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陰陽同審 中
忽的,殿外襲來了一陣狂風。
其強勁程度,不僅將那隔絕裡外的一扇扇木門吹得亂晃,就連這殿上各處懸着的赤色燈籠,也跟着一併猛烈晃動起來。
有一說一,蘇不忘當然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再次驚得不輕。
而就在她下意識后縮身子,試圖找個再安全一點的位置之時,殿外的那陣狂風驟然停下了——青天白日之下,一道近乎就是將那殿外照成雪白一片的閃電又忽地落下。伴隨着遲來的轟隆雷聲而來的,是那一道道木門整齊合上的劇烈聲響。
那雷聲,本就大得猶如是要將那天際生生戳了個洞一般。
但誰知,那不知怎麼就被關上了的木門,竟又驟然傳出了幾乎要將蘇不忘當場震聾的巨大聲響。
就彷彿,那接二連三的聲音,正就是來自地獄的轟鳴一般。
而不過短短兩三秒后,這驟然便整個兒陷入了一團漆黑的殿內,便變作了一片彷彿一切都凝固了的死寂——那陳卞安被符籙封了口舌以後,這殿中本就安靜無比。在那幾聲驚天的動靜以後,這其中,便更是安靜得,猶如再無活物了一般。
彷彿,這殿裏若是落了根細針,也一定會被聽見一般。
愈發覺着不妙的蘇不忘,只能壯着膽子,在這漆黑無比的周遭中拼盡全力去尋找兩旁的眾人。
但很快,這一如死寂的周遭,便再次襲來了一陣動靜。
蘇不忘下意識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她原本以為不過僅是裝飾作用的赤色燈籠,忽便亮起了光芒。緊接着,它們一盞緊接着一盞,由遠及近,將這偌大的殿內整個兒點亮。
只是,比起先前明媚無比的光亮,這赤色的一團團分明火熱着,卻在這殿中顯得如此幽暗。它們多得分明數不過來,可即便是與那籠中發出的光芒合在了一起,也是聊勝於無。
倒也正是藉著這些愈看愈是瘮人的光芒,她才終於又看見了在兩旁席上正襟危坐的傢伙:他們一個個兒正緊閉着雙眼,又紛紛面對着跟前漂浮在空中的桌案,低垂着腦袋。
在那燈籠的映照下,他們的面容皆被照得赤紅一片。
可那赤紅,又分明比起周遭昏暗無比的光芒,要赫然再亮上幾分。就彷彿,那令他們的臉亦是變得猙獰可怖的赤紅,儼然就是來自他們自己的體內,就是他們原本的模樣一般。
蘇不忘被這幅畫面,以及這個猜想,再次驚出了一身冷汗。
下意識的,她便想要藉著那微弱而又瘮人無比的光芒,去找到李青木一干人的身影。
可還不等她再做些什麼,一道齊齊吟唱着什麼的聲音,便又劃破了這整個殿內——那詭異至極的吟唱聲,分明就是人的聲音。卻不知怎麼回事,那些個在她分毫不敢移開眼神的注視下,依舊保持着緊閉雙眼又低垂着腦袋的傢伙,分明又未翕動過絲毫的嘴巴。
但事實上,那一刻的蘇不忘,卻又能十分篤定——
那彷彿正就是在呼喚着什麼的,而愈加令人頭皮發麻起來的吟唱聲,正就是來自他們!
望着如此令人費解而不安的一幕,蘇不忘除了沉默之外,再無其他。
而很快,那齊齊的吟唱聲奏了效——只見,這整個兒「森羅殿」竟兀自動搖了起來。就在這搖晃愈來愈強,其簡直就是能引起山崩地裂的動靜,幾乎就要將蘇不忘生生從那椅子上搖下來的一瞬,這極為真切的一切,竟又旋即歸於了平淡與最初。
就彷彿,
那一切,都根本尚未發生過一般……
蘇不忘不禁支棱起脖子來,試圖用雙眼再去探查下方的一切。
可下一秒,伴隨着來自地底的轟鳴之聲,一道殘破而似乎飽經了滄桑與風霜的石柱,便赫然猶如破殼的雛雞一般,掙扎與翻湧着地底的土石,爬升與蜿蜒着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緊接着,那周身纏繞着藤蔓與荊棘的石柱,便就精準至極地將陳卞安整個兒貫穿了——此時此刻的他,竟像極了被串在鐵簽兒上的食物。直至那石柱的頂端攀升到了殿房的穹頂之上,被其牢牢困在其中的陳卞安,便再也動彈不得絲毫。
他依舊被符籙封着口舌,那因劇烈疼痛而不受控制的呻吟與慘叫之聲,便只能在他的喉間嗚咽與滑動着。
不多會兒后,那猛地湧上了喉頭的腥臭黏液,便將他嘴上的符紙悉數浸濕。而很快,那淅淅瀝瀝的液體,便似是帶着戀戀不捨的情愫一般,滴滴答答地經由他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再不過幾秒,這整個殿內,便充斥着了一股令人極為不適的惡臭。
但似乎,僅是這些,都儼然還不夠一般——那殘破的石柱又驟然泛起陣陣光芒來。東一塊兒忽然亮起的赤紅,就似被燒得通紅的烙鐵一般,在接觸到陳卞安身體的一瞬,便驟然“呲啦”一聲,升起了騰騰白煙。伴隨着滿是腥臭的肉香味襲來的,則是那石柱上西一塊兒忽然亮起的冰藍——不過兩三秒后,陳卞安身上被那寒冰旋即凍壞的一部分,便與包裹着它的寒冰一同,“叮”的一聲,滾落在地。
而後,一道金黃色的細線又似蛇一般,貼着石柱的表面,迅猛地蜿蜒到了陳卞安的頭頂。
只見,那線,很快又變作了一面……
而一道猛然自其表面襲來的強光之後,一把與其顏色與光芒無異的羅傘,便支棱在了陳卞安的頭頂。下一秒,隨着那羅傘飛快轉動的,便是其被密密麻麻系掛在傘骨尾端的流蘇與銅鈴——那長長的流蘇,在空中被甩動出了一個緊接着一個形狀完美的拋物線。而那被系在其尾端的銅鈴,則按照極為嚴格的間隙,發出了一陣陣空靈而又悅耳的聲音。
與此同時,一道平空乍現的巨型捲軸,橫亘在了高台與陳卞安之間。
只見,那直立懸浮在了半空中的捲軸,在不藉助絲毫外力的情況下,竟緩緩打開——密密麻麻的文字所形成的巨大圓形,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蘇不忘的眼中。
而在她耳中絡繹不絕的鈴聲,在此時也愈加快了起來。
就在那鈴聲的響起,幾乎再沒有任何間隙可言之時,那捲軸之上赫然出現的一個赤紅的圓圈,將上面的一個黑色文字牢牢圈住——她下意識向兩旁看去,果不其然,儼然就同中邪了而不再身受自我控制的眾人,開始用手指整齊劃一地在面前的桌案上指畫起來。
同時,那在捲軸上出現的赤紅圓圈,也就愈來愈多。
直至最後,也就是那持續而不間斷的鈴聲戛然而止之時,一個由無數圓圈連接而成的奇怪圖形,便就完完整整顯現在了那捲軸之上。
儘管那被圈中的文字,那樣的距離,蘇不忘根本無法看清,而那最終被完成在了捲軸上的圖形,她也從未見過,就莫說是要清楚地識得與辨出——但是啊,那至今都歷歷在目的畫面,那也許她此生都再無法見到的一切,還是驚得她說不出半個字來。
就這樣的畫面與情景,這樣審判的模樣——
比起蘇不忘最初在腦海中設想的莊嚴與神聖,在此刻看來,竟真同那所謂“邪教祭祀”毫無差別。儘管她從無機會能夠得知,那種組織的行事風格與模樣,但這眼前的一切,她除了能夠想到“邪教”二字,竟就真的再想不出任何得以將其貼切形容的詞語來。
而要不是陳卞安依舊不知悔改,要不是蘇不忘恰好遇見,又能“有幸”下來一同陪審,她怎麼可能見到!?
望着眼前不禁是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切,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儼然不願承受這絲毫的她,心中更像是着了魔一般開始祈禱着,就在這裏,她還可能“逃出生天”。與此同時,時刻擔憂着這心中的想法,真就會被一旁「泰山府君」聽了去的她,已是如坐針氈。
不知在什麼時候,她的後背也已是岑滿了冷汗。
她那似乎被無限放大了感官的背部,更是開始感到,一陣陣猶如被鋼針扎過了一般的刺痛感。
而約莫是片刻之後,她一旁似乎是早已與這瘮人可怖的一切融為了一體的府君,這才肯悠悠開口道:“陳卞安,你的種種罪行,已被羅列在了這審判書上,你還有何話要說?”其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並又將其視線移到了一旁,“死後仍敢在陽間害人性命之徒,壞的,是這陰陽人鬼二界的平衡與契約。冥府自建立一來,此等窮凶極惡之徒,判后皆會就地斬殺,再無來世。而今時今日,比起你這毫無意義的雄辯,我更在意的,是將你抓捕在手的過程,究竟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