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哥是披羊皮的狼
第一章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我哥說,這世界上有兩種人罪大惡極,其中一種以吃飽喝足為追求,另一種以不求上進為驕傲。
他說這話的時候通常站在我的面前,對我神色鄙夷面帶譏笑,我當然不知他為何偏偏要對我說,但奇怪的是,我總是想替被他羞辱的那個對象擊鼓鳴冤,挺身分辯:“吃飽喝足乃活命大事,不求上進是志在他方,怎麼就罪大惡極了呢?”
我自以為自己說得極其在理,又很符合我哥文藝男青年的奇特口味,正等着他崇拜地點頭認同,誰料他揚手就給了我一個終身難忘的大爆栗,還出言不遜:“沒救了。”
說罷,還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剩我獨自在原地彷徨啊彷徨。
這大抵是我哥和我爸最最相同的地方,每當我犯下他們所說的不可想像的錯誤之時,他們總是無情地用這三個字來打擊我脆弱的心靈。
不過,他說這些打擊我也就算了,我咬咬嘴唇也就忍了,可讓我忍無可忍的是,他除了日常教育外,還經常一臉正大光明地跟我說:“嘉木啊,有些氣質是天生的,譬如說我,天生就流淌着捕獵者的血液,而你,生來就是只待捕的純種大綿羊。”
我承認他說的事實,可讓我無法忍受的悲劇是,我雖是只羊,卻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混混摸樣,他雖是只狼,卻總披着綿羊的偽裝。
要不怎麼說,我哥的腦袋就是比我的靈光,自小到大,他憑着刻苦好學正直善良的美好形象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出現在身邊的一干人等收得服服帖帖的,而我這個正經綿羊卻被他襯托得一無是處毫無優點,這讓我如何不憤怒、不抓狂?
但,我也怨不得別人,誰讓十二年前的我,很傻很天真的我,把那隻披着羊皮的小狼帶回家去了呢?
這事兒還得從我四歲那年說起,那是個陽光泛濫的下午,我吃着從小朋友手裏搶來的棒棒糖走在南城的小路上,尋摸着弱小無助的小姑娘,欲再度施展打劫才能,不不不,是想幫助她們……
走着走着,卻見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坐在樹下的土堆里。那時的我還是很有經濟頭腦的,看了看他身上閃閃亮亮的小衣服,我樂了。
友好開頭:“小弟弟,你怎麼了?”
他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沒有說話。
熱心搭話:“你是不是找不到媽媽了?”
他還是眨巴眨巴眼睛,不肯出聲。
耐心提問:“你是從哪來的?”“你認識家嗎?”“你不舒服嗎?”“你餓不餓?”“你……”
我承認,四歲的我就很沒有耐力,排山倒海的發問沒有反應之後,我暴躁了。
我齜着小虎牙,惡狠狠地問道:“小子,你有沒有錢?”
這一問倒把他問懵了,他怔了一下,隨即兩根秀氣的小眉毛擰成八字,小嘴兒一咧,一雙可愛的大眼睛睜得溜圓,吭嘰一聲就泛起點點水光。
這、這、這……
這娃也長得太好看了吧?
誰說十歲之前,是沒有審美的?當時的我就被這張誰見誰憐的小臉徹底征服了,也可能是天生的色心作祟,我不僅沒有撈着好處,反而將唯一的本錢,那根搶來的棒棒糖也獻了出去,還答應讓他在我家睡上一晚。
當時我年輕的爸爸還未從喪妻的苦痛中緩過勁兒來,過去三年又當爹又當媽的他見了肖塵父性母性都泛濫了,經過一番努力仍未找到他的父母后,便就此將他收養了下來。
我也因那一張純潔無塵的小臉將這個小弟弟笑納,卻不想,沒過幾天,他就一臉無辜地翻出老牌,將我那姐姐的身份剝奪而去,還時常憑着那顆頂聰明的腦袋瓜把我溜得團團轉。
被欺壓的生活足足過了十二年,十二年裏,我從未放棄過反抗,卻從未贏過,而我哥的法寶,就是他那精鍊而毒辣的言辭。
比如,當我憑着和南城高中一貫分數線相差二十分的分數考進榴槤班的時候,他斜着一雙眼睛說我就是雞屁股上的一根毛。
我沒有因此顧影自憐,也沒有因此破罐破摔,我只是對他諷刺南城高中是一隻雞的行為感到痛心疾首,俗話怎麼說來着,寧當雞頭不做鳳尾,榴槤班雖然確實是在屁股的位置,但好歹南城高中也算是一隻實打實的鳳凰啊。
所以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李嘉木,你是鳳凰屁股上的一根毛。
可是再美的動物,總在屁股上做文章也不是個事兒,於是,在高一開學的第一個月裏,我本着擺脫這個稱號的信念刻苦讀書,經過每天上學只睡五節課只逃三節課的持續努力,結束了第一次月考。
我覺得,我一定會進入大榜前三百,給足我爸面子,亮瞎我哥眼睛。
於是今兒個,我特意起了個大早,樂顛樂顛地跑到學校,站在放榜牆前仰着腦袋往上看去。
果然,“肖塵”這個名字赤條條地排在第一號,我幾乎能夠想像得到我哥插着褲兜狀似無感的得意摸樣,但李嘉木也不是好惹的,我一定就在下面一點點,一點點,再一點點……
三百……三十……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高一全年組不過三百三十六個人。
我猜如果這個世界上有諾貝爾樂觀獎的話,我一定志在必得,因我看了眼最下面“關婷”的名字,竟然還有功夫幸災樂禍隔岸觀火。
可一側目的功夫,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在樓梯盡頭一晃而過,我這才感覺到那隔岸的火早已呼啦一下燒到了這邊。
逃,我必須要逃。
人為活命臨陣逃跑也是天經地義的,何況吾等鼠輩,禁不住那些個大野貓的抓撓和喵喵,趁着早課還沒有開始,我一溜煙地躍下樓梯穿過迴廊跨過草堆鑽過鐵網來到學校的后牆,駕輕就熟地將書包扔了過去,然後蹬牆踩壁一躍而下。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逃過此貓,還有彼貓守株待鼠,我跌在地上仰頭看着那張背光的俊臉,麵皮一抽賊笑道:“哥,這麼巧,你也逃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