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喪鐘
“柳村,你這個畜生,給我滾出來,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居然學會坑爹了!”藤原滿腔憤懣,氣喘吁吁道。
柳村像斗敗的公雞般一言不發。
他一時衝動,摔碎一個茶盞而已,卻引發了幕府危機。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形勢已不可挽回。
“父王,我……”柳村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癱軟到地上。
“逆子,你這個逆子!都怪老夫平日管教不嚴,你恣意妄為,才惹下今日踏天大禍。”藤原把手中的刀扔出老遠,抱頭下蹲自悔。
“父王,你聽我解釋。”柳村爬到藤原身邊,指着趙楠道,“都怪他,缺少教養,不請自沏府中的茶,我氣不過,才順手摔了他的茶盞……”
“啪!”藤原抬手就是一巴掌,一聲脆響過後,柳村的臉上頓時多了幾道紅印。
“你這個逆子,因為幾片茶葉,便斷送了我整個幕府;因為你這一摔,戰火燃起,天下陷入內亂,陪葬的是整個國家。”
皇宮。
清涼殿。
“砍殺御林軍?”事情過於重大,天皇還沒有反應過來。
看着伏地而跪的幾名御林軍將士,個個一身血衣,他實在是想不到,藤原春膽大包天,竟敢冒天下之不韙,公然反叛。
將士把詳情敘述一遍,天皇意識到,這是蓄謀已久啊,一言不合就痛下殺手,皇宮危矣。
“朝廷危矣!社稷危矣!”天皇以掌擊案,怒不可遏,“傳旨鳴鐘,宣文武百官上朝。”
鑄鐘,朝廷面對不可抗拒之力時,如地震、海嘯、火山噴發,或皇宮遭襲等重大緊急的事情,方可敲響。
一般情況下,鐘聲悠長,間隔久,是為了讓百官聽清楚聲響,鐘聲的次數多少,代表着情況的輕重緩急。
鑄鐘鳴起,聲短而急促。
正在賞藝伎熱舞的太政大臣村夫,聞報,忙跑下青樓,到院中清凈一側豎耳靜聽。
“不好,聽鐘聲乃最高等級,朝廷有大難。”情況危急,他顧不得體面禮節,大聲呼號,“轎夫,轎夫,速速進宮見駕。”
大街上,騎馬的、坐轎的,也有穿着官服奔跑的,紛紛朝皇宮而去。
幕府。
“大哥。”藤原秋拱手,“武士團已調配完畢,聞鐘鳴聲緊,我先一步回來了,大隊人馬隨後趕到。”
“喪鐘已經敲響。”藤原春長嘆一聲,“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已覆水難收。三弟,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待大軍一到,你我親率武士殺入皇宮,奪了皇位,永絕後患。”
“哈依!”
“大哥,戰事起,不容分神,這幾位身穿囚衣之人,是殺是放?還請明示。”
“異國他鄉的商人而已,留着也無益,還是放了,任他們自生自滅吧!朝廷是幕府的死對頭,野心狼子身為使節,推出府門斬首。”藤原春說罷擺擺手。
“哈依!”
野心狼子被武士強行推搡着往外走,他不甘心,破口大罵藤原春逆臣賊子,不得好死,會遭天譴的,嚷嚷着丟了性命。
“謝將軍!”趙楠拱手,“不過,出了這幕府的大門,我相信京都四門緊閉,街上早已戒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等此時出去,無疑是死路一條。何況,將軍的茶我尚未喝夠,可容我等居留一日?”
柳村大喜,陽關大道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父王,”他替趙楠求情,“這位公子遠見卓識,目光如炬,孩兒正想向他討教學問,不妨多留他們幾日,讓孩兒也長長見識。”
大戰在即,藤原春的心思,皆在排兵佈陣,調兵遣將上,哪有閑暇顧及幾個囚犯的死活,閉目凝神不言。
不語,代表着默許。
“謝父王。”柳村回身對趙楠道,“公子,冒昧相邀,請到我書房一敘,有的是好茶,請!”說著頭前帶路,向後宅走去。
左拐右拐,跨過兩道月亮門,是一個花園。
“公子!”管家四下張望道,“你別說,這幕府雖房舍低矮,庭院狹小,毗鄰成片后,地方還是蠻大的。”
“沒錯。”趙楠觀賞着他國的大唐風情,“從設計到圖紙,全都照搬大唐芙蓉園而來,倭人體格矮小,建築便整體縮水。儘管規模減小了許多,畢竟系出名門,在島國也屬罕見了。”
花園一角,藤條蔓枝纏繞的大樹下,有一名女子在盪鞦韆,倆丫鬟侍立左右。
“公子,這亭下有一個字,似水又不像水,建這樣一個亭子有什麼意義呢?”
柳村一郎聞言嗤笑,滿眼都是鄙視,本以為從上國來的人,個個見多識廣,不曾想連一個遊戲都不識,他有意羞辱一下他們仨,便故意朝盪鞦韆的女子大聲喊:“清少納言,來給這幾位大唐來的客人,講一講流杯亭的用途。”
柳村“大唐”二字叫的分外響亮。
言外之意,你們北宋的人連一個小女子都不如。
“見過少主,”名叫清少納言的女子一路小碎步,走過來行禮,反問道,“大唐滅亡已近百年,何來的大唐客人?”
柳村不理這一茬,滿目憐愛,柔聲細語勸道:“惠子,你以少納言的身份,是幫幕府著書立傳,歌功頌德,糊弄那些山野村夫而已,別太拿它當回事。老是在書房裏悶着,對身體也不好,沒事多出來透透氣,散散心,這多好!”
清少納言?趙楠似有耳聞,一時又想不起是誰。
清原惠子瞅了柳村一眼,把頭扭到它處,對少主的這份關心,似乎並不領情:“我奉旨行事,為朝廷分憂,理所當然要盡心盡責。少主私下事盡可吩咐,豈可呼來喝去,失了身份禮儀?”
“給他們講講,這流杯亭的奧妙,讓這幾位上國的貴賓,開開眼,長長見識。”這位少主,一心只想讓趙楠丟醜,對惠子的詰責完全未放到心上,還笑嘻嘻的。
惠子想懟他幾句,終於沒有說出口,對趙楠道:“公子是問放生池旁邊的曲水流觴亭吧,它巧借一股山泉,終年水聲潺潺,水流不斷。飲酒時,眾人皆列坐亭內兩側的木凳上,在曲水上放置酒杯,任其漂流,杯停在誰的面前,誰即興賦詩,否則罰酒,彼此相樂。名曰曲水流觴。”
柳村扳回一局,好不得意,笑趙楠沒見過世面。
“曲水流觴,又曰九曲流觴。”趙楠開口道,“中間這個字嗎,完全靠設計者的心情而造,象形而已,不拘一格。是文人墨客詩酒唱酬的一種雅事。書聖王羲之,他筆下大名鼎鼎的傳世之作《蘭亭序》,便出於曲水流斛,是他微醺后的傑作。”
“一個喝酒的遊戲而已,也不遠萬里抄襲過來。”管家不屑道,“這倭國,好像什麼都靠抄襲,沒有一樣真正屬於自己,拿得出手的東西。”
“倒也不盡然。”趙楠想起了眼前這位女子。
她乃日本平安時期著名的女作家,三大名媛之一,天皇身旁的女官,少納言。
據史冊載,清少納言的真名遺失,已不可考證。
原來,她的名字叫清原惠子。
“有一位著名的詩人,就是土生土長的才女,是倭國文化的代表人物。”趙楠雙眸直視惠子,“她的詩歌直抒胸懷,構思奇特,充滿了新穎別緻的魅力。代表作《枕草子》,並沒有抄襲漢唐。”
惠子大為震動,“這位公子,枕草子?我剛才盪鞦韆之時,偶有此一念,你卻從何而知?莫非,這個世界上,真有靈犀一說?彼此心領神會,感情產生共鳴?”
說完,她自知失語,臉頰緋紅。
柳村頓生醋意。
“惠子,你難得輕鬆一下,就暫且放下你的詩集吧,我陪你盪鞦韆如何?”
惠子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
“公子,我的詩集遇到了瓶頸,冥思苦想旬月,卻無絲毫突破,望能指點一二。”
趙楠無所謂道:“你的詩集,只是在閑暇無聊的時候,把自己眼裏看到、心裏想到的事情記錄下來的,打發時間而已……”他感覺到,記載在史冊上的這些話,從他的口裏說出來,可能已經驚到她了,對倭人也無須有負罪感,索性一股腦往外倒,“然而,你的文筆,以簡勁著稱。你雖用文字留存了眼前掠過的一些美好的形象,但對於一年四季的感性似乎認識不足。”
惠子驚呆了。
她從未對人吐露過的心聲,也從未與他人交流過的困惑,卻被眼前這位公子一下子全說中了,他如此妖孽,是人嗎?
她意識到了,這是夢!
人,只有在夢境中,才能遇到各種各樣荒誕不經的事。
所有的荒唐,在夢中都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是南柯一夢,說不定真的可以點破瓶頸,何不嘗試一下呢?
惠子放開身段,不再拘束,大大方方道:“公子,請到小女子的書房一敘。”
皇宮與幕府調兵遣將,山雨欲來,趙楠閑也是閑着,“承蒙惠子小姐熱忱相邀,自是盛情難卻,還請頭前帶路!”
惠子的話,柳村不敢違拗,只得含酸勉強作出一副紳士模樣,故作瀟洒,主動搭訕道:“公子,請隨我來。”
於是,幾人離開曲水流斛亭,往書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