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同世界,理應公平
值日生最大的便利是,可以盛自己想吃的飯菜。
只要不剩菜,怎麼都行。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用非得吃班級套餐。
恪齊額外用一隻圓碟子,裝了不少班級套餐之外的食物,和爸爸分享。
老恪掰開一隻烤紅薯:“這個也是自己班種的吧?”
“紅薯是五年級種的。”
老恪咬了一口,認真品了品味說:“這就是普通的紅薯?怎麼你們班的小魔王吃到這個就乖了?”
“哦。蘭澤就喜歡吃紅薯。”恪齊從爸爸手中接過另外半隻,“怎麼吃他都喜歡。”
“你呢?喜歡嗎?”
“還行。”恪齊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的樣子,紅薯都顯得更好吃了。“不過他不喜歡吃韭菜。”
“嗯,那豆芽呢?豆芽他也吐掉了?”老恪本該只關心兒子,但好奇心一時發作。
“我覺得,是因為豆芽炒蝦仁裏面有韭菜。他喜歡蝦仁,吃進嘴裏才發現有韭菜。”恪齊很快消滅了半隻紅薯,把嘴裏塞得鼓鼓的,喝了幾口湯才重新抬起頭來。“三年級的豆芽是他們自己發的。他們老師在農藝室養了很多蝦,可以觀察蝦子生長,還可以撈肥料給菜地。”
“唔。”老恪點頭。
看似平凡無奇的飯菜,其實飽含了校方的深意。
不愧是面向父母的校園開放日。
“這麼說來,你們四年級,也有班級觀察水鴨子?”
“嗯,是別的班。他們班還腌了鹹鴨蛋和皮蛋。不過,和我們班一樣,蛋都是買的。”
“那鴨腿呢?”老恪問。
眼前的班級套餐中,並沒有鴨腿。對應位置放的是炸藕盒。但小魔王在餐廳亂跑的時候搶到過。別的班級套餐里有。
“當然也是學校買的了!”恪齊撇撇嘴,“肉太粗,不好吃。”
老恪一直以為小齊不挑食的呢。
不過,看這孩子健康活潑的樣子,似乎稍微挑一點也不要緊。
恪齊吃飯很麻利。一頓高質量的午餐,很快吃完了。
老恪看着恪齊交回餐具,回到座位跟前和自己禮貌告別,覺得很滿意。
這頓飯孩子收穫了營養,老父親收穫了信息,促進了親子關係。怎麼看,都是賺到了。
老恪和兒子點頭再見,目送他和同班的小值日生一起離開。
他自己也起身,打算趁着孩子們的午休時間,去找約好的美術老師。
站起來要走,他才發現,小齊的畫還在自己這裏。剛才光顧着一起吃飯,都忘了把拼好的畫還給孩子了。
帶着孩子得獎的畫去見美術老師,這倒是正好。
美術老師安排的見面地點,是在教學主樓地下的美術教室里。
並不是一對一的面唔,還有另外幾位父母在。這樣一來,老恪感覺自在多了。
他們的孩子都是繪畫天賦卓越的,不過比起小齊還差一點點。
美術老師帶着父母們,邊聊天邊參觀美術教室中的作品。老恪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還揣着一肚子的自豪。
小齊畫出的優秀作品,老師手裏還有不少。
他手裏拼合的那張畫,目前雖然慘了點,但老師手裏也有原始版本的高清圖片。
午後又灑了一陣小雨。雨停后,出了太陽。
孩子們的午休時間還沒結束。一群小孩子在運動場上瘋跑。靠近場地邊上,圍成一圈的孩子們,衣服花色是四年級的,正在玩丟沙包。
場地上通鋪了排水格柵,表面略微潮濕。絲毫不影響孩子們的玩耍熱情。
老恪站定看了看。那些玩鬧的孩子中,沒有恪齊。
於是他繞過運動場,走向宿舍樓。找小齊送畫去。
守在入口的宿管老師看到他,小聲問了幾句。然後微微點頭,輕手輕腳地在前帶路,帶他上樓找恪齊的宿舍。
宿舍樓中一片祥和。大部分孩子正在午睡。小部分已經睡醒,安靜地起床做自己的事情。
恪齊的宿舍朝南,宿管老師把宿舍門上的小窗調成透明模式,老恪立刻找到了兒子。
門對面的窗子對外大開着。窗帘在春風中飄動,時而露出綠色的柵欄。陽光在牆面烙下忽明忽暗的印記。
只有一張床上有人睡覺。
恪齊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百無聊賴地觀察窗帘。他立刻發現門上有人正在看他。
他慢慢側轉頭,伸出一隻手,指了指自己被子的胸前。擺了擺手。
他的被子裏,露出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小腦袋。
校園裏沒有小貓小狗,這隻能是一隻……人類。
小腦袋旁邊,還有一隻小手揪着恪齊領口的衣服。
不對,是抓着領口裏的皮肉。
老恪震驚了。一瞬間,不由自主地腦補出成年人之間的無數不可描述。差點大喊出聲。
宿管老師立刻扯住了他。用噓聲制止了瞎咋呼。小聲地說:“我們這有個孩子,不愛睡自己床,就喜歡鑽別人被窩。”
“該不會是……小澤大魔王?”老恪現在心煩意亂的。
輪到宿管老師吃驚了:“你居然知道小魔王?不過沒錯,就是他!夏天他喜歡自己一個人睡,哪個孩子碰他一下他就打人。天冷的時候,就喜歡鑽小胖子的被窩。你兒子長得壯實,體溫高。”
老恪懂了。
大魔王把他家小齊當暖爐用。
現在這隻熊孩子只露了個後腦勺,把精緻的瓷白小臉全擋住了。
看上去普通,貌似更可恨了。
老恪對着房間裏的恪齊擺了擺手。
宿管老師刷開了宿舍門,指了指恪齊的桌子,老恪踮着腳走進去,把恪齊的畫放在他自己桌上,用文具壓住了。
小魔王睡得很香。恪齊無奈地對着爸爸眨巴了下眼睛。嘟着嘴一聲不吭。
老恪只能退到門邊小聲問宿管:
“他們這要睡到什麼時候?”
“打鈴,放起床音樂。……所以現在千萬別招惹,如果沒睡好,有起床氣。”
“那豈不是打鈴吵醒,也有可能打人?”
“音樂好聽的話……也可以不打。”
“行吧。”
老恪看看兒子,很想從兒子被窩裏把小魔王一把揪出來,再一腳踹斷窗戶柵欄把小畜生扔樓下去……但這麼干,似乎不值得。
但總歸這個事情它不對勁。
“今天這個事情我必須投訴。”出了兒子宿舍的房門,老恪認真地說。
“千萬別。”宿管老師把門輕輕關上。“那孩子現在已經消停多了。關鍵是同齡孩子基本沒有打得過他的。懲罰了之後又能怎麼辦呢?我們不可能對一個孩子怎麼樣,還是要讓他正常長大的。”
這一刻,老恪覺得英雄氣短。
宿管老師的潛台詞,他聽明白了:除非人道毀滅,可以一了百了。但這是不可能的。
老恪如果早點發現恪齊的處境,大概還能想辦法讓兒子轉個學。反正孩子們都是住校,在哪住校差別不大。最多父母來探望時,路上多花點時間。
但現在……十歲的兒子,還有一年多就要去“全面教育”學校。
在小齊的身邊,全都是從育兒所的胎兒時代就一起長大的熟悉夥伴。
如果轉了學,他先要適應新的夥伴,新的環境。一年後,進入全面教育學校,又需要再次適應新的夥伴和新的環境。
搞不好,轉學本身,都會帶來很多問題。
但如果不轉的話……
往好了想,哪怕那隻小澤大魔王,也是小齊從小生活的一部分。
小齊活到現在,依然開朗樂觀。心地善良而又聰明懂事,甚至稱得上優秀。
這說明:他,大概,習慣了?
老恪嘆了一口氣。
剛才想把小魔王扔出窗外的那點衝動,已經蕩然無存。
“孩子們之間,也要講公平啊。”
這句話他說給了宿管老師聽,也寫在了開放日結束后的情況反饋中。
他相信,在神州這樣的大同社會中,公平,理應體現在每個人從生到死的細節中。
死亡是老恪最熟悉的領域,目前看來,的確是公平的。
除非有人生前在海外置產。
那些遺產歸所在國法律管轄。在遺囑沒有指定捐贈對象的情況下,通常歸法定繼承人支配。
國內有海外遺產可繼承的人並不多。不過,他們經常自己放棄繼承,一切“權益”轉贈神州。
這主要是因為,戰爭雖然結束,地球上依然波譎雲詭。
僅從遺產本身來說。一方面,各國遺產稅形式各異。有些國家的涉外遺產處理起來,文件往來極為繁雜,甚至需要進行苛刻的個人身份認證和財產審核。每個繼承人陷進去,都需要消耗不少時間和精力,才能最終接收遺產。
另一方面,遺產本身對個人未必有什麼價值。一小塊農田,一間破車間,一艘漁船的部分股份,一個小公司的期權……這些東西在神州官府手裏說不定還能發揮點作用。而個人跨國打理資產,不僅存在經濟風險,搞不好還會牽涉到政局風波和人身安全。
資產被敵國沒收,只算是小事情。以前在停戰時期,神州人員也曾經突然被友好國家扣押為人質。這種臭不要臉的行徑,動手之前毫無徵兆。只要國人腳步跨出國界,各種離大譜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在老恪看來,神州人從生到死,從育兒所誕生到姓氏樹埋葬,理應都是公平的。
恪齊從小到大,卻從未指望過公平。
這是因為,在某些逆天人物面前,公平是不可能存在的。
魔王的存在,也不過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