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超凡與出眾
天空,低沉而陰暗。
雨水浸透的草坪上,沒有孩子奔跑的身影。
老恪從地下通道進了童校大門。來到了地面層,心情反而更加壓抑了。
童校室外到處濕漉漉的。而他事先根本沒想到,出門要帶傘。
不過,同樣參加學校開放日的父親母親們,多半都沒帶傘。大群人擠在校門內的走廊上,看着外面的雨。他四處看了看,也就心安了。
大多數人,平時工作生活都在下面。下雨改變的只是地下城公共區域的照明亮度。
只有小孩子,才需要真實陽光,和充滿泥土氣息的新鮮空氣。
現在上面正下着雨,陽光是沒有的。而空氣,聞起來有點特別,大概就是泥土的氣味。
這個季節按理說是春天。地面上竟然有些冷。
老恪在雨中走了幾步,立刻縮回了長走廊中。
雨滴打在身上,大自然的寒意像存放屍體的冷庫。
長走廊下成群的父母中,已經有人低頭,在手環上認真查找,究竟怎麼從校門附近到達校內的大禮堂。
童校內部有地下通道,但是正常不開放。
一群穿着厚衛衣的孩子,從走廊盡頭出現了。
他們排着隊,跟着老師進入校門旁的換裝房間,一個個穿上小雨披,拎起小水桶,拿上捕蟲網。秩序井然地出了校門,就立刻撒了歡,一頭扎進童校外面的小樹林。
孩子們給出了提示。
他們過來的方向:有路。
老恪坐在禮堂中,看著兒子恪齊上台領獎。
校內繪畫比賽,一等獎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小齊。
恪齊剛滿十歲,在童校上四年級。他和爸爸一樣,對人臉有着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這份珍貴的遺傳,讓他畫出的人臉擁有了超出年紀的精美。
相比之下,其他孩子畫的……嗯不錯,想像力豐富。
看著兒子站在台上,向來賓們展示畫作,這一刻,老恪自豪極了,非常想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指給所有人:“看!那是我兒子!”
全校規模的榮耀時刻結束之後,就是分年級的頒獎儀式。
老恪耐心地等到四年級的儀式結束。他完全不關心五年級的大孩子,起身去找小齊。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地面道路除了少數地方還有積水,已經變得乾燥。
正是孩子們的自由活動時間,到處有低年級的小孩跑過。
在偌大的童校里,找到小齊並不容易。
但他走了不遠,就看到了自己兒子。
可能因為四年級解散還沒多久,恪齊就在禮堂後面的路上。
這孩子猛跑了兩步,身體一晃,立刻蹲下,抱住了頭。
老恪這才發現,有個小男孩從小齊身後追了上來,正在打他。
從衛衣的式樣看,他們應該是同一個年級,從領口露出的襯衣顏色看,他們甚至應該是同一個班的。
小男孩的個子很小,動作卻很暴力。他一把搶過恪齊護在懷裏的畫,撕成碎片,扔得滿地都是,有幾片還掉進了水坑裏。恪齊不哭也不反抗,縮着脖子茫然地看着,緊緊地抱着自己的頭。
“沒有老師管嗎?”
老恪看着小男孩對恪齊又踢又打,生氣地朝他們跑去。
忽然,小男孩的臉轉了過來。
老恪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這孩子長得像個瓷娃娃。
童校里的孩子們戶外活動多,個個曬得又黑又黃,臉像泥巴球。漂亮的,小齊這樣的孩子,大圓臉黑里透紅;不漂亮的,連眉毛眼睛都看不清。
那個瓷娃娃,小臉過分精緻漂亮了。雖然拖着清鼻涕,上門牙很大,還豁着下牙,但眉目如畫,皮膚泛着玉質的光澤,長得……很不真實。就不像地球人類能天然長出來的樣子。
老恪覺得剛換牙的孩子肯定沒有十歲這麼大。他的女兒們和小齊是什麼時候換牙的,他已經不記得了。
但總之,瓷娃娃的年紀明顯不對。
幾個低年級的泥巴球孩子嘰嘰喳喳地在不遠處跑過。
小孩子相差一兩歲,外表上的差別就很大了。
老恪恍然大悟,這個瓷娃娃怕不是二年級的吧。有沒有滿八歲都不好說。
……這個,低年級的漂亮寶寶正在揍自己兒子。這有點為難啊。
貿然制止,寶寶會不會不開心呢?不會讓他留下心理陰影吧……
最後,瓷娃娃對準恪齊,呸了一口吐沫,轉身撲向了過路的另一個高大的四年級生。又來了一遍追打腳踢的流程。
老恪終於上前看兒子。
恪齊還蹲在地上,似乎還沒緩過神來。
老恪也蹲下了:“乖孩子,畫沒了,以後可以畫更好的。你現在,傷心嗎?”
恪齊搖頭。
“身上疼嗎?”
“還好,習慣了。爸爸好。”恪齊好像忽然醒了,“爸爸,中午一起吃飯吧。我們班級套餐很好吃!”
“習慣了?”老恪皺起眉頭,“這樣下去不行。”
他立刻用手環找小齊班主任的定位。誰知,那位女老師就站在路邊上。
“沒事的。”老師早就看見打架了,只瞥了老恪一眼,還繼續看瓷娃娃打人,“這孩子力氣小,打不疼的。”
“那也不能縱容啊!”
“小朋友喜歡打人,他有分寸。”
“你們老師到底是幹什麼的?”
“呵。童校連體罰的權利都沒有。教學方案不都是你們這些父母決定的嗎?你覺得我們能幹什麼?”
老師瞟了老恪一眼,追着瓷娃娃的方向走了兩步:“我跟你說,教學方案里唯一能動用的懲罰就是關小屋。透明隔音的小屋一般孩子進去,只能站在裏面看着別人玩,最多半小時都乖乖的了。這孩子最喜歡關小屋,一進小屋就趴地上睡覺。不叫他他能睡一天。出來還繼續打人。你覺得能有什麼效果?最大的效果就是半夜不睡騷擾別人!”
好嘛。
老恪暫時無話可說,但也不想放棄。拉着恪齊跟着老師移動。主要他想聽老師誇誇自己兒子。不誇也無所謂,多說說就好。
但他這份意圖,被人攔截了。
一個漂亮女人,從綠化樹后的岔路上出現了。穿着一身利落的淺藍套裝,冷艷得像一副名貴的瓷器。老師立刻對着她點了點頭。
兩個女人湊到了一起,老恪自覺地後退了半步。……他還不捨得走,繼續跟着。
剛來的女人,衣着雖然像個普通上班族,但本人氣場十足。
她身旁跟着的年輕小伙,喊了聲:“媽!弟弟又打人了。”
就跑上前,把正在施暴的瓷娃娃抱了起來。
瓷娃娃立刻轉移了攻擊方向,對準小夥子的上半身又抓又打。
但這哥哥的脾氣好得過分。
全程保持微笑,不閃不躲:“小澤乖,打人是不好的。”
瓷娃娃很生氣:“呸!”
這一下,有實體物質落在哥哥臉上。哥哥慌張地把瓷娃娃放下,找紙擦臉。
瓷娃娃落地就跑,蹬腿速度還很快。轉眼就沒影了。
老師終於沒再追着瓷娃娃,而是關切地問那年輕人:“你不要緊吧?”
這個年輕人的臉部和雕塑一樣立體,身材修長挺拔。表情也和雕塑一樣毫無波動。
弟弟、媽媽和哥哥,一看就是一家人。他們的長相,全都不真實。
一家子的美感,充滿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完全不接地氣。
哥哥平靜地擦着臉:“我弟弟的心理真的沒問題嗎?我知道他確實不大聰明,但他並不傻。”
這話讓人不好回答。
老師遲疑地分辯道:“……心理發展,確實存在滯后。但,這個孩子……他,嗯……小朋友做什麼都差勁,他也開心不起來啊。”
瓷器媽媽打圓場:“小澤這次數學考試進步很大,超過五十分了呢。”
“嗯,的確,這次選擇題比較多,所以容易出這樣的意外……”老師謹慎地說。“下一次,還會回歸正常水平的。”
老恪終於想起來問:“學校怎麼能讓這麼小的孩子上四年級?”
“因為他的年齡就該上四年級。”老師痛苦地回答。
“雖然在班裏不算大,但月齡比他小的孩子也不少。他到下個月,也該滿十歲了啊!”
“全校老師沒人見過這樣的孩子。我觀察他這兩年的換牙情況,一直在懷疑,他根本不存在任何智力問題,就只是生長發育緩慢。”
老師這話出口。氣氛瞬間凍結。
瓷器媽媽的臉上籠罩了一層冰殼,冷笑着看着她。
生長發育緩慢,是個大問題,往往是重大疾病造成的附帶結果。
老師趕快補充:“但身體檢查一直正常,我們和市裡大醫院有長期合作的。微量元素也不缺……”
“多虧有你這麼細心的老師。”瓷器媽媽輕嘆,“那就麻煩你繼續盯着他了。”
“不麻煩,都是我份內應該做的。”老師堅定地說。
“去吧,我看好你。”瓷器媽媽輕輕拍了拍老師的後背,老師認真地點頭轉身,向瓷器娃娃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於是,老恪發現,自己的指望算是落空了。
他還沒想好是繼續追在前面跑的老師,還是放棄目標改找美術老師聊聊,小齊被瓷器媽媽拉住了。
“小朋友,和阿姨聊聊天好不好?”
“阿姨您好~”恪齊的臉紅紅的。
“實話實說,你喜不喜歡和我家小澤當朋友?”
“這個……”
“你這麼高這麼壯,平時會照顧他的吧?”
恪齊猶豫了一下:“會……”
“這就好辦了。來,給阿姨說說你的好朋友小澤同學……”
好朋友……?老恪打算反駁。
小齊已經愉快地順着瓷器媽媽的指引,開始詳細地回答問題。和在課堂上回答老師提問一樣認真。
這……老恪無語了。
漂亮阿姨和小朋友之間,相談甚歡,氣氛十分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