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人類
交流是一切的基礎，個體生命需要交流，文明也需要交流。
可交流的我，活着的價值顯然要比成為一個標本的價值更高。
老話常有說，樂極生悲。
喜悅情緒還未來得及轉化為笑容，我的心臟卻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了一下，頓住至少有零點好幾秒。
概因我發現了一個與她無關，但卻極為可怕的問題。
我好像……變蠢了。
處理數據的速度慢，本在讀取飛船異常日誌的時候就已察覺到，當時卻沒多想。
再有就是對信息的敏感度下降，譬如早前雖說無法瞬時精確計算出在茫茫太空偶遇同類的概率，但也應該能憑數學直覺得到一個誤差不大的近似值。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是深度休眠技術存在未知缺陷？
又或者是我曾在無意識狀態遭遇過會傷害大腦的宇宙射線？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我腦海中浮現，全都無法短時間內獲得答案。
要說有什麼是值得慶幸的，那就是至少我還能意識到這個問題，真是可悲的慶幸。
或許是真的變蠢了，我甚至沒發現自己剛經歷過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她，發出的聲音可以用人類語解析。
語言並非一成不變，每一種由人類創造的語言誕生時與成熟期都會呈現明顯差異。
隨着時間河的流動，語言會在一代傳給另一代的過程中慢慢出現偏差，畢竟人類不是機械人，無法零損失完全複製信息。
距離我初學人類語到現在都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歲月，我卻依舊能解析她所發出的聲音，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除非人類文明出現了超出我認知的變化，可惜現在的我並未意識到這件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長期在封閉無光環境下生活的影響，我的時間感知似乎出了點問題，明明目測距離很遙遠，但我們卻很快就來到了菱形結構體的面前。
菱形結構體表面覆蓋著一種我從未接觸過的材料，這是一件很容易分辨的事情，雖然我已不復原來那麼……對信息敏感。
她牽引着我向結構體移動，沒有任何機械變化，我們直接穿過結構體表面進入到了內部，就好像是古老故事中的穿牆術一樣。
在穿越結構體表層的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有物質在我體表流過，但當我回身用手按在那結構體內部牆壁上時，卻能明顯感知到它具備了固態的特性。
重力，進入到結構體內部，我的身體在重量的作用下微微下墜，這讓我有些開心。
在我的設想中，真正的宇宙生命理應已經擺脫重力，而這裏卻還保留有重力，也就是說她們還不是真正的宇宙生命，或許剛離開行星沒多久，又或許依舊以行星為據點。
這是一個好消息，表明了我與她們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原先想像中的那麼大，我甚至有可能可以成為她們的一部分。
另一件讓我喜悅的事情是這裏充滿了光，像是水滿溢出容器那樣，這裏的光填滿了我所能看見的所有空間，無處不在，以至於令我失去了影子。
光雖滿溢，卻不刺眼，短短几瞬，我便解除了大腦發出的錯誤指令，大膽張開半眯的眼睛，盡情貪婪地將光納入眼眸。
久違的平靜與愜意使我身體除去支撐所需以外的肌肉全部放鬆，耳朵雖然沒有捕捉到具體的聲信號，但大腦內此刻卻想起了美妙的旋律。
這裏的空間渾然一體，明明站在平坦的大地上，可無論往那個方向看去都見不到大地與其他事物的交界線，仿若非真實存在的世界。
正當我要將宇航服的頭盔摘下來時，想再看清楚些，卻遭到她的阻止。
很簡單的一個動作，沒有聲音輔助，我卻讀懂了她的意思。
看了眼她身上褪去並變化成裝飾性服裝的保護服，我好不容易生起的喜悅情緒頓時蕩然無存。
她認為她的舒適生存環境對我這樣的生命是有害的，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別的可能。
“不同時代的生命對環境的需求不一樣，如果你是古人類的話，可能不太適合直接暴露在空氣中。”
終於，我等來了更直接的解釋，很清晰的聲音，我想這裏應該已經不是真空環境，至少存在可傳播聲音的物質。
嗯！也很好聽。
“古人類？”
或許是被她那近乎人類標準模型的面容震懾住，頓了半響后我才下意識問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很久以前就在宇宙流浪的人類對吧？”
不知是不是為照顧我的能力，她現在說話並不如初見時那麼急速，很容易就能聽清。
她這話某種程度上來說沒錯，但又不完全對，我並非流浪，而是有目的性的航行，至於要不要告訴她，我還需要觀察觀察后想想再做決定。
然後就是我從她的話語中提取到了一個有價值的信息，這個世界應該存在類似我這樣的生命，其實想來也很容易理解，既然有先驅者，自然也會有後來者。
只是我對古人類的定義還不明確，缺乏最重要的參考，時間界線，所以我不能也不應該匆匆給自己貼上標籤。
但在她的注視下，我卻不知為何，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並應聲：“嗯”
話剛出口我便後悔了，可惜時間不能倒退，我只好靜默等待她的反應。
“果然，哈哈哈哈！！！”
她展現出了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狂喜？
笑聲擴散，沒有迴音，排除當下環境是利用光學錯覺製作的可能性。
其實可能性很多，以我當下的信息敏感度，猜測很有可能是錯誤的。
只是我察覺到了自己會偶發性的出現非理性現象，為此我只能不斷在心裏對自己暗示，並儘可能分析所有可以獲取到的信息，以消耗算力激活大腦防止注意力轉移。
另外，為什麼她會表現出這樣的高興？
難道像我這樣的生命在交易市場上的價值極高？
這可不是一個好信號，雖然某種程度符合我當下的利益，但被當作貨物卻是所有人類都不願意接受的事情。
至少，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