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間生我文若曦,從此天才盡低眉(上)
“你早就能夠晉級大成宗師了吧?一直壓制到今天?”禮青忽然問道。
“我一直壓制着自己的境界,為得便是今日的榜首之爭,原本是打算留給齊世長的,沒想到他竟然敗給了你。”江銘倒是沒有隱瞞。
“為這所謂的天驕榜榜首,壓制自己的境界許久,值得么?”禮青不解。
“你也知道,我江家是站在二皇子這一方的,而齊王府與大皇子又是同一立場,為了不讓齊世長延續天驕榜榜首之首,壓制境界自然值得。”江銘回答禮青。
“況且,通過極盡升華術將潛力逼出,會給我帶來更高的上限,換來的無非是晉級的速度更慢一些罷了。”
禮青搖了搖頭,再次說道:“是你贏了。”
而後,他收起素手,朝自己的席位走去。
並無不甘,並無怨念。
因為他知道,他不會弱於江銘。
江銘刻意壓制了自己的境界,示敵以弱,令他放鬆警惕,將最後一次荒涼吐息用掉,然後通過極盡升華術晉級,恢復全部傷勢,這才能勝他。
否則,若是全盛的他與如今全盛的江銘一戰,他相信會是他取勝。
他最為倚仗的荒涼吐息,一共只能施展兩次,第一次用在了齊世長身上,而這第二次,原本他是不需使用的。
以他大成宗師的實力,哪怕不使用荒涼吐息,也能擊敗江銘,只是後者這一系列舉動着實將他激怒了,因此他才大材小用,將最後一次荒涼吐息用在了江銘身上,這才導致了敗局。
見禮青離去,江銘也不再繼續嘲諷,而是將手中的劍丟向炎文浩:“二皇子殿下,接劍。”
後者接過佩劍后,朝江銘點了點頭,極為滿意。
“我江銘,便是此屆武道大會的天驕榜榜首!”江銘以真氣擴大自己的聲音,令整個廣場都能夠聽到。
隨後,他又看向觀影樓頂層的方向,喊道:“若曦,你看見了嗎?我獲得了天驕榜的榜首之位!明日,我便會前往文家主家,商量與你的聯姻一事,讓我們早日完婚!”
隨着江銘的話落,人群中響起了熱烈的討論之聲,都在談着文若曦與江銘之事。
“這個廢物,憑什麼能夠得到江世子的垂青!?”看見江銘當眾對文若曦告白,文詩語氣得直咬牙,握緊了拳頭。
觀影樓上,燕開宇同樣不忿,但又無可奈何,誰叫江銘榮獲了天驕榜的榜首之位,可以說是大炎年輕一輩第一強者,而他只不過是個連宗師都還未達到的傢伙,又有什麼資格與江銘爭奪?
但他依舊十分不甘,他將目光放在文若曦身上,想要知道後者對於江銘的這番話語是何反應。
秦軒等人自然也知道燕開宇此時的心情,但這種事情上,他們可幫不了燕開宇。
“文叔。”文若曦忽然起身,輕聲喊道。
“小姐有何吩咐?”文洋上前。
“帶我下去,我有話要與江銘說。”文若曦道。
聽到此話,燕開宇的心咯噔一跳,內心充滿了不安,明明以他對文若曦的了解,知道後者根本不會喜歡江銘這種性格的人,但依舊有點害怕。
害怕文若曦真的答應江銘。
“好。”文洋笑意露出,心中想着:“看來小姐還是回心轉意了,燕開宇這小子哪方面可都比不過江世子,怎能得到小姐的傾心?”
他認為文若曦是要答應江銘,才讓他帶其進場。
文洋催動天地之力,將文若曦托起,朝窗外飄去,飄向廣場中央。
兩人飄到江銘對面,平穩落地,文若曦說道:“文叔,你下去吧。”
“這……好吧。”文洋先是有些擔憂,但又想到此時的狀況,便聽命離場了。
江銘有些喜悅,笑道:“若曦,你終於回心轉意了嗎?”
文若曦望着這位將來的未婚夫,人間最天才的少年,神色認真道:“江世子,若你能勝我,那我便同意這門親事,否則,還是取消了吧。”
她的聲音雖然很小,也沒有真氣擴散,但依舊有不少人聽見了她的話。
一介沒有仙緣的廢人,要求天驕榜榜首的江銘勝過自己?這是何等笑話?
江銘微楞,旋即笑意更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那位少女變了。
他忽然回想起兩年前的初見,她坐在溪邊看蓮花,荷塘中的錦鯉便紛紛簇擁在她臨水自照的水面上打轉,那時春風吹過,起於微末,至於她煙水淼淼的煙波。
那時她膝蓋上放着一本畫滿鬼怪的誌異書籍,她閑來無事之時便喜歡看書。
清冷平靜。
於是滿塘蓮花都被奪去了風采。
那本鬼怪誌異江銘也曾看過,文洋文詩語都曾看過,但是他們都覺得那是一本很普通的書,無甚新奇。
或許是少女的心裏太過寂寞,所以需要一些誌異的溫養與慰藉。
文若曦不高不矮,恰到好處的嬌俏。
她身子更是纖腫得當,線條玲瓏清秀,一眼難忘。
少女喜黑裙,她容顏清冷,氣質更冷,像是春水上緩緩帶去的一片浮水。
她站在場間,便是人間獨一的風景。
溫婉間自帶料峭春寒。
只是忽然之間,場間起了一場風。
那道風很是單薄,很是蕭瑟,很是冷淡。
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席捲過的一道秋風。
初夏才至,為何有秋風乍起?
風吹動她裙裳的下擺,就像是焚灰峰前翻滾的黑色細浪。
風吹過了場間的每一個角落。
巨石之上眼高於頂的銀髮少女驀然微笑,覺得有點意思。
江銘忽然放聲大笑。
“若曦,自那年荷塘初見,我便知道你生而不凡,雖然你不能修行,也始終沒有展現過境界。但是有文詩語這樣的姐姐,又身為文家的大小姐,怎麼可能真的是一個只能靠家族遮風擋雨的病弱少女?我相信這一切只不過是避人耳目的手段罷了。我江銘看上的女人,怎麼可能是一個廢物?希望文大小姐能給江某更大的驚喜。我啊,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那道始於微末的秋風最後散在了江銘伸出一點的指間。
文若曦始終沒有說話,江銘的聲音也忽然止住了,因為眾目睽睽之下,文若曦居然解開了自己的衣襟!
江銘這才看到,她的胸口之間似乎貼着什麼?
那是一張畫著東西的紙。
少女從胸口緩緩撕下那張紙,隨後重新扣好衣襟,將那張紙握於掌心。
江銘震驚之後反而笑了起來:“若曦,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手段,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法寶?難道還能比得過宗師高手?還是這個東西能幫你提升境界?你居然藏在這種地方,看來確實至關重要。若是真能提升境界,能幫你提升到什麼境界?二流?一流?甚至宗師么?若曦啊,我對你真是越來越期待了呢。”
文若曦始終沒有說話,奇怪的是那張握在手中的紙竟然像雪一樣緩緩消融了。
那是那本志怪書的某一頁書頁。
那本書平淡無奇,她卻一直隨身帶着。
她喜歡看書,最喜歡看那一本書。
她在春風裏看書,在山崖上看書,在文家藏書閣看書,在青山間看書,明月螢火作照燈,清風共她翻書頁。
醒來,夢裏,忙碌時,閑暇時,她都在看書。
那頁紙便被她夾在鬼怪誌異之中,掩人耳目。
望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頁書頁,書頁上也與其他頁一樣,繪着妖魔鬼怪。
但那是她修行的根本。
少女不是不能修行,而是把所有的修行都放在了紙上。
所以她本身沒有絲毫的境界。
少女一言不發,忽然抬起腳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之間,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出現在了文若曦的身上,她裙裳微擺,如春風拂動。
那一步,她跨過了修行的門檻。進入了不入流之境。
她想起那個雪花飄落的傍晚,天地昏暗,娘親讓她出去買一卷窗花……她清秀的容顏上忽然滑落了兩行清淚。
她從不入流走來。
朝着江銘緩緩走去。
她走得極慢極慢,每一步都像是經歷了千萬歲月,此刻那沉默寡言的少女彷彿一瞬之間長大,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儘是閱盡滄桑的時光。
可她仍然只是一個少女。
她在台間漫步,便有秋風生於足間。
她的氣息隨着腳步不停地上升。
三流境界,二流境界,一流境界。
這在許多修士眼中難以邁過的坎。
在她眼中,輕似一片鴻羽。
宗師境界,已可微引天象,馭天地之力。
但是少女依舊邁步。
那上升的氣息毫無頹勢,隨着少女的漫步一點點拔高,再高!
少女停下了腳步。
她的發色極黑,衣裙極黑,眉目極黑,像是用最沉重最漆黑的墨細細繪成。
所謂眉目如畫,便是如此。
而此刻她長發間飛舞的墨色不是沉重,而是深邃。
那是最晦澀的穹頂無窮盡幽暗的夜空。
而那曼舞的發縷之間,彷彿可以倒映出滿天星辰的光。
她從不入流邁步,緩緩走來。
她來到了宗師巔峰!
場間的普通觀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以為文若曦在故弄玄虛,而江銘是礙於顏面不方便對未來的道侶動手。
而那些修為高深的修行者面色凝重的可怕。
天驕榜的幾人更是如此。
他們瞳孔微縮,望向少女的目光變得尤為驚駭,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觀影樓上的秦軒與沈萱也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色。
本來震驚無語的江銘在確認了文若曦身上的氣息之後,凝重的眉頭忽然一展。
文若曦帶來了太多太多的驚喜,宗師巔峰何其了不起。
更何況她隱忍不發了這麼多年,足夠當得起任何讚美和敬意。
但是還是不夠。
因為宗師和大成宗師之間的差距你文若曦依舊沒有邁過去。
所以他的聲音依舊自信。這種自信便緣於強大。
“文大小姐,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很強。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強。但是你依舊會輸,這不是你的錯。在我的境界面前,你毫無勝算。若曦,認輸吧。你已經足夠精彩了,我不想傷你。”
文若曦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時那裏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紋路。
她放下了手,望着江銘的目光多了些情緒,那依舊清冷的神色里卻帶着些許憐憫。
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的聲音很是清,很是淺,如秋風拂紅葉,滄海照冰輪。
又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過的水聲,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經對我說,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修行低氣量小,趨炎附勢,敬畏強者,欺壓螻蟻。”
“我娘還說,他們都認為女子素來低賤,無慧根還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會被擄去做修行的鼎爐。”
“我娘對我說,她生我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許多東西,醒來時枕盤有張紙,紙上畫著魔鬼。她知道我生而不凡。她希望我能成為一個人間絕有的女子,不似春風轉瞬即逝,不似秋蟬落寞而鳴,也不要像她一樣只能委身與他人換取權利,最後只能等着年歲過去,香消玉損。”
不知道為何,隱藏在廣場遠處默默看着此處場景的文治,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輕的容顏泛起了皺紋,他的鬢角有了霜痕。
那一瞬間,他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他的手臂在袖中不停顫抖。
文若曦的母親,他曾經發瘋似愛的一個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他以為對文若曦的百般呵護便能彌補自己心裏的愧疚。
後來,他在和其他女子鼎爐雙修之時再也不會想起她。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
他以為他這般人早已無資格遑論真情。
但是這一刻他還是流下了眼淚。
是我文治愧對於你,是文家、陰陽閣愧對於你。
時間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天上飄着細雪。
那尚且年輕美麗的女子握着嬌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誡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告訴她男人都是壞的,告訴她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告訴她慧極必傷須要藏拙。告訴她年輕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隨濁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後,她讓文若曦去城外買些剪紙貼在窗上。那是窗花,是她們家鄉的習俗。
文若曦走出了門,天上還飄着雪,街道清冷,腳印稀疏。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經名動文郡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纏身,清瘦憔悴。
她看着女兒遠去的身影,默默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落下。
那一夜,她等來了她一直苦等的那人。
那一夜,她再也沒有睜眼。
這麼多年過去了……娘親,你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兒現在很強,真的很強很強……你曾經希冀的事,我替你實現,你曾經厭惡的人,我替你殺死,你曾經求而不得的夢想,我幫你牢牢抓住。
即使現在做這些,已經於事無補。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
什麼非大毅力大天賦難以邁過。什麼四十歲大成宗師便是天才,什麼三十歲以下天下無雙。
這些俗人眼中的評價在我文若曦眼裏不過是最簡單不過的淺淺一步。
宗師巔峰再漲!文若曦一步入大成。
江銘半張着嘴巴,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驚慌的神色。
文若曦看着江銘,目光無比平靜。
“你若是宗師,我便以宗師敗你。你若是大成宗師,我便以大成宗師敗你。”
她像是在說一個最通俗易懂的事實,就像是在說太陽升起後會落下這種最天經地義的事情。
天地間的長風這一刻從四面八方湧來,匯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膚泛着瑩瑩的光,似倒影月色。
而她眉清目秀之間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萬水,她站在此處,似是淵渟岳峙!
她抬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舊清冷,只是不再是那個傻乎乎的不諳世事的女孩子了。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過江之鯽,文溪沙數,數不勝數。你江銘算是其中比較特殊耀眼的一個。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順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