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秀才也困惑
為了報答救命之恩,白晨很快就將朝廷要在九月開科取士的消息傳給了宋啟愚。宋老太公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帶着子弟前往文廟祭拜孔聖,並招來身在光裕寨的幾名秀才鼓勵大家發奮讀書、考取功名。在各家商議后,宋太公最終拍板,過了端午節,就送包括宋啟愚、童道生和余允文在內的七名秀才進京赴考。
得知丈夫不久之後又要遠行,宋啟愚的妻子李氏很是不舍。晚上掌燈后,李氏先把兩歲的女兒哄着,又獃獃地坐在床邊,哄著兒子承宇睡覺。宋啟愚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笑眯眯地看着娘三個,又蹲下摸了摸兒女的頭。看妻子表情愴然,宋啟愚用手指輕輕颳了一下李氏的鼻子,笑嘻嘻地說:“你別擔心,就是去京城參加個考試,不會有什麼危險。”李氏一把抱住宋啟愚的頭,眼淚奪眶而出,說道:“我就是捨不得。你背上的傷剛好,又要走了。我不讓你去。”宋啟愚憨笑着說:“好,聽媳婦的,咱哪兒都不去。去了,也未必能考中。”李氏稍一愣神,又改口說:“太公做的決定,我可沒有膽子攔着。再說,我丈夫是最有本事的人,怎麼可能考不上呢!我還想做狀元夫人呢!”宋啟愚幫妻子拭了拭眼淚,逗她說:“那行,咱就中個狀元,讓你噹噹狀元夫人。不過,戲裏不是常演狀元娶公主、進士攀高枝嗎?你就不怕我被哪家小姐相中招贅了去?”李氏咬着嘴唇說:“你敢,看我稟告公婆和太公,還不打爛你的屁股。”宋啟愚緩緩站起來,把李氏擁入懷中說:“你捨得打爛我的屁股嗎?不還得你敷藥照顧嗎。”李氏用手輕打着宋啟愚的屁股說:“就打爛,就打爛……”宋啟愚輕輕抱起妻子,向旁邊的床榻走去。
第二天下午,宋啟愚來到團練公所,準備清理一下團練軍的規程、名單、賬目。席軍民、吳襄等一干團練軍的副將和哨長見宋啟愚進了院門,一下子都圍了過來。董陽搶先問道:“宣道,你這一走,咱團練軍咋辦?”宋啟愚不慌不忙地招呼大家進屋落座后,看着大夥說:“具體怎麼安排還沒有最後定,等決定之後,我會召集大家再做佈置。你們都不要擔心,現在這支團練軍是咱們一起組建起來的鋼鐵部隊,也是咱光裕寨能在三晉大地上立足的憑仗,絕不能散。後面一段時間,太公會暫時接管團練軍,等我回來,仍交還給我;若我不回,太公自會另選合適之人出任團練。我只要求各位按照操典認真訓練部隊,切不可輕慢推搪,不要讓我們以前的努力和血汗都付諸流水。”席軍民說:“這些你就放心吧,大夥不會含糊。可咱們就是想跟着你干,你這一走,咱們就沒了主心骨。”吳襄也說:“是啊,宣道,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去京城帶着我和國棟,我們給你噹噹保鏢打打下手,不耽誤你的前程。”其他幾個哨長也紛紛表示要隨行。宋啟愚嚴肅地說:“你們都不要再說了。光裕寨是咱們的家,保衛她是咱的責任。我走以後,你們繼續認真練兵,協助生產,維護治安,讓寨民們能安定地生活,就是對我最大的鼓舞。我若需要自然會徵調你們。現在,大家來得正好,幫我核對一下各部的名單和賬目。”眾人無奈,只得上前,幫宋啟愚做團練軍的交接準備工作。
宋啟愚回到宋氏老宅已是酉時,剛進大門,曹可用便從門房迎了出來。曹可用說:“好兄弟,我都等你半天了,這次進京你得帶着我去。”宋啟愚笑笑說:“咱們先回屋。這次是去考試,又不是去販東西,再說那幾位先生都是老夫子,你跟他們也說不到一塊去呀。”曹可用邊跟着走邊說:“和那幾個酸秀才一塊走肯定彆扭,我敢說你也覺得不自在。我都替你想好了,讓余先生跟他們幾個先走。他們都在咱文廟學堂里教書,行動坐卧都方便。你推說還有軍務要交接,遲個三五日再進京,就帶着我和童先生,咱三個一道走,這樣豈不快活。”其實,宋啟愚心裏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說而已。進了自家堂屋,讓座命李氏上茶后,宋啟愚說:“這樣也好,只是今天國棟和長白都想跟着去,我沒有答應。”曹可用大大咧咧地說:“我平時只負責偵查審訊,在團練軍里沒有職務,跟你去不耽誤其它事情。而他倆短時間裏還走不開,等過幾個月,團練軍完全交接之後,再調他們跟着你不就行了嗎。”宋啟愚聽后說:“那,這樣,你去叫上他倆。咱們平順飯館嘮嘮。我跟他們解釋解釋。”曹可用呵呵笑着起身,說道:“好嘞。我這就去喊他們……”
時光飛逝,轉眼間就到了宋啟愚一行上京的日子。一大早,童道生來到宋宅,他先求見了宋家大爺和大娘,拜謝他們多日來對自己兄妹的照顧。宋家大爺知道他的來意,讓夫人帶童雅琴出來跟哥哥道別。雖然只有大半年時間,但世事輪迴,兄妹倆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今日的童道生已滿十六歲,個頭比之前竄起了一大截,手腳也健碩了不少,尤其是性格開朗了許多。他抱起妹妹囑咐她要聽宋家恩公的話,等自己高中就接她團圓等等。童雅琴也懂事地點頭認真地應允。其後,宋啟愚也來向父母辭行。接下來,宋啟愚又帶着童道生和曹可用到內院向宋太公道別之後,三個人整理好行囊,騎上高頭大馬,在一家老少期盼的目光注視下,緩轡出了宋宅。
當走到“光前裕後”磚屏前時,童道生回望這座自己寄居了八個多月的城寨,那潤濕的街道、整齊的石牆、高大的文廟、熱血的校場,一切都跟自己來時一模一樣;那豐腴的土地、充實的寨倉、喧囂的市集、忙碌的作坊,也跟去年秋天別無二致;從來到這裏開始,每個寨民無論認識不認識,都會向自己投來一張和善的笑臉,而這樣的笑臉又多少次溫暖着童道生的心。在童道生看來,光裕寨不光是自己的暫居之地,更是令人嚮往的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到北寨門了,突然,從寨牆上傳來幾聲哨音。吳襄和席軍民帶領着四百多名團練兵從瓮城裏快速跑來,列隊站在石板街兩旁。吳襄帶頭高呼:“祝宋團練一路順風!祝宋團練金榜題名!”幾百名團練兵也跟着呼喊,聲震大地。宋啟愚心潮澎湃,他掃視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停地拱手示意。最後,他把心一橫,往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戰馬長嘯一聲,撂開蹄子,絕塵而去。
幾天之後,宋啟愚一行到達了晉陽城外。宋啟愚望着遠方的高大城牆,問童道生:“再造,以前來過晉陽嗎?”童道生趕忙回答:“不怕宣道兄長笑話,我最遠只去過代州,不曾到過晉陽。”曹可用回頭問道:“童先生,你啥時候改名叫‘再造’了?”童道生一笑說:“曹大哥,光裕寨對我有重生之恩,所以出發前我特意稟告了太公改字‘再造’。宣道兄長怕我不習慣,所以剛剛才改口。”曹可用點頭說:“原來是這樣。以前,我跟宣道販馬做生意每年會來晉陽一兩次。這可是個繁華地界,有不少名勝古迹。我們在這兒多住幾天,好好逛逛如何?”宋啟愚微笑着說:“晉陽是大唐的龍興之地也是春秋時晉國的都城,歷史綿長,一條汾河臨城而過,一座晉祠屹立千年,延壽寺、純陽宮香火鼎盛,狄公祠值得遊覽,確實是個好地方呀。乾脆,我們這幾天不住朝廷的官驛,就住熟悉的悅來客棧,吃住行游都方便,你們看如何?”童、曹二人都無異議。三人隨策馬進入了晉陽城。
因為有早起的習慣,第二日天還沒亮,宋啟愚就起了身。他先到街上溜達了一圈,又在客棧庭院裏打了一趟拳。微微出汗后,他才回屋洗漱讀書。童道生的房間裏也老早就亮了燈,並隱約傳來誦讀聲。倒是曹可用這夜睡得特別香甜,直到天大亮,才伸着懶腰從房間裏走出來。宋啟愚隔着敞開的屋門看見曹可用,隨放下書本,笑着走出房間說:“你這個‘夜貓子’睡個長覺不容易呀!”曹可用也咧嘴笑着說:“好睡,好睡,多少日子沒有這麼舒服了。”宋啟愚說:“這裏離上馬街很近,一會兒用罷了早飯,咱們去延壽寺玩玩可好?”曹可用忙答道:“好哇。我去叫夥計把飯送到屋裏來,咱們吃了就去。”
延壽寺原是隋煬帝楊廣的行宮,后經改建成為供奉菩薩的道場,規模宏大,僧侶眾多。宋啟愚三人進入山門后,沿中軸線依次參拜了金剛殿、天王殿、大雄寶殿和毗盧殿。在三人當中,童道生最為虔誠,每進一殿必祈願參佛;宋啟愚則對莊嚴的塑像、精美的彩繪以及前人的題刻更感興趣;而曹可用則只觀看高大的殿宇和金光閃閃的法器,弟兄幾人倒也各得其樂。三人看完了前面的殿宇,正欲繼續遊覽,就聽見大悲殿方向傳來了呵斥叫罵的聲音。宋啟愚轉過屋角一瞧,原來在大悲殿前站着五六個直眉瞪眼的惡奴,正用棍棒驅趕着香客們。惡奴們還罵罵咧咧地說:“都他媽滾蛋,我家少爺今天在此進香,大悲殿被我們包了。你,再往前湊,小心老子打斷你的狗腿。哎,那個小妞兒,你可以,來來,進來陪我們少爺玩玩……”進香的善男信女們敢怒不敢言,紛紛向寺外退去。宋啟愚拉住一個小和尚問道:“師父,這些是什麼人呀,這麼囂張。”小和尚趕忙擺手示意宋啟愚躲到屋角後面,壓低聲音說:“你們不是本地人吧?”曹可用說:“我們是關外做生意的。”小和尚又壓了壓嗓音說:“殿裏面是山西監軍白晉的養子,可惹不起呀!他看我們廟上香火旺,就經常來敲詐勒索。現在正在殿裏逼着我們方丈要銀子呢。”童道生問:“那你們可以報官呀。”小和尚苦笑着說:“我們方丈到晉陽縣和晉陽府都報過,可是沒人敢管。聽說這位白晉公公小時候因家裏窮沒辦法才進宮當的太監。現在發達了,他叔叔就把他堂兄過繼給他當兒子,這傢伙從小就是個潑皮無賴,現在背靠這棵大樹,就更無法無天了。”童道生聽后鼻子都快氣歪了。他象對別人說也象是自言自語道:“把堂兄過繼給太監當兒子,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宋啟愚把火壓了壓,對童、曹二人說:“這種官府欺負人的事兒並不少見。咱們現在出頭又解決不了問題,我看咱們還是忍了吧,國法遲早饒不了他。”宋啟愚轉臉向小和尚點頭稱謝后,拉着童、曹二人也向寺外走去。
經歷了剛才的不愉快,三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時值中午,他們便在上馬街的小飯館胡亂用了午飯。待他們出了飯館快走到街口的時候,就見街邊稀稀拉拉圍着七八個人,中間一人正在表演倒立。這個人邊演邊唱道:“豎一個,一個錢;豎十個,十個錢;豎的多,錢就多;表演只為修義學,籌到善款就挪窩。”起初,宋啟愚並未在意,但當他聽到“修義學”幾個字時,他一下子站住了。他回過頭仔細打量賣藝的人,只見此人三十歲左右年紀,臉上很臟而且露出菜色,身穿紅白對半服裝,剃着鴛鴦頭,顯得煞是可笑。此人繼續表演着倒立,又唱道:“俺表演,你多給,修座義學心裏美;俺磕頭,到處求,只為修座義學樓。”待表演完畢,這個人便拿起笸籮向觀眾討賞,可一圈下來只收到了兩三個銅錢。宋啟愚指着他的頭,問道:“你為什麼把頭髮剃去了一半呢?”那人又唱道:“左邊剃,右邊留,修個義學不犯愁。”宋啟愚又問:“你這樣裝束就是為了修義學嗎?”這個人收起了嬉笑,鄭容說:“自古只有富人能讀書,哪有給窮人學習的地方,可我就非要籌錢辦義學,叫窮人家的孩子也能上進。”宋啟愚心裏大為感動,但仍有疑惑,隨抱拳問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那人答道:“我叫丁訓。我不認識字,稱不上先生。”宋啟愚摸出身上的銀荷包,顛了顛約莫有二十多兩的樣子,便都放進了丁訓的笸籮。丁訓見狀急忙跪倒說:“先生功德無量。丁訓替窮苦人家的娃娃給先生磕頭。”原本童道生也想模塊銀子給丁訓,曹可用輕輕扯了他一把,說:“現在騙子多,他可不一定會修義學啊。”童道生隨即作罷。宋啟愚又跟丁訓攀談了幾句,便帶着童、曹二人向街口走去。
就在這時,幾個手拎棍棒的混混簇擁着一個手提鳥籠的高個黑胖子來到了丁訓跟前。黑胖子用手指着丁訓,罵道:“媽的,這世上還有這麼難看的人。你小子的保護費交了嗎?誰讓你在這兒擺攤的!”丁訓是到處化緣的人,一看來人的架勢,知道惹不起,馬上陪着笑臉說:“大爺,小的不知道這是您的地盤,請您原諒小人這一回。”黑胖子蠻橫地說:“看你恭順,就孝敬老子十兩銀子吧。”丁訓撲通一聲跪倒說:“大爺,小人撂地是為了籌錢修義學,平常一個月也化不來十兩銀子呀。不瞞您說,小的為了省錢,中午連飯都沒有吃呀。您高高手,就放我去吧。”高個黑胖子眼睛一瞪說:“小子,瞧你那德行,還修義學,你就是個江湖騙子,還想糊弄老子。老實交錢,我放你走,敢再說別的,老子可對你不客氣。”丁訓仍然不停地解釋說自己為了修義學什麼都干過,什麼苦都吃過,求黑胖子放過自己。三說兩說,黑胖子被惹惱了。這個無賴把鳥籠遞給手下,惡狠狠地說:“你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是監軍的兒子。你他媽敢跟我講價錢。好,老子不稀罕你的錢,拿你取個樂子也不錯。”黑胖子轉頭吩咐手下人說:“三癩子,去那邊找點狗屎來,他不是沒吃飯嗎,喂他一口。”黑胖子連同身邊的惡奴爆發出一陣淫邪的笑聲。
這一切,宋啟愚三人都看在眼裏。宋啟愚咬着牙對曹可用說:“你去給這個畜生十兩銀子,先把丁訓救下來。然後,你跟蹤着他,我輕饒不了這個東西。”
掌燈以後,曹可用回到客棧。宋啟愚先對童道生說:“再造,今天的事情沒讓我碰上也就罷了,既然碰上了我就要還老百姓一個公道。我希望你不要阻攔。”童道生也氣憤填膺地說:“就憑那個畜生的所作所為,怎麼處置他都不為過。宣道兄吩咐就是了。”宋啟愚笑着拍了拍童道生的肩膀說:“小兄弟,你沒有練過武,所以,你對我最大的支持就是今夜在客棧認真讀書,好好休息。有我和曹可用就足夠了。”看童道生不甘心,宋啟愚又補充說:“小兄弟,不要有異議,這是軍事行動,來不得拖泥帶水。你若明白我的話,現在就到自己房間讀背文章吧。”
送走了極不情願的童道生,宋啟愚開始向曹可用詢問高個黑胖子的行蹤。原來,這位白晉的義子離開上馬街后,先帶着惡奴找了家飯館胡吃海塞了一通,又到賭局裏玩了一會兒,最後他去了朝陽街二條一戶劉姓人家,準備在那裏過夜。曹可用說:“這個黑胖子非常好色,除了逛妓院外,他還經常帶着人在街上溜達,看見年輕漂亮的女孩就要強行霸佔,這幾個月被他糟蹋的姑娘就有十幾個。我跟街坊一打聽,三天前,這傢伙看上了這個小媳婦。人家不從,他就讓官府把劉家的男人和公婆都抓了去,逼着人家伺候他。”宋啟愚聽得怒不可遏,一拍桌子說:“可恨!我原本還想留他一條活命,現在看來,只能為民除害了。”曹可用摩拳擦掌地說:“宣道,你就說怎麼辦吧。”宋啟愚非常無奈地說:“國法掌握在這幫混蛋手裏,真是國家的不幸呀!你把地形圖畫出來,咱倆研究研究。”
過了亥時,宋啟愚和曹可用換上了黑色的服裝,帶着短刀等應用器械,一前一後悄悄出了悅來客棧。他們來到朝陽街二條,先躲在劉姓人家附近觀察動靜。大概過了一刻鐘,在確認附近沒有官府和黑胖子手下的人之後,二人把衣服捆紮牢靠,又用黑布蒙住了臉。他倆噌噌幾步跑到劉姓人家的院牆外。宋啟愚半蹲下來,兩手交叉形成一個平台;曹可用右腳踩着宋啟愚的手掌,向上縱身;同時,宋啟愚用力向上托舉着曹可用。曹可用借力彈起,雙手就扒住了牆頭。他先向院子裏扔了個小石子,發現沒有狗看管門戶,於是便輕身跳進了院內。曹可用簡單觀察了一下地形。他來到大門前,慢慢拔開門栓,將大門打開了一條細縫,同時用一隻手抓住了門上的吊鈴,沒讓鈴鐺發出聲音。宋啟愚機警地閃身進了大門。他們發現只有西屋亮着燈,就輕手輕腳地來到屋子窗下。這時,從屋裏傳出了那個畜生厚顏無恥的聲音:“小妞,你的身子真是又白又嫩,乾脆你以後就給大爺做個妾,保你一輩子吃喝不愁。”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傳出:“大爺,你就放過小女子吧,你不是答應我陪你幾天就把我家裏人放回來嗎。”又是黑胖子的聲音:“嘿嘿嘿,那我這幾天可不能輕饒了你,一會兒我還得跟你再玩一次。”接着,黑胖子又說:“你這小妞就是沒看明白,就算放他們回來,我哪天想你了不還得來嗎。直接把姓劉的一家弄死豈不省事。”女子說:“你傷天害理,就不怕王法嗎?”黑胖子哈哈笑着說:“什麼王法,在晉陽城裏我就是王法。你沒見旁邊的住戶這兩天都投親去了嗎。他們這是怕本大爺。也是,有誰敢到爺的跟前炸刺呀!告訴你,老子玩姑娘的時候從來不插門,也沒見哪戶小民敢動老子一根汗毛。”宋啟愚已經聽不下去了,他輕聲命令曹可用說:“我在門口接應你,不想髒了手。你進去結果了這個無賴。”曹可用用力點了點頭。他抽刀在手,上前一腳踹開了屋門,飛身沖了進去。黑胖子被突然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吱哇亂叫。他一咕嚕從炕上坐起來,當看清楚來人蒙面持刀向自己衝來時,他趕緊轉身找尋自己的武器。原來,他在枕頭旁邊放着一把鋼刀。劉家媳婦起初是縮在床頭一角。當看明白來人是要殺黑胖子的時候,她顧不得別的,一把搶過枕頭旁的刀,抱在懷裏,哆嗦着說:“就不給你,讓人殺了你這個畜生。”眼看蒙面人快衝到床邊了,黑胖子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刀把。他一按綳簧,又用力往外一攉,可憐那劉家媳婦竟被刀刃豁開了脖頸,當場斃命。與此同時,曹可用的刀也到了,只是砍歪了些,正剁在黑胖子的腰和屁股上。黑胖子掙扎着就往門外跑,可他剛到門口就被宋啟愚伸出一腳絆了個狗啃屎,刀也脫手飛了出去。曹可用躍出屋門,一下子騎到黑胖子背上,不容分說,一刀就捅進了這個混蛋的后心。鮮血從黑胖子背上和嘴裏噴了出來,這小子手刨腳蹬,咯嘍了幾聲,再也不動了。曹可用怕他不死,又在他身上補了幾刀。之後,宋啟愚和曹可用又檢查了現場,並在廚下用清水洗掉身上的血污,換上乾淨的衣服,才大搖大擺地離開朝陽街二條,回歸客棧。
第二天清晨,宋啟愚帶着童道生和曹可用早早退了房間、辭別客棧,在晉陽城門開啟時,便搶先離開了晉陽。在路上,宋啟愚幾人無限感慨,他們想不通這個國家的權貴們憑什麼如此糟蹋老百姓;他們不明白國法為什麼不護佑普通人;他們很疑惑象丁訓這樣的好人做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
幾天後,宋啟愚一行到達了延津渡口。由於錯過了渡船,他們便到渡口邊的客店投宿。剛一進店門,就聽有人沖他們喊:“可逮到你們三個了。”嚇得曹可用倒退兩步,右手下意識地摸向了懷裏的短刀。童道生臉色慘白,就連宋啟愚也吃了一驚。三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先期出發的余允文等五位秀才,因其中一人的口音較重,“等”、“逮”不分,才鬧了這麼一出誤會。老鄉見面,分外親熱,宋啟愚吩咐店小二添酒布菜,要和鄉黨們把酒言歡。
第二天,宋啟愚讓客店老闆提前替大夥號好了船,又張羅秀才們吃飯,收拾行裝。上午巳時剛過,一行人就來到了渡口碼頭。這是宋啟愚第一次來到黃河,他望着那渾黃向東的浩浩河水,跟身邊的余允文說:“李白的詩句所言不虛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氣勢確實宏大。”這時,從河灣東邊傳來了低沉的號子聲:“撐住勁啊……呵嘿……到延津呀……呵嘿……三十里呀……呵嘿……就到地兒呀……呵嘿……飯菜香呀……呵嘿……姑娘美呀……呵嘿……”但見十幾個赤裸身體的縴夫在纖頭的指揮下艱難地拉着纖繩挪動着腳步,纖繩的另一頭連着一條吃水很深的貨船。那船逆着水流,緩慢西進,一個浪頭打來,船身晃了幾晃。排在隊尾的縴夫趕忙收緊纖繩,校正拉船的角度。纖頭一邊發力,一邊更換口號:“往裏收呀……呵嘿……靠邊走啊……呵嘿……”望着這些全身用力、通體黝黑、肌肉繃緊,幾乎每個毛孔里都在向外流淌着熱汗的重體力勞動者,宋啟愚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對童道生和余允文說:“如此艱辛的勞作,只為掙到溫飽,跟他們比起來,我們這些人得到的太容易了。”余允文說:“是呀,人的命運真的多舛。我輩讀書人當牢記這個場面,有朝一日主政一方,萬不可傷民害民。”童道生也說:“回想這一路的所見所聞,有些當政者真的是太狂妄自大了,太不把人當人看了,我們以後絕不能失去人性,淪落為那樣的混蛋。”
此時,曹可用在碼頭上一邊向大夥招手,一邊呼喊着:“宣道,再造,登船了。諸位先生都過來吧。”宋啟愚答應一聲,笑着招呼同行的秀才們進碼頭,上船,向著帝國的首都汴梁城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