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黜落

第三章 黜落

吃完飯陸羽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點了一支煙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煙當然是經過基因編輯的品種,據說不含對人體有害的成分,當然他也懶得理會這些,目前為止,他人生的大部分閑暇都是在遊戲中渡過的,也就抽煙這片刻功夫他才會安靜的思考些東西,比如,嗯……呃……

……好吧,其實他也沒啥可想的,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又能想個什麼鬼玩意出來。要知道如果你從沒想過要找個人一起生個孩子,不想為這個因為生育率猛降,以至於瞬間便到了生死存亡境地的可憐國家獻一分精力,盡一份責任的話……嗯——

那你就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

那你就別想找到一份高新的工作,因為中國那些大公司大老闆兒們就是這麼在西方那些更大公司里的從哈佛MBA畢業的CEO在清華北大這樣的名校大禮堂辦的培訓班裏學習和畢業的,所以,他們的口號也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只要已婚的三十五歲以下的,家裏有房,有錢,有兒女,身上有債,有債,還有債的男人。

當然他們不要已婚的女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失業?嗯……這是這個年代的熱點話題,自從三十年前某公司將三十五歲定為老年人之後,大量象他這樣年近三十歲的中年人便早早患上了老年焦慮症,更讓人悲泣的是,隨着技術的發展,人類的預期壽命已經提高到了一百幾十歲,而你卻在三十五歲的年紀被那些大企業划入公司必須清退的老年人之列。

應該說他是幸運的。還在讀書的時候他就搗鼓過一堆的個人項目,雖然沒啥價值,但是通過這些項目,他自己倒是積累了不少經驗。之後,他很快就進入了一家小型的機械人製造公司,主要製造一些小型的人工智障型家用機械人,當然,有機會的話,公司也會接些伴侶或情愛型機械人的單子。因為公司小,所以作為新人的他很快就成了公司里的多面手,不僅扛得,抬得,甚至還打得。因為公司有時會接到一些保鏢機械人的單子,所以他還得不時兼職教練和匪徒的角色來教導機械人,幾年下來,倒也頗練了些挨打抗摔,攀樓跳崖的本事。

電視裏的節目有些無聊,他瞪着眼睛用力在腦子裏想了一會兒,總算是成功將電視切換了一個頻道。現今的智能家居能夠通過無線腦機接口進行操作,不過這顯然有點費眼珠子,用腦子操作設備遠沒有大家以為的那麼簡單,很多時候還不如動動手指或嘴巴來得快捷,尤其在你酒醉之後,腦子裏的一團漿糊立刻就會被應用在全家所有人身上,所以家裏到底該是誰的腦子當家做主,這是個很嚴肅的權利的遊戲。

以平均2秒一次的速度將所有的頻道都輪換過一次之後,最終他還是將電視給關了。電視有些老舊,是租房的時候房東送的,這年頭誰還看這玩意。剛要起身時,卻忽然發現茶几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虛空寶石?”他湊近看了看,然後將那玩意拿在手中把玩了起來。虛空寶石乃是他於夢中得仙人所授之寶物……唔,雖然那位仙人身材是矮小了點,而且還特別怕貓,但是就財產方面來說,這位仙人還是相當富有的。

實際上,他根本就不知道這玩意是從哪裏來的,它總不能真就從夢中而來不是,那也太胡扯了,為此他還曾一口氣看了十幾遍阿凡提種金子的故事,然後一番努力總算夢見了金子一屋子,但是醒來后卻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是夢,哪怕他把阿凡提那句咒語倒念一百遍也不行……地里也沒有。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是什麼東西,甚至不知道這玩意到底存不存在,或者自己到底看到或者拿沒拿到過這個東西。

這是個他不知道有沒有的東西,它沒有大小和重量,也沒有顏色和形狀,它沒有內,當然也沒有所謂的外;它是一個,也是很多,反過來,它不是一個,也不是許多,這樣居然也說得通;它存在於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時間,同時,它又不在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時間裏存在。就像前面說的,它沒有,沒有人類通常賦予事物那些特性,所以你實際上不能用以前那些舊的習慣和觀念去稱量或斷言這個東西。所以,“它是什麼,或者不是什麼?”這種想法當然也就沒什麼意義。

它……就這樣去吧,他隨手抓起一把虛空寶石揉搓了幾下,一時又覺得這個世界其實就是個虛擬世界,自己要麼是在某個遊戲裏死機出不來了,要麼就是陷在夢境裏還沒醒過來。漫無目的地屋裏屋外轉了兩圈之後,一眼看到旁邊的3D打印機,便上前按了幾下啟動了打印機。打印機的功能是打印內衣和襪子這類簡單的衣物,所用原料是一種人造細菌,或者說一種人造DNA可編程材料,打印出來的衣物可以隨着環境的變化,自動地改變織物間的空隙以調節身體表面的溫度和濕度,從而使人體始終處於舒適的環境之下。

他在打印機前心不在焉的站了會兒,忽然看見打印機里出來兩雙襪子,不覺又有些茫然,自己沒事打印兩雙襪子幹什麼?

正在這時,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電話是上司打來的,內容自然就是加班,陸羽也沒什麼話好說,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驅車來到公司,將車停好之後又順手開啟了車輛的無線充電模式。

剛走進車間,就看見老馬丁從前面過去,見陸羽進來,只揚起自己的機械臂胡亂跟陸羽打了個招呼,然後便逕自去了另一邊。

老馬丁,95歲,美國人,一個老古董,編程經驗超過六十年,開源世界的堅定支持者,蒸汽朋克的狂熱粉絲。二十年前,只是因為左臂稍微有些活動不便,便一怒之下將左臂切除,換上了自己魂牽多年的機械手臂。心目中最崇拜的英雄和偶像——同組老楊,最喜愛的開發工具和編程語言是一款和他年齡差不多的老古董文本編輯器及其附帶的語言。

遠處貨架前,下半身是一個巨大蜘蛛底盤的老楊正揮舞着四條機械臂將一個一噸多重的工件舉起來放到貨架上。

老楊,70歲,十幾年前因為一場車禍重度殘疾,四肢包括腰部以下都換成了義體。後來迫於生計去工地搬磚,因為義肢搬磚太慢,賺的錢不夠餬口,便索性將下半身換成了可拆卸式的蜘蛛底盤,上班就駕着自己的底盤去工地,回家則將底盤換下來放在停車場,一度讓市政交通部門非常頭疼。是老馬丁的絕對偶像,老馬深愛其蜘蛛底盤,曾數次尋短見碰瓷老楊,因為自己切大腿總是有些不舍,讓老楊撞壞還能得點營養費不是。

三人在車間簡單交流了幾句,馬丁便讓陸羽去辦公室改bug,說車間這些體力活就留給他們兩個老年人就好了,年輕人要愛惜身子,不能累着。

“特么?改bug才是體力活好吧!”陸羽腹誹了句,然後搶了老馬一包煙就自己滾去了辦公室。

老馬愛好廣泛,除了編程,他還是個三流的植物學家,以及三流的基因工程專家,尤其在一些不可言說的植物方面。為此,他甚至買下了一個小型農場,專門種植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只不過裏面的植物大多並非天然,而是他胡亂設計和編造出來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人造基因產品。而老馬丁的初衷也不是要編造出這個世界本來沒有的植物,他最初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想製造一種可以從地里直接生長出來的機械或晶片,甚至作業系統,C語言什麼的,只可惜最終卻歪到了人造植物的胡編上面。他的煙草當然也是出自自家農場,味道醇厚奇詭,深受廣大煙民喜愛,就像他私釀的啤酒一樣,只不過這個臭老頭吝嗇得很,平常難得能拿到他的那些寶貝。

他們三人的辦公室在公司一個角落裏,因為老馬的煙癮大得像個煙囪,所以公司單獨給他分配了一個封閉的辦公室,隨便他在裏面抽煙喝酒,愛幹嘛幹嘛。而陸羽吸煙的惡習當然也是在這間辦公室里養成的,因為老楊也同樣是個級別不低於老馬的大煙囪,這種情況下,陸羽自己當然不肯做那唯一的排煙凈化設施。山中無寒暑,bug無春秋,不知不覺間已是深夜兩點,陸羽坐在電腦前面,臉上映着一片慘淡的綠光,受上世紀的陳年陋習影響,老馬的屏幕背景總是喜歡弄得綠汪汪一片,陸羽不過說了一句,他便愈發變本加厲,將所有電腦都弄成了一片慘綠,改起bug來猶為應景。

弄了半晚上,感覺眼睛酸澀的陸羽起身去冰箱裏拿了個燒瓶出來,裏面裝着半瓶慘藍色的液體,這是老馬自製的補魔藥劑,據說是參考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某著名遊戲裏的草藥配方設計出來的,藥效驚人。除了慘藍色藥劑,當然還有補血的慘紅色藥劑,慘綠藥劑本來沒有,不過他玩過中國網游之後,赫然發現世間居然還有綠色的補精藥劑,一時驚為天人。一番諮詢,遍覽中國黃綠經卷過後,頓時被其強精固本的偉大理念深深折服,當場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結合最新基因和納米技術,合璧中西將慘綠藥劑也研發了出來。陸羽不明真相之下喝了半瓶下去,結果一言難盡,在那些滿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日子裏,他不得不一連買了三個妾室進門,湊成一桌,日日打麻雀,才算將某個不能言說的醜事給安撫了下去。自己卻也因此背上了大筆債務,並從此走上了以貸養貸的不歸之路。

也正是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夜晚裏,陸羽苦心鑽研,虛心求教,親歷親為,努力耕耘,終於將自己成功晉級為一名光榮的魔法師學徒,並從此迷上了種植產業,並決定三十五歲退休之後就去火星承包二畝田,想想吧,春天丟下一粒種,秋天收穫滿滿一個星球的作業系統,那是怎樣富足的人生啊——!嗯,老馬為了躲債——他為此欠了陸羽整整三年的煙草和啤酒,竟然自我發配併流竄去了終南山,回來后就變的有些神神叨叨,說終有一日自己也是要去那裏的。陸羽和老楊則不屑與之為。

凌晨三點,陸羽完成了手裏的工作,駕車離開了公司。

街上車輛不多,顯得有些冷清,經過一處紅燈時,他將車子停了下來。剛放下車窗,街對面幾個年輕女子便向他頻頻招手,大喊着讓他一起去玩,身體轉動間毫不顧忌的露出大片雪白。他表情獃滯的看了看對面,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眼看前方綠燈亮起,正要踩下電門向前,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聲從後方迅速靠近過來,“完了——”他心中剛轉了個念頭,就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後面推了上來,跟着人便在一片轟然的撞擊聲中飛了出去。

漫天的碎片中,他眼看着自己的身體從車裏飛了出來,在空中翻滾着飛出了數十米,然後像個破布偶一般摔在了地上,大腦中先是猛地一黑,然後就如同老電視一般滿屏雪花……

無盡的疲憊和灼痛中,陸羽再次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背靠着一根燈柱,正姿勢怪異的坐在地上。黑夜沉沉,燈火渺朦,四周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橡膠和鋼鐵燃燒的焦煳味,劇烈的疼痛開始從身體各處傳遞上來,意識也隨之變得一片模糊。

似乎是過了很久,他才有些茫然地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死了,生前他看過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有關死後世界的紀錄片和網文如同碎片一樣涌了出來,“……是不是……這裏應該有一束光啊……”他有些不甘地想着。儘管內心裏他才不願意去什麼天堂,當然也不是地獄,當然也不是西天,但,問題是飛升這個東西他好像還沒練到位啊。“……好像死後還要看一部小電影的,據說是耶穌要讓你回顧自己的一生,然後再送去裁判所決定你是該上天堂,還是該下地獄……”想到天堂,想道自己短暫的一生雖然沒有參加過什麼偉大的慈善事業,也沒有放生過烏龜,以及鯉魚,以及……但是……

不知為什麼思維總是會連續不上,想到自己本來就是個好人,他一時便平和了下來,然後安靜的往旁邊站了站,習慣性地等着排隊領號。毫無疑問地,這是早已深入靈魂的本能,雖然四周蒼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

……沒有人招呼一下嗎?天使——天使?!……忽然想到天堂里天使都是按需分配,每人想領幾個就領幾個,而他至少需要三個美麗的天使……不然湊不成一桌,嗯……還要一座皇宮……要全部都用黃金,不,黃金太過俗氣……他安靜的想着,臉上漸漸地便無悲無喜……最後時刻,他在心中默默念起了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啥人嘛?煩人!還不快點回去……”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好聽的聲音從天上飄落下來。“怎麼還是中文?”他心中莫名又愕然地想道,緊跟着,他便睜開了那雙無神而又滿布血絲的眼睛,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四周有一些隱約而虛幻的影子在晃動着,“光?有……光了?”他疑惑的想了想,忽然又想到剛才似乎有天使說過什麼,不覺又是一聲哀嘆,無限幽怨而又傷感地道:“唉——!被黜落了啊~~~~~~”

跟着腦袋裏似乎空白了一下,思緒便又一次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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諜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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