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陰陽同審 下
正如李青木當時所說那樣,在即將進入天枕村之時,他便探查到,其中確有邪祟之物正在蠢蠢欲動着。而那供養與蠱惑着村中邪祟之物的傢伙,當時的李青木,並無法立即確定,其究竟是人死以後化作的鬼,還是那藏在村中多年由動物修成的“精怪”。
但無論那一直危害這村中的傢伙究竟出自於誰,其皆有可能會將村中的各個動物,上至飛禽,下至走獸,大至豬牛,小至蟲鼠,變作其遍佈整個村子的眼線。
只有這樣,一向最擅“通靈”的關清垚才會無功而返。
因此,不敢再輕易打草驚蛇的李青木,才會帶着田姝夫婦二人徑直返回市中,再從長計議——既是在此處橫行了多年的邪祟之物,那冥府便一定有其不管與不問的理由。也就是說,作為冥府身有編撰的顧南之,即便對那村中的一切暫時不知情,他也會在其對這村中有所行動的時候,獲取到常人難以知道的線索。
正因有了這樣的打算,李青木這才安心將顧南之留在了那裏。
而進到村中的顧南之,曾以自己的靈力探查過這裏。他在上面並不豐沛的靈力,在驚擾到了一直藏於人身中的陳卞安的同時,也對其造成了這一行人同樣不堪一擊的錯覺。因此,在那村中的當夜,重新回到了這裏的關清垚,便被那再也按耐不住的陳卞安上了身。
陳卞安原是想要以此,徹底嚇退那一行人。
卻不想,他這樣本該屢試不爽的行為,卻令顧李二人完全確定,他平日裏正是藏匿在人身之中——原本,那在顧南之掌間與五指竄出的,以來馭鬼的細線,不過僅僅只是胡亂擺動罷了。這樣的結果,僅會讓顧南之察覺到,這村中與陳卞安接觸的人數不勝數。
只是,一隻鬼想要成功藏匿於人的身體當中,並非易事。
比起簡單粗暴的鬼上身,這樣的藏匿,除了要時時刻刻受住來自人的至陽之氣以外,還要儘可能地將自己完完全全變作一個人——不僅是日常的生活起居,陳卞安還必須模仿此人說話與做事的一應細節。
為了完美地將這一切做到,為了不會被外界懷疑,陳卞安便只有可能藏匿在大限將至的老人體內。
而就算他並未一次又一次更替,這可以用以在任何時間與場景下自由行動的身體,受到其直接影響的村民,必定會反覆受到噩運和疾病上的折磨。
如此說來,這村中老人一個接着一個驟然離世,便也不足為奇了。
但身上沾惹了陳卞安“穢”氣的村民,就如遭遇了病毒的傳染一般,已是數不勝數。若是僅僅想要靠氣息與靈力的探查,在當時看來,根本就無法查明,陳卞安究竟躲藏在哪一個村名的身體之中。
於是,李青木聯繫了關清垚,試圖讓她通過村中被其馴服的動物,再去一探究竟。可就正如他在尚未進村之時便猜想到的一樣,任憑關清垚如何努力,那些早已身受蠱惑多時的動物,根本無法為其所用。
再三斟酌以後,早已回到市裏的他,便與田姝二人共同制定了一個計劃:借用關清垚可以假亂真的易容術,將田思舉易容成李青木的模樣,再以天師的身份正式進入天枕村中。而他,將和以“米婆”身份示人的關清垚,一同在這村中演上一出大戲……
眾人在村中的第二天,也就是我第一次受襲尚未清醒過來的時候,趁着天賜的綿綿陰雨,易容成了李青木的田思舉,囑託沈初一,讓他請來村中眾人一同前來觀看天師降妖除魔。
而後,他便將被放進了葫蘆里的阿大、阿二、阿三和阿玉放出,並在被村民團團圍住的屋中大施法術,就在那眾目睽睽之下,便將那所謂禍亂村子的“惡鬼”就地降服。
這其中,李青木還順手收服了一隻一直被困在後山,而又身有冤屈的孤魂野鬼。
而為了讓村民更加信服,自稱“米婆”的關清垚也加入了進來:在那掩好了門窗便就昏暗無比的房中,矇著雙眼的關清垚隨機選中了一個村民。緊接着,她便將這位村民已逝親人的亡魂通靈上來,並讓其上了她自己的身體。在通過許多問題確定了那正是自己親人亡魂的村民,當即,便對這眾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很快,想要再見上亡故親人一面的村民,便蜂擁而上。
關清垚則以自己受傷為由,婉拒了眾人。而後,她又同易容成了李青木模樣的田思舉,一起向眾人分發了可驅走那惡鬼氣息的符籙——常理也應當如此。即便惡鬼已除,其遺留在人身上的“穢”氣若不被斬盡,其運勢與健康也依舊會遭受折損。而如此去做,除了可歸還村民安寧以外,更可徑直將那藏匿於人身中的陳卞安逼至絕境。
這樣一來,眾人便可徑直繞過尋找其蹤影的步驟。
也就是說,被逼得近乎就是無路可退了的陳卞安,在通過其手中的“眼線”得知這一眾人將在晚上掘其墳墓、尋其屍身的消息之後,便一定會趁機再次主動出擊。
而在顧南之發現村后墳山地底之中,皆有毒蟲作祟與埋伏之後,李青木又料定陳卞安會用毒物解決田思舉扮作的“天師”。於是,他便拜託姝兮用毒,再假人之手先對田思舉下了手。
這一切妥當之後,李青木便與沈姝二人一同再次前往後山掘墳。
按照他們的計劃,顧南之將會留在我與田關二人的住所,在暗中保護我們三人安全的同時,並對那主動出擊的陳卞安實施抓捕——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依舊不被冥府告知任何信息的顧南之,竟就在這關鍵的時候,被冥府強行喚了過去。
如此,還真是老謀深算到了極點——
不單是李青木,就連顧南之自己也曾覺着,這個應該被冥府設立為“特別地方”的天枕村,暗藏着天大的秘密。而他的擅自進入與行動,會被同僚暗中制止與告知真相。可事實是,當時的他不僅未知這真相絲毫,還被徑直強行帶離了現場。
但若真要深究,我卻找不到任何得以詬病冥府行為的地方。
畢竟,當時冥府的所作所為,僅僅不過是與他們先前的猜想,出現了一點點的所謂“偏差”罷了。
因此,這樣合乎情理,甚至,完全合乎着當時顧李二人猜想與計劃的結果,便直接導致了我當時遇到的險情。
好在,李青木到底是個如假包換的天師——
掘人墳墓、尋人屍身到底亦不是件兒光彩之事,哪怕這最終的目的,便就是替天行道,降妖滅鬼。加上李青木並未易容,依舊是他自己的模樣,生怕任那“眼線”看了去的他,在以面罩隱了面容后,便只得將籠罩在了這村中各處的夜幕,作為他此刻強有力的遮掩。
只是,那傢伙既已決心一決生死,那其屍身必不會那般容易尋得。
深知如此的李青木愈是向前走着,便愈是感到陣陣陰風襲來。饒是這天師如假包換,愈往那伸手便要不見五指的漆黑中走去,他便愈會覺着,周身因那邪祟陰氣而不適起來。
那種寒冷彷彿就要深入了骨髓當中一般,就似是無數細小而鋒利的小刀,持續不斷地扎進他身上的筋脈當中。
李青木不禁頓下腳步,又急忙向後望去——
果不其然,那緊隨他身後的沈姝二人已是縮作了一團。
饒是在那滿是漆黑的周遭,那二人如紙一般慘白的臉頰,也能被李青木看清。只見,那嘴唇已是青紫了的姝兮,用充滿了憤怒的眼神迎上了李青木的目光,“愣……愣着做什麼?還,還不快點!?”這好生厲害的陰氣,甚至讓她都難以將話說清。
而李青木發誓,在今晚之前,即便是真正踏進了那墳山當中,也絕不會受到這種程度的陰氣。再一回想起之前,他只覺着,這充滿了怨念的陰氣,竟與那冥府城外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由的,對深夜到此不禁後悔不已的他,只隱隱感到,接下來將要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不會比起顧南之那裏輕巧。
但事已至此,又怎麼可能輕易退卻?
想到這裏,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而不多會兒后,他們便徹底進到了墳山當中——比起適才還有些許光亮的山外,這其中,便真是黑得再不辨周遭一切。他定睛一看,這才勉強能看清前方不遠處的山坳。
再依據顧南之的描述,他確定,那在地底之中佈滿了毒物的墳堆,必定就在目前他所站位置的十步以內。而後,他便從兜里取來一隻打火機,試圖藉助火光看清手中的羅盤。
但恰就是在這時,一陣迅猛無比的陰風又驟然襲來。
其在將他身前不遠處,足有半丈多高的雜草吹得“嘩嘩”作響的同時,更險些將他手中的火光吹滅——令李青木十分詫異的是,那跟隨着強風擺動着的火苗,竟是朝着與其正好相對的方向“彎了腰”!?
他急忙釋出周身靈力,這才猛地發現,這整個兒墳山的陰陽之氣流動,竟全都亂了套。望着這近乎便是要將整座山,都籠罩在了其中的陰邪之氣,他不禁心生感嘆——
如此地方,倒真是個極佳的,以這隻進不出的陰氣豢養屍身的“寶地”。而這“寶地”,經過長年累月,恐怕已經豢養了不少曾以土葬形式長眠在此多年的屍身。
饒是他不去冥府翻看卷宗,他想,這天枕村中也必定僅有極少身死之人,成功被帶回了冥府。
想到這裏,李青木不禁再次抬眼,藉著火光向掌中的羅盤掃去。
而不出所料的是,因這難能一見而又極為強勁與大量的陰氣,他掌中的羅盤,已徹底失了效用——只見,那被封在盤中正中央位置的指針,正像是失心瘋了一般抖動與搖晃着。
望着這樣的畫面,李青木不禁心中再次一沉。
緊接着,他急忙伸手將羅盤正中央的指針取出,並從兜里取出一盞雞血。隨即,他手作劍指,以食指與中指的指腹蘸取雞血,又以這劍指穩穩地捻住指針,便就將那雞血完全覆蓋與包裹住指針。
如此,便為「破雷陽」。
這是一種令羅盤的指針在極強的陰氣當中,極力維持與穩定住其周身陽氣的法子。但這「破雷陽」一旦完成,便就意味着,此羅盤經此一用,便將徹底失去效用。
也就是說,待這羅盤再回到正常狀態下使用,便無法做到精準。
李青木一邊皺着眉頭將那指針重新小心翼翼地安裝回羅盤上,一邊則不住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畢竟,這可是陪伴了他多年的老傢伙了,若說捨得,那可真是違了心。
而待那指針歸了位,那羅盤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很快,就似是變戲法一般,那指針定定地停在了指向正北方位的地方。
當即,李青木便憑靠着這方羅盤,定下了這墳山的「太極位」。而很快,急忙來到了「太極位」的他,便就發現,那被浸了雞血的指針,又直直地指向了他所處的艮位之上。
原來,他本就清楚,這羅盤上的艮、丑、卯、巽、巳、丙、丁、未、庚、酉、辛和亥這統共十二個凶位之上,早已匯聚了相當大量的陰氣。而通過指針,他現下可以斷定,那聚集在艮位上的陰氣,便是這十二個凶位之上最為陰狠與猖獗的。
漸漸的,他也識得了暗藏在這其中的玄機與端倪——
這豢養着那傢伙真正屍身的地方,原來還不止僅有毒物那般簡單。這十二凶位,也就是十二字陣所向內形成的,竟是一個本當用於巨大陵墓而早已失傳了多年的陣法。
以艮山為首,這十二字陣環環相扣。
若這其中被破一處,則其餘十一個方位的陣中,便會在一瞬之間噴湧出巨量的陰氣。這會令世間一切生靈遭受滅頂之災的陰氣,更會在噴涌而出的一瞬,又疾速湧向被破的缺口。如此,身處缺口的人便會被這強大而迅猛的陰氣,生生震出魂魄。
而離了竅的魂魄,則又會被立即禁錮與封印起來。
在這陰氣持續不斷的作用之下,無法脫身回到竅中的魂魄,便會永世與這軀殼分離。失了魂魄的肉身,便會漸漸走向死亡,直至蹦析腐化,最終變作一地白骨。
如此陣法,已是高深莫測且陰狠毒辣至極。
但謹慎慣了的李青木,依舊不敢輕易排除,這十二處陣眼當中還存在着其他用以護陣的邪祟之物。
因此,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切尚未開始之際,就中了那歹人早早便佈下的奸計。
而似乎是察覺到了這一點的沈初一,不禁伸手猛地抽打了一下自己的臉。緊接着,他壯起膽子,伸手撅來了一根細長的枯枝,“青木師父,這墳山裏的雜草長得厲害。我們白天來都得用這樹枝探路,你還是也使使,要是……要是被那蛇蟲咬了,可就要不得了。”
沈初一是知曉身後姝兮本領的,他是信極了,饒是那世上最毒的蛇咬了他,姝兮必也能妙手回春。可不知怎的,這墳山他打小便來了數次,饒是那七月半之時,他也不曾畏懼過絲毫——偏是這今夜,偏是那天師在旁,他竟也膽小了起來。
作為本該對這了如指掌的當地人,他竟都不敢再沖在前面。
愈是心有惴惴不安的他,也便愈是連那大氣兒都不敢再出一口。
而隱約也覺察到了這一點的李青木,便也不再推諉。他伸手接過了那樹枝,並故作輕鬆地打趣到:“倒是你,要多再當心些。這邪祟之物來得兇猛,你即便是抗得過這陰氣,也難免不會被那擅能蠱惑人心的東西趁虛而入。”說罷,他伸手拍了拍沈初一的肩膀,“我看那棺材在那地底當中必定不淺。這刨地掘墳的事兒,可少不了你啊。”
聽了這話的沈初一,不免有些急了眼。
他攥緊了拳頭,急匆匆地又開了口:“我這輩子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兒,可是一身正氣慣了的。那東西要真敢和你拚命,那我是拚死也要保住你的!我一條小命他拿走,咱們也不虧!”
而很顯然的是,李青木被沈初一的這番話,給逗樂了。
他連忙擺起手來,“有我在,哪需得你丟了小命——”說著說著,他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將那手中的樹枝又遞還給了沈初一,“倒真有一事兒要麻煩你。”
說罷,他便墊着腳,對那沈初一說起了悄悄話。
只見,沈初一在略顯嬌羞地點了點頭后,便鄭重其事地將那樹枝的一頭放在自己的掌上。緊接着,他又合起掌來,便就將那樹枝牢牢地攥在了掌心之中——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之後,沈初一不禁“哎喲”了一聲。
而下一秒,那血淋淋的樹枝便出現在了李青木眼中。
李青木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並將樹枝又拿回了自己手中,“兄弟,果真好樣的。”說罷,他便將那樹枝上沾了沈初一處男之血的一頭,穩穩地扎進了跟前的雜草當中。
也正是在那一頭完全沒入雜草的一瞬,伴隨着一陣“呲啦”之聲,一道青灰色的煙霧便驟然從那草種騰然而起。緊接着,一陣陣猶如無數人在他耳畔咒罵出聲的動靜,便響徹了此處。
面對如此,李青木不禁也跟着咒罵出聲。
而後,他便一邊用那樹枝敲打着雜草,一邊將自己快速淹沒在了其中。不多會兒后,他便領着沈姝二人來到了艮字陣中——在那陣中陰氣最為聚集的地方,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包,便就赫然出現在了這三人的眼中。
只見,那土包之上正歪斜着一根木樁。
憑藉著火光,俯下身子的李青木清楚地看見,那木樁之上赫然寫有一個大大的“艮”字。除此之外,其他被密密麻麻寫在那木樁上的字,在飽受多年的風吹日晒以後,已經很難辨出。
唯有那結束的地方,他能夠依稀認得,這大概是一道符籙。
可就在這時,儼然是受不得如此謹慎與拖沓的姝兮,竟就湊了上來——好在是李青木及時的喝止,她這才停下了伸手想要觸碰那木樁的舉動。但似乎,這樣的矛盾並阻擋不了她任何……只見,她望着那木樁,嘴裏開始默默念叨起了些什麼。
緊接着,難掩欣喜之情的她,一把拽住了李青木的衣袖,“這是「困鬼咒」和「馭鬼咒」啊!”說罷,這儼然就是後知後覺了的她,這才斂了臉上興奮的神情,“多……多謝啊,剛剛。”
而她這突如其來的道謝,雖不情願,卻也真摯,也就令本便一直看其不爽的李青木,不好再多說什麼。
只有那對此頗是不解的沈初一,還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來,這被施了符籙的墳堆之中,真是藏了能夠徑直取了人性命的東西。如果說這其中埋的是死人的話,其魂魄就會被一直禁錮在這,而再無任何逃脫與超身的可能。隨着其被禁錮在這裏的時間增長,其在這裏積攢的怨念之氣也會與日俱增,一旦這上面的木樁被動,那這其中的魂魄便會得到釋放。那麼,被立即釋放出來的魂魄,便會在頃刻之間肅清這周遭的一切。
也就是說,動了這木樁的人,將要面臨的,不是被那魂魄奪舍上身,便是會在一瞬之間化為烏有。
而這下面埋着的如果是其他邪物,也只怕會更加難纏。
對此不勝清楚的姝兮,只覺得心中驟然生出一片后怕。
她知道,若不是李青木一向謹小慎微,若不是李青木當時反應神速,她這小命兒,只怕真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僅在頃刻之間便被冷汗浸濕了的她,略顯僵硬地站起了身,“要不是那東西要和我們魚死網破了,這木樁想來也是沒什麼大礙的。”說罷,她便心虛不已地望向了沈初一。
聽到這話的沈初一,便遲疑地點了點頭,“這樁子……小時候不懂事兒,來這墳山玩兒的小娃娃,大概……都碰過吧?”
李青木則接過了話,“呵,真是好手段。這東西倒也是能耐,死了那麼久了還敢用這不入流的道法危害人間。”說罷,彷彿兀自陷入了思考當中的他,又將視線移向了遠方,“要想破解這陣法,就必須要十二個人同時破陣。不僅如此,恐怕除了破陣,還需得解決掉這護陣的邪物。”
沈初一當即便震驚不已地“啊”了一聲。
緊接着,他開始揮舞起自己手中的鐵鏟,“咱就不能直接乾脆一點?小顧師父那裏,說不定——”
然而,都還不等他將話說完,一道極為尖厲的聲響,便直直由地面沖向了村子的上空!
一時之間,這劃破了整個天際的動靜,便引得那些停留在樹上的飛禽盡數逃離——伴隨着雜草被狂風再次抽打與掀起的動靜,這漆黑無比的周遭,竟真就像是被一陣陣“鬼畜狼嚎”所包圍起了一般。
面對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姝兮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連沈初一,也跟着一起飛快地停下了手中本是揮舞着鐵鏟的動作。
而不過在一瞬之間,便就意識到了些什麼的李青木,則急忙出聲:“姝兮,下針!”
被突然指使到的姝兮,不禁瞪大了雙眼。
對此難以置信的她,也終於隱隱覺察到了一絲不妙。緊接着,定了定神的她,急忙俯下身子,“沈初一,把火掌着!”說罷,憑藉著那在打火機上來回瘋狂攢動着的火苗,她將取出的三隻「定魂針」穩准狠地分別插進了李青木的「胎光」、「爽靈」和「幽精」三位之中。
做完這一切后,她終於不掩擔憂地開口說到:“不是吧……道長,你究竟要做什麼?”
李青木則旋即將本是緊閉着的雙眼睜開,“你們趕緊退開!”
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的姝兮,又驚又喜。她拍了拍李青木的肩膀,輕聲囑託他注意安全以後,便急忙扯着沈初一退到了一旁。
只見,李青木將身上的背包快速取下,並放在了地上。
緊接着,他又從那背包中飛快地取出匕首、符紙、生雞骨與引魂香。清點完畢后,他用匕首將左掌迅速切出一道口子,並在奔向其餘陣眼處的木樁的同時,以那掌間湧出的鮮血書符十二道。
這十二道血符剛一書完,他便又朝被這十二個陣眼環繞在其中的一處空地上,擲出了一道早已備好的「陽晝符」——還不等那符籙落地,李青木低沉而飛快的吟唱聲便已響起。登時,那受了口訣召喚的符籙,便在落地的一瞬,泛出了陣陣白光。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那抹白光,甚是顯眼無比。
而不多會兒后,那顯眼的存在便就漸漸擴大了起來……不過三兩秒間,那白光便化作了一大團足以將這完全照亮的“太陽”。那突如其來的溫暖與耀眼,幾乎要整個兒奪走一旁沈姝二人的光明。
約莫好幾秒后,這二人才能掙扎着又睜開眼來。
只見,藉著那猶如白晝一般存在着的光亮,李青木正分別將穿過了那十二道符籙的生雞骨,一一釘入那十二個木樁前的地底之中。而不多不少,那骨頭沒入地中,剛好一寸。
同時,他也不忘再在那樁前分別置下三支「引魂香」。
望着這副唯在書中才會出現的畫面,姝兮當即便反應了過來:想要一舉破了這十二個陣眼,就需得十二個人同時進行與完成。現時間與局勢緊迫,李青木只能將這十二道血符當作自己的替身,從而與那生雞骨與引魂香一同與他破陣。
只是,李青木既早便備好了那用作照明的「陽晝符」,那他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用上呢?對於他的謹小慎微,姝兮能夠猜到,這樣去做,他定是不願以此打草驚蛇。
那麼,現在的他——
再結合起他剛剛那反常到了極點的行為,姝兮不禁再次心跳加速了起來——果然,那道突然響徹在了村子上方的聲響與動靜,就是顧南之或者關清垚向他們發來的求救信號!?
她料到了那邊,恐已與那惡鬼發生了遭遇。
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那所謂“呼風喚雨”之力從不在李青木之下的顧南之,竟會身陷囹圄——田思舉還中着毒,莫說要和對方拚命了,就單是逃跑恐也難以做到。
這一切,還真是要了命了!
但很快,深知絕不可以驚慌失措的她,急忙又定了定神。
她急忙向前上了一步,並朝已經回到了艮字陣前的李青木大喝道:“要來不及了!”她終於再也忍不住,開始向李青木所站的位置奔去,“我們兩個能怎麼幫你?快說!”
而事實上,姝兮此時此刻的挺身而出,正謂是雪中送炭。
要放在尋常,那「陽晝符」少說也能持續個一炷香的時間。但這裏可是所謂天賜的養屍“寶地”啊,李青木用以破陣的準備尚未完成,這巨量的陰氣便得以持續不斷地蠶食那符籙上的光亮。
就在李青木再次奔回艮字陣前時,那光亮已然弱了不少。
於是,實在分身乏術的他,只能接下這恰到好處的善意。
於是,他從腰間再次抽出匕首,並將刀柄遞了出去,“你把背包里的「陽盞」取出來,到了時機我會再告訴你應該怎麼做。”緊接着,他又將視線移到了沈初一的身上,“你趕緊用這匕首除掉周圍的雜草。我準備好火堆以後,你幫我一起將其圍成一圈。”
聽了指令以後,這本是無措的二人終於開始各自行動起來。
只見,那些幾乎齊胸一般高的雜草,在沈初一彎下腰,並用其手裏的匕首“唰唰”幾下后,便齊刷刷地倒在了地上。緊接着,一大片散發著惡臭的空地,便赫然顯現。
而將八個小木堆支棱好了的李青木,則在那正中央盤腿坐下。
再次得了指令的沈初一,便趕忙用手中的火機逐一將這八個小木堆點燃——說時遲那時快,正就是這火堆亮起光芒的一瞬,那失了效用的「陽晝符」便也跟着化作了灰燼。
比起適才猶如白晝一般刺眼的光亮,這火光真切而又熾熱。
而被那團團火光圍繞在其中的李青木,其被映照得通紅的臉頰之上,則漸漸浮現出了一絲難以掩住的陰沉。只見,緊緊閉上雙眼的他,忽地開口吟唱起來:“天雷滾滾,地雷濤濤。五雷匯聚,八方普告。奉我之血,行我符令。陰陽逆行,如速神威!急急如律令!”
正是在這話音落地的一瞬,他又猛地睜開了雙眼。
定定一望,姝兮這才驚愕地發現,李青木那驀然睜開的眸子裏,竟有那麼一瞬,沒了瞳仁兒的存在!?緊接着,饒是有那火光的映照,李青木周身的肌膚,竟也跟着青紫不已。
縱然他的瞳仁已經重現,縱然他周身的青筋還在暴凸着……
但親眼見證過無數生離死別的姝兮,竟就在那樣的一刻,幾乎就要認定,那李青木已與死人無異!
可還不等她再細想下去,一道猝不及防的轟鳴之聲,便又直直衝進了她的耳里——原來,那八個依舊在熊熊燃燒着的火堆,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本當赤紅的火光,竟沒由來地變作了一片青藍!
伴隨着持續不斷襲來的狂風,那青藍色的火光來回跳動着。
就似是在那偏遠山澗中,時不時出現的瘮人鬼火一般——下一秒,姝兮便就斷定,那正就是鬼火。在剛剛李青木的吟唱當中,她沒有聽錯,那個不要命的傢伙竟真是要“逆轉陰陽”。而這突如其來的鬼火,恰就成了此時此刻的陰陽兩氣已被整個兒顛倒了的最佳證明。
只是,這所謂“逆轉陰陽”,一向都無法僅憑一人實現。
這種簡直可以被當作是“禁陣”的陣法,可以在一定區域內翻轉陰陽。其難以被實現的原因有二,其一,該陣必需佈陣者極為強大的靈力與修為;其二,則是佈陣者的身體,亦需承受住那陰陽翻轉之力——正常的人,外陽內陰。其五臟六腑皆有經脈串聯,而流通在這經脈之上的氣,在體表為陽,體內則為陰。倘若那陰陽翻轉之力進了體內,其內部臟器與經脈便會立即感到猶如烈火淬鍊一般的灼燒與劇烈疼痛,而其體表,則會如同死人與鬼魂一般冰冷與僵硬,雖無明顯痛感,卻會令人產生已然失了這副身軀操控權的錯覺。
事實上,這樣令人難以受住的“冰火兩重天”,僅僅只是其自身陰陽兩氣的作用。要知道,人乃萬物之靈,沾染其陽氣的東西,縱使僅是一根頭髮絲,亦能令那鬼怪難捱。
這便也是尋常鬼怪難以上到人身中的根本原因。
可偏偏,這人皆有之的陽氣進了體內,反而會真取了人的性命——這種陣法,任誰來了,若出半分差錯,輕則半人半鬼,不入六界;重則經脈俱毀,不得超生。
想到這裏的姝兮,不禁渾身顫抖不已。
她怎能想到,這個年紀輕輕還有着未來大好年華的男人,竟真就甘願在這裏拼上全部。
但那陰陽二氣已被李青木翻轉了過來,她也無力阻止。
眼見着如此的她,只得渾渾噩噩地檢查起自己的背包。她知道,縱然李青木成功了,若不對他及時施救,他也必定命喪於此。
而恰就是在這時,李青木口中湧出了一大灘鮮血。
包括他被染得赤紅一片的口腔,和那被鮮血浸染的肌膚與衣物,竟無一不同那鮮血一般,升騰着熾熱而滾燙的白煙!?
望着眼前那副畫面,姝兮被驚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不自覺瞪大的雙眼之中,則又赫然映入了另外一副畫面:那八道青藍色的鬼火突然暴漲起來,而就在那鬼火近乎就要高高躍向空中之時,那被扎在生雞骨上的十二道血符便猛地拔地而起,並懸空而燃。緊接着,被釘入地底一寸的生雞骨則被一股無形而又極為強大的力量,生生撕裂。
只見,那包裹着血符的火焰,也漸漸變作了青藍。
那本是慢慢吞吞燃燒着的引魂香,竟也像是變戲法兒一般,就在那眨眼之間,燃作了一道道仍舊維持着線香形狀的香灰。
而就在眼前那最後一道血符燃盡之時,李青木便又猛然吐出一口滾燙無比的鮮血。緊接着,十二道猶如是驚天炸雷一般的轟鳴之聲,便在頃刻之間,響徹了此處。
一時之間,沈姝二人失了聽覺。
在這個儼然已經變作了無聲的世界當中,他們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周身縛滿了鐵鏈的玄色巨棺,竟就從那地底當中破土而出——就像是尾端裝了“竄天猴兒”的巨棺,竄得老高,並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在空中停留了半秒后,便直直轟然墜向地面。
誰知,這一墜,竟讓那巨棺摔得粉碎。
而伴隨着那銹跡斑斑的鐵鏈落地,一具彷彿才死未久的新鮮屍身,便就赫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這時,李青木終於掙扎着開口道:“就是現在!姝兮,在你身前五步,我放了「捆仙索」,你快用手裏的「陽盞」將其裹住!”說罷,他又再次望向了沈初一,“沈初一,你用「捆仙索」捆住那屍身,再將它放在我身前的乾柴堆上。”
這「捆仙索」是李青木從冥府黑市,也就是「亡靈市場」中重金買回來的。比起尋常由「陽盞」與紅線製成的「絆馬索」,這由龍筋製成的「捆仙索」不僅可以無限拉伸,還能困住萬物魂魄。
但因其是從冥府得來的,這陽間之人不單看不見,更是摸不着。
所以,李青木才讓姝兮用經了萬人之手的「陽盞」將其裹住,這才能夠確保沈初一能用其捆住那巨棺中的屍身。
而這姝兮,確也毫不含糊。
只見,她向前上了五步,一邊摸索着,一邊又用手中的「陽盞」試探起來。不過兩三秒后,觸了「陽盞」的「捆仙索」便立即竄出了一道光芒。緊接着,她便似是包紮傷口那般,用「陽盞」將其捆了起來。
姝兮將「捆仙索」抱在懷中,並急忙回頭——
卻發現,剛剛聽了她講解的沈初一,竟呆愣在了原地。一時之間,她不由得心生悔意,悔不該那樣草率地告訴他,那土堆下面可能埋着的東西,究竟有什麼威力。
索性,她急忙攥緊了拳頭,“你個大男人傻愣着做什麼!?那屍體少說也有白斤之重,難道要我去搬!?”
而她這滿懷着怒意的話音落了地,沈初一這才好歹清醒了過來。
他滿是抱歉地點着腦袋,並在接過了「捆仙索」后,別著腦袋,對那周身彷彿還柔軟異常的屍身五花大綁。緊接着,依舊心虛無比的他,虛着眼,將那屍身扛起,並一股腦兒地將其扔在了乾柴堆上。
而眼見着這衝擊力,竟將本是壘好的乾柴盡數衝散。
他便只能再次硬着頭皮,一邊不斷地說著“對不起”,一邊又飛快地將那些散落在地的乾柴拾起,從而又壘在了屍身之上。
做完這一切的他,便逃也似地火速撤離了那裏。
也就是在這時,李青木怒喝一聲,“給我燒!”
只見,那彷彿領了命去的引魂香,就似轟然炸裂了其最後餘下的一部分一般,紛紛噴射出了一道道長長的火舌。而伴隨着其周身那久違了的赤紅火焰,那圍繞着李青木的八個火堆,也跟着重新恢復了赤紅之色。
彼時,兩儀陰陽再次恢復。
眼見着如此的李青木,便立即再次喝道:“琉璃真火!”喝罷,那八個火堆中赤紅色的火焰便瞬間暴漲起來——就在李青木劍指穩穩指向那屍身的一瞬,那火焰便將其頃刻包圍。
不過兩三秒間,那屍身便發出了陣陣“噼里啪啦”的聲響。
然而,令這三人感到錯愕不已的是——
即便正就是在那真火的重重包圍之下,那屍身竟未消殞絲毫!?只見,其身上的衣物與配飾早便化為烏有,而其周身的皮膚也被真火燒得一片赤紅……但那屍身,就是不滅不化。
當即,李青木心中便覺不妙。
他深知,那逆轉陰陽的反噬,在他體內存在的愈久,他便愈是難以受住。若過了時間,即便他體內的「定魂針」仍舊不滅,他恐也在劫難逃。情急之下,他急忙又掏出一張符紙來,並一口咬破舌尖,以其舌尖熱血迅速寫了一張斬妖滅鬼的符籙。
緊接着,他又拔出身上的一根「定魂針」。
而以這「定魂針」刺破了的七脈,不過一瞬之間,便向外噴湧出了巨量的陽氣!頓覺舒爽的李青木,又急忙伸手向前一擲,那斬妖滅鬼的符籙便夾着這破體而出的陽氣,直直衝向了那屍身。
下一秒,這周遭,便再次驟然生出一聲驚天炸雷之聲。
在這猶如惡鬼一般咆哮的聲響之下,那原本包裹着屍身的火焰,在純凈至極的陽氣刺激與加持之下,登時,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只見,那瘋狂向外吐露着火花的漩渦,漸漸變作了猶如金子一般閃亮而璀璨的顏色。
望着這一切的姝兮,深知饒是那金剛之身,在這被陽氣無盡放大的真火當中,也必將被煉化於此。
而片刻以後,那一片金黃的火焰,終於漸漸熄滅。
知曉那存在於此多年的罪孽終也變作了一片灰燼的姝兮,這才又立即反應了過來。她定了定神,並急忙拍了拍那仍舊一副震驚不已神情的沈初一,“你快些脫掉衣服。”
沈初一頗是有些戀戀不捨地回了頭,又不解地支吾到:“為,為啥?”
一向性子頗急而又毫無耐心的姝兮,則一邊將早已翻找出來準備在了手中的藥品打開,一邊急匆匆地向李青木走去,“你總不想看着你的小李師父陽盡身亡吧?”
她小心翼翼地繞過火堆,並將李青木攏進自己的懷裏。
她望着他儼然有些遲鈍與渾濁了的眼神,不禁收起了自己本是擔憂無比的眼神。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並開始對他施救,“真有你的,膽子竟然這麼大,毫無準備就敢做這樣的事情。”
自小便從那書中見識過許多的她,其實在最初之時,便想到了這所謂“兩儀陰陽逆轉”的法子——若要一人同時破掉那十二個陣眼,只能將此處積攢已久的陰氣強行轉化為陽氣。唯有這樣,才能夠將那被掩埋在木樁與泥土之下,用以攻擊破陣之人的陰氣,轉換成破陣之人得以用之不竭的陽氣,從而徑直攻破那護陣之物。
如此,倒真能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但到底,從未親眼見識過這種場面的姝兮,還是心有餘悸。若不是她這懷中躺着的,仍是鮮活着的李青木,她可真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是啊,就在這之前,她怎麼想得到,李青木竟會拼到這種地步?
她錯愕而又失神地望着對方,直至片刻以後,她才忽又徹底明白了過來:原來,還不止是這個不要命的傢伙啊。同是救人,即便是她高傲慣了,即便是她從不肯開口承認半分,但就單是想想,所救之人臉上將要真摯無比的神情,她便會覺得足夠了啊。
同時,她當然也會對其捨命搭救她夫婦二人性命的舉動,不勝感激。
而這一次,這一刻,她更是會破天荒一般在心裏感慨到,她的身邊,能有這般肯願仗劍救世的傢伙,是她江姝兮能得來的幸事之一。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她也再不會有任何的心思與李青木爭個高低輸贏了。
於是,為了和李青木拉近距離的她,故作着滿是埋怨地又開了口:“既然是要用這種程度的火來燒,當初就應該換顧南之過來。”
說罷,忙不迭接過衣服的她,便輕柔地將其披裹在了李青木的身上——真是惹人心疼的傢伙。他的周身仍舊遍佈着近乎就是被沸水燙過的赤紅,可觸着卻是猶如死人一般的冰冷與僵硬。
單是想想這一切,姝兮便不禁又要倒吸一口涼氣。
而勉強恢復了些許的李青木,則不禁冷笑着出了聲:“他人都不在了,要真是他來,今晚還不知分曉是何。”說罷,猛然間又想起了什麼的他,便又立即對那儼然就要脫得個精光了的沈初一說到,“兄弟,勞煩你,快些回去。即便燒了屍身,那廝也不會立即消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