語驚人的判斷:“念文科的人都是瘋子!包括你我在內!”
晚上,香兒發起高燒,胡亂吃了兩口素麵就跑到校醫務室去掛點滴。
剛好金行往她宿舍打電話,謝曉鴿告訴他:“她大哥,你趕緊去醫務室看看香姐姐吧!今天下午那個連興海不知道把她喊出去幹啥去了,這大雪天的受寒了,正發高燒呢!”
金行立馬掛掉電話,往北苑醫務室飛奔而去。在十字路口闖了紅燈,差點被疾駛而過的小汽車撞飛。好在司機緊急剎車,狠狠地罵他“找死”,便開走了。算是有驚無險。
點滴掛了兩個鐘頭半,金行在香兒身邊噓寒問暖,照顧有佳。醫生開藥,他又搶先付完錢,親自送香兒到宿舍樓下,看她進去了才返回南苑。
南苑男生宿舍熄燈后,氣頭上的金行招呼了四五名健壯的福建老鄉,直闖連興海的寢室。
“連興海,你給我出來!”金行“嘭——”地踹開連興海寢室的門。
“幹嘛?”
“你說幹嘛?”
藉著走廊外的燈光,金行當面一記拳頭就重重地砸在連興海額頭上。連興海那些肝膽的舍友們見狀,也爭先衝出來,兩伙人群毆在一起。
三天後,學校的宣傳欄上貼出來一張大大的處分通告。
香兒病了足足一個禮拜。她鬧不明白,為什麼同是老鄉要同室操戈?為什麼他們非要她站隊?為什麼男女生之間不能純粹地往來?……
那些天,香兒連走路都是低着頭,生怕被誰指認出她是那份處分通告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