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墜尾兇徒
七月末的夏日有些曬人,陳恆趕了兩個時辰停在前邊的茶鋪休息。四根木頭支起來棚子下擺着兩張瘸腿的桌子、四條蟲蛀的長凳。
靠內的一桌坐着三個官家捕快,腰刀擺在桌子上,敞着胸喝着茶。桌子裏面蹲着帶鐐銬的犯人,烏蓬垢面看不清面容,稍不注意就看不到那人。
三人看到陳恆進來,六隻眼睛掃了過來。注意到陳恆身上的秀才襕衫,拱拱手也沒過多交流。
“涼茶多少錢一碗?”
“三文錢,可以續。”中年漢子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端着燒黑的茶壺問陳恆要不要來一碗。
“來一碗!”陳恆把馬系在蔭涼下的木樁上,掃乾淨桌椅坐在另一桌。陶碗裏的茶水是用夏枯草加金銀花熬的,飲上一口身心舒暢。
“喵,喵~”一隻黑貓跳上陳恆的桌子,捕快錢良連忙把貓抱走還不忘告罪一聲。
沒等陳恆喝上幾口,官道上又來了六個人,看方向是郟城來的。他們幾個一臉匪氣,其中的矮個子陳恆覺得臉熟,卻沒想起來在哪裏見過。
矮個子看到陳恆,拉着為首的大哥低聲幾句。絡腮鬍大漢點點頭,抬腿就要進來。另一桌的三個捕快注意到他們,立馬警惕起來。
他們斜着身子手放在刀柄上,看樣子稍有不對就斬了這幾人。絡腮鬍大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茶鋪前有些為難。
“幾位來碗茶?”茶鋪老闆雖覺氣氛有點不對,但也沒多想。這麼大熱的天,六個人六碗茶就是十八錢,夠他一家一天的飯錢了。
“給兄弟幾個每人來一碗。”絡腮鬍鬆了一口氣,端着茶碗就想來陳恆這一桌坐。
陳恆拍着桌子,瞪了幾人一眼。絡腮鬍這才注意到陳恆穿着襕衫,這可是秀才能穿的,他們一群白丁可不配跟秀才同桌。
另一桌是官差,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討個座位。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跟着大哥坐到棚下的石頭上。
碩大的太陽頂在天上,陳恆懷疑,不,肯定幾人沖自己來的。
這幾人也算不得練家子,儘是些小混混之流。平日裏靠着混不吝欺負尋常百姓倒是可以,但若是打劫到他身上,就要問問他手裏的劍利不利了。
看看天氣,天上無雲直曬、地上熱氣蒸騰。若是冒着中暑的風險強行趕路,怕是更容易陷入危險。讓店家下了一碗小面,自顧自的吃着好似什麼都不知道。
“大哥,這秀才公被人盯上了啊!那幾個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捕快錢良捋着貓,低聲給大哥王康說著。
“我們是押送犯人的,不要多管閑事。”王康回頭看了一眼,壓了壓手讓他別聲張。
“要我說,直接把他弄死算了。死在路上的冤鬼那麼多,也不差他一個。”一條腿踩在凳子上的姜大牙兇狠的看了犯人一眼,他以前在荒山野嶺沒少幹這種事。
“若是尋常還用你說?”王康讓店家加了一碗茶,伏低身子給兩人說:“這人偷了王家在范陽縣的祖宅,還想盜人家的祖墳,王家可是訂了他的性命。”
“還是個土孫子?”錢良最看不慣的就是偷墳掘墓之輩,這種人就應該宰了。
“明早到郟城把人交了,兄弟幾個就自在了。到時候哥哥做主,王家的賞銀兩位弟弟各拿三成。”
“哥哥敞亮!”姜大牙睜大了眼睛,端起茶碗來。
“大哥,弟弟以茶代酒敬你一碗!”
“算我一個!”錢良連忙起身,三人湊成一團頗有桃園結義的架勢。
陳恆看着激動起來的三人有點摸不着頭腦,他又看了看外面,未時三刻還是曬的很。土路裂着口子,像擱淺的魚奮力呼吸着空氣中稀薄的水汽。
未末時候終於涼快了點,陳恆躲在樹蔭里騎着馬繼續西行。他偷偷往後觀瞧,絡腮鬍子幾人沒有墜在後面,難道自己想差了?
趁着天色趕了一個時辰,陳恆看着沒入山坳里的金烏停下馬來。古代世界比不得現代社會,等會兒餘暉沒了可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從花燈印記里取出油布斜搭起帳篷,又撿來一些柴火用火鐮子點燃。陳恆吃着饅頭,靠着樹榦翻起老太爺給的書。
參合城外白雲巔,入城容易出城難。若為仙緣長生故,不入此城居林間……
陳恆看罷,才知道求仙除了路途中的危險。還有白雲觀下斷人仙緣的陷阱,最大的陷阱就是書中開篇提及的參合城。
參合城取驗證相合之名,是白雲觀初代觀主講經解義之地。觀主飛升后,此地逐漸成了白雲觀普通弟子易貨所在。隨着聚居的人越來越多,白雲觀便在此地鑄城收稅。很多修仙世家聚集城中,為的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先祖在書中尤其提及兩點,其一是白雲觀招收弟子的年齡雖然寬泛,但每次招收的弟子有定數。這定數有多有少,但根據先祖調查觀內記錄,每次招收新弟子不超千人。所以囑託後人一定要儘早趕到,不可貪戀山水。
此外,白雲觀招收的弟子一般不能修鍊過任何練氣法決,否則即便登上白雲台也會被送下山。
那參合城之所以被叫做陷阱,是因為凡人入城時會被贈送《清氣經》一篇。加上城中修士地位甚高,有各種辦法逼得入城的凡人修鍊此經。
先祖因為道體不佳、鈍感靈氣,僥倖躲過此劫。跟他同時代心高氣傲的人間英傑,多數掉入陷阱。最後入門無望,委身參合城各大勢力,成了人家的家臣奴僕。
先祖在最後用三個斗大的險字,警告求仙的後人切莫入城。白雲山附近雖有熊豹虎獸,但有觀內長老看護安全無虞。書中所記的其他陷阱也讓人防不勝防,陳恆看完禁不住冷汗直下。修士看起來高高在上,但七情六慾比凡人更勝。
月隱星繁,一條銀帶平鋪在深邃的夜空中。北風伴着蟬鳴,讓人起了一絲倦意。陳恆添上新柴,寬袖中藏着上好的手弩側躺起來。
似睡非睡了一夜,有些疲憊的看着晦暗的天色。難道昨天那幾人真是偶遇?陳恆這般想着收起鋪蓋,草草洗漱一番向永安城進發。
寅時天氣清爽,天空染着氤氳的晨光。林中的水霧很是充盈,直愣愣的陽光一打,無數光路刺透林隙讓人彷彿置身於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