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海八荒宴
當日夜,江漓城城心湖深處,天師府內。
天師府乃是劍北城主治下統御中洲千萬修士的權力組織,江蘺薛府偽裝下城心湖中的水下龍城則是它的心臟。
這宏偉龍城一面負責數千天師命官的派遣調動,一面又要負責鎮壓龍宮下的修士囚牢溺宮。
然而在新派修士入主龍城成立天師府之前,用以囚禁兇徒狂獸的溺宮就已經運轉多年。曾經的溺宮由親善水性的趙氏龍族把守,嗜好奢華的趙家龍崽子們將最初的龍城打造得無比光鮮而巨大,內部修飾也奢華無比。
只是最終趙家幾代純血龍族接連敗於劍北城主手下,才心甘情願的讓出經營千年的龍城與看守溺宮的職責。
趙家人就是這樣,你永遠無法好好與她們相處,除非你打服他們,或者成功擠入趙家人的床幔之中“睡”服他們並且最後倖存下來。
能做到第一點的古往今來也就寥寥數人,能做到第二點的則還從來沒有。
薛武快步走在龍城內為了巨龍而建起的巨大通道之中。
通道的裝飾與龍宮城的總體風格一樣,金碧輝煌而極盡奢華。就算是在最基本的通道之中也隨處可見金柱朱牆,雕龍畫鳳,穹頂鑲嵌了無數的夜明珠為漫長而巨大的通道提供照明。
在這巨大的通道之中來來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天師命官,腰間都佩着統一的刀非劍。為天師府不斷輸入新鮮血液的學苑缽山居已經運轉十三年有餘,每年結業的大多數弟子一般都有了結丹的修為,最終來到了天師府擔任命官一職。
與奢華極致金碧輝煌的硬性裝飾相比,如今龍城內的擺設顯得十分雜亂與簡陋,向來不甚講究的天師命官們把足夠寬敞的通道變為了實用的房間。
薛武見到這一處還是一個簡陋的熔爐與器造台,兩位光着上身的命官在熔爐火與鐵之中熟練的修理維護着自己的刀非劍,還有一位衣着簡陋的命官則在器造台上為剛剛成形的粗糙符籙注入天元。
而距離這處小型作坊不過十米之外就是一張行軍風格的病床,一位面容枯槁的命官躺在上面注視着高遠屋頂上的夜明珠,一位負責醫療的命官手上閃爍着青色光芒為他療傷,一邊在給他為最近的任務成果作彙報。
薛武剛剛走過這處病榻就又見到了兩位命官在一處空地對練了起來,西涼拖刀戲與宋家精要劍術在二人手上對錯的刀非劍之間飛速切換切換,迸發的兵煞與劍意在四周的地面上留下白痕。
他們最終看到了走來的薛武,停下了交手轉而對薛武簡易地致意。
不少命官同樣發現了匆匆走過的薛武,天師府的總督主與缽山居主人,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的領頭上司與授業恩師,於是投來敬畏的目光。
薛武自然而然的回以注視與點頭,這些命官便繼續手頭的工作。
不似薛佑離他們所屬的缽山居第一代弟子之中塞滿了名門之後與妖孽天才,後面每一代缽山居弟子大多數出生貧寒,多數人甚至是孤兒,由新派修士們從中洲凡間各處找來了這些於修行之上頗有天賦卻生活貧苦的孩子們,把他們帶進了缽山居,給了他們穩定的生活與一身修為。
他們對於薛武的尊重是發自真心的,不甚在乎禮數則是繼承自在缽山居內傳授劍術的宋家劍客們。
薛武很快就走到了巨大通道的盡頭,進入了更為巨大的廳堂之中,在這處巨大而空曠的大廳中心數十張椅子上坐着的,是中洲修行界的權利核心們。
“都到齊了?”薛武從天師府大廳正位的側後方走出,原本議論紛紛的各大門派代表們紛紛停下了交談。
坐在最後面的七大幫會的代表們。
歸一社主人李杜,白虎寨主,青龍堂主,朱雀門主,玄武島主,西涼氏族少主人阿凡杜阿,公輸百鍊門大匠師殷鵬。
往前一排則是六大山門的使者:
陽明山渡劫宗師知行先生,真鏡苑的符籙大家翟道人,酆都城的“陽間行走”之一的黑衣使,見聞觀神醫白食翁,白蝶谷大妖“鶴羽”白行空,長白劍嶺傳功長老鄧曉梅。
坐在這些所有人前面的正是三閥代表的謝純元,宋孝平,還有一張空着的椅子,屬於遲遲未到的趙家代表。
直到薛武進入這個空曠的大廳,廳內共有十四人。
其中包括薛武在內的渡劫宗師八人,真形大妖一位。還有半步渡劫,但是修行不過一百餘年的謝閥真人修士謝純元,將來地仙有望的宋閥劍修宋孝平,偌大中洲之中藥石岐黃一道的大家白食翁,器造鍛劍的大家殷鵬,符籙仙陣一脈的大師翟道人。
眾人起身歡迎薛武,眼神之中卻來回閃爍。薛武走到主位之後也掃視一番。
西涼氏族是在劍北城主的幫助下逐漸復興的,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幫乃是劍北城主招徠的散修聚集而成的幫會,這五方勢力對於新派可以說是絕對忠誠。
而公輸百鍊門是自己的嫡系,當今門主算是自己的半個師兄,他們偏向也無可置疑。
然而陽明山,真鏡苑,酆都城,見聞觀真對應謝閥弟子修行四道之中的“醫,術,符,陰陽”,這四大門派乃是數千年前仙秦王朝覆滅時選擇了依附謝閥的四派,門派之中皆以能將弟子送入謝閥修行為榮,他們的立場向來固定。
至於全是趙氏由妖國帶來的大妖修的白蝶谷,五洲四海之中仰慕宋維微的劍修們聚集而成的長白劍嶺,他們今日到此是支持誰的更是想也不用想。
此廳之中稱得上是站隊不清立場搖擺的勢力,實際上只有百年之前自東祖神洲遷移而來的結社歸一社,但是如今劍北城主未歸,新派勢弱。此家勢力若是偏向三閥一邊也毫無意外。
這宴上修士看似散亂而坐,隨性結伴。其實立場早已註定,實力較弱小的七大幫會之中有六幫屬於新派修士,而其餘一幫和勢力更為強大的六大山門其實都是三閥的擁躉。
六大幫會對六大山門,後面還有個大概率倒向對方的勢力,新派修士們在氣勢上難言勝算。
但是自己這邊握有一個最大的底牌——三閥在今天的爭論之中註定沒有善果。
“坐下吧各位,時間緊迫。”薛武結束了短暫的思考,大聲宣告。“趙氏代表稍後就到,讓我們開始吧。”
雖說是“四海八荒宴”,其實此間既無山珍海味,也無半點美酒佳肴。
開始的客氣寒暄不久之後,兩方勢力就開始了唇槍舌戰。
宋謝二人與薛武都選擇了沉默不語,屬於新派的六個幫會代表與屬於三閥的六大山門使者之間的爭吵卻越發激烈。
青龍堂主激動得幾度站起“劍北城前月能陷入如此危局何來算得是我們的錯誤?萬千蠻狗帶着凶獸攻城,劍北城頭卻只有數百位天師府命官鎮守,這一局面難道不是你六大山門明知“愚虎”在求援而充耳不聞施以援手?”
百鍊坊大匠師立刻附和,他的語氣用詞卻要緩和許多
“各位仙師上士,小人斗膽一言。自天師府成立以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幫會之有中眾多志士加入其中,又有我公輸百鍊們的工匠們們打造利器“刀非劍”,這才有天師府命官行走大離天下斬除邪祟,拯救凡間蒼生於水火的不朽功勞。
“但是相應地,天師府的成立這也造成了我們力量分散,劍北重鎮空虛。我百鍊門與四大幫會的弟兄們自為天下蒼生福祉付了代價。
鄙人以為這劍北的守備還誰該由諸位六大山門的高徒弟子出們力填補,可是此次劍北城危卻只有天師府命官們苦守孤城,在是讓人心寒。”
脾氣向來火爆的知行先生聞言臉色大變,站起冷哼道
“你們把力量分散導致劍北城空虛為敵所制,何來算是我們的過錯?當初可是梁先生他老人家一意孤行把劍北權勢一手握住,把六派人士通通驅趕出劍北天城,現如今遇到難題又想到了我們?”
知行先生成名已久,成為渡劫大修士更是已有千年。他自恃輩分高資格老竟然直呼劍北城主真姓“梁”,向來為敬重劍北城主的幾大幫會以及百鍊坊的代表們聽聞此言面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放屁”現在開口的這位更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白虎寨當家,他聽聞知行先生提及劍北城主,語言間已是不見半點客氣。
“當初城主入駐是帶着不少幫會中的兄弟進劍北城,但是何曾對你六大山門的修士有過一絲不敬?更莫提出手驅趕?是你們在背後受了什麼人的指示,陰搓搓的就夾着尾巴棄城而逃了吧。”這次臉色突變的,就輪到六大山門的修士們了。
這場爭論看似是六大幫會和六大山門在指責對方的過錯,其實言語間的矛頭全部指向背後的三閥與新派。
雙方之前對壘,就算意有所指也不會指名道姓的把錯誤歸結到三閥和新派頭上。隨着知行先生提及劍北城主大名,白虎寨主明示三閥不做人事,現在算是徹底破開了臉皮。雙方都開始神色激動的扯起了陳年舊賬。
三閥與六門年代相對久遠,爛賬自然也是長過成立只有數百年的新派與六大幫會,這場已經沒有道理可言的爭論很快讓新派的代表六大幫會們佔了上風。
但是六大山門自然不會甘願就此失敗,他們很快又把爭論的焦點扯到了新派與三閥的根本區別所在。
三閥始終認為應該把屬於修士的一起藏匿管束起來,以免重蹈仙秦朝的覆轍,他們害怕最終中洲的一切變得和東洲一樣,凡人淪為修士們圈養的家畜,任人宰割玩弄。
而劍北城主代表的新派卻認為三閥對離朝百姓的所作所為才算是圈養——他們以抗拒野獸的名義修建起堅固的籬笆,其實這籬笆之內何嘗不是大離蒼生的囚籠?
三閥明明可以把囚籠之中的人們武裝起來,卻選擇了墨守成規,畏縮不前。
於是劍北城主相仿萬年之前聖人把誅仙印教授給凡人們的做法,創立了天師府與缽山居。
天師府以朝廷衙門的方式對於大離民間半公開了修士們的存在,缽山居則開始收有天賦的凡人孩子進入其中,給了他們成為修士的機會。
六大山門與五大幫會就此爭論得越來越激烈,十二人之中已經只剩下一身黑衣一臉蒼白的酆都城黑衣使還穩坐於位置,一向以醫者仁心著稱的老頭白食翁都爭得面紅耳赤的。
只有歸一社的社長在陪着笑緩和氣氛,看來他們還畏懼於劍北城主留下的威名,不想這麼快就徹底地倒向三閥這邊與新派為敵。
薛武嘆了口氣,每一次聚集三閥六門七幫聚在天師府開會,最後都會變成這樣。他看見謝純元閉目養神,宋孝平則是打了個哈欠。
薛武終於開口,六門七幫的人們立刻停下了爭論。
“謝純元,我的兄長薛文告知於我,你曾與這位宋小劍仙在劍北城陷入危機之前就潛入城中隱而不發,你可承認?”
知行先生心中暗笑,薛武這一開口就把三閥不顧大局,放任局勢惡化,只為讓新派吃癟的大帽子扣了下來。
但是太直接太簡單了。再齷蹉骯髒的手段,三閥不承認不就不存在了?如今謝宋二人都坐在這裏,誰來證明他們曾這麼做?
天機匠?智勇雙絕?哼,終究年輕了。
謝純元睜開眼,微微一笑。
知行先生也算是看着這位謝家的後輩長大的,此人雖年歲不過雙百,但是論智計早已不在自己之下。
知行先生自信謝純元此刻腦中必然有一千種說辭,讓薛武扣下的大帽子扣個空。
真不愧是謝家的人,知行先生心想。
“薛先生說得對。”謝純元說。
知行先生吐出一口老血。這老小子就這麼承認了?
薛武的面上卻毫無驚訝神色,要是自己和薛佑離那小子方才的推演全部正確,謝純元不是這個反應才算奇怪。
“但也不對。”謝純元又說。
知行先生感覺那上涌的氣血慢慢降了下去,這小子果然有辦法。
“我和小宋確實在夔牛攻城之前就到了劍北城內。”
知行先生的那口老血又涌了上來。
“但是我們只早到了一天。”
咦?知行先生感覺自己跟不上他們的對話了。
“我和小宋其實並無放任局勢劣化,嫁禍薛文先生乃至整個新派之意。”
“我們確實是有要事在身,才堪堪遲到於援護劍北。”謝純元正聲說到,他承認了早在夔牛攻城之前就到了劍北城,卻把自己這樣做的理由由坐收漁翁之利變為了了要事加身,分身乏術。
謝純元緩緩站起“而且此事,確實與劍北城的局勢有關,甚至也關係到萬里南下聽潮城之後的突變。”
薛武點頭道“不錯,你們卻是只早到了一天,謝小友剛才所言與我在劍北城之中屬下傳回的情報並無出入。”
知行先生為薛武的話語所震驚,方才薛武一番言論不僅幫助自己對立面的三閥坐實了辯解,還透露出了自己埋在劍北城的情報網。
世上人只道才智之高如“天機匠”,也會被束縛手腳於江漓。卻不道他的觸手早就伸到了大離各處,甚至自己親兄弟駐守的劍北城都有他的密探。
知行先生覺得手腳冰涼,那麼陽明山所在的百花郡中又會有多少天師府的樁子呢。
“其實不止我和小宋二人,半個謝家與宋家如今都在辦那件要事,我二人不過傳聲筒。薛先生只怕是早就知道了吧”謝純元看向坐在高處的薛武。
薛武微微點頭,謝純元苦笑着轉身面對幾大門派幫會的代表們。
“那麼謝某隻需要向六門七幫的同仁們解釋清楚,那今日謝某帶着小宋來江漓赴宴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六門七幫的當家管事們面面相覷,等待謝純元揭曉答案。
“我宋謝兩家,在大漠深處的黃金城處找到了一個人的蹤跡。”謝純元緩緩道來,
“謝瀾升。”一個聲音從眾人背後,謝純元和薛武正對着的宴會廳大門方向傳來。“你們在那裏找到了謝瀾升,倒謝案的倖存者謝瀾升。”
眾人被這個名字鎮住了一秒,隨後他們一齊回頭看去,說話的人一個面上帶疤的小子,他正和一位白髮黑衣的少女走進大廳。
對於這個名字的震驚被更大的疑惑覆蓋了過去,這二人是誰?為何敢闖入此廳?
那位疤面少年一出現在大廳之中,謝純元的眼神就變了,從風度翩翩的儒雅公子變成了眼神閃爍的狂人。
“什麼人也敢進來?”知行先生急於呵退貿然進入的小輩,尋回一絲自己作為廳內資格最老的中洲修士對於局面的掌控。“知道這裏現在在幹嘛嗎?”
卻不道對上了一雙燃燒着的金色豎瞳,召陵容嘴角裂開一個殘忍的微笑。
“本小姐召陵容,你這個老鞭子又是誰?”
召陵容薛佑離宋清子這一代在中洲闖出名聲不過四五年,又是主要為缽山居天師府之中的新派修士所知曉。
知行先生在此次千里趕來江漓之前,則是已在百花郡深處的陽明山門之中閉關半百多年,自然是不認識他們二人的。
“鶴羽”白行空感受到了那股趙氏龍血沸騰的氣息,這位在人類修士之中等同於渡劫修士的化形大妖居然對着召陵容深鞠一躬,隨後對着知行先生說道“知行兄,不可無禮,這位小姐確是趙家真龍。”
知行先生感到頭暈目眩,身為成名千年的渡劫宗師居然不敢和召陵容的金瞳對視,他尷尬的把目光轉移到薛佑離身上“那。。。那你又是誰?”
薛佑離還在想怎麼把天師府小督主的名號說的盡量唬人,謝純元卻替他開口了,語氣比起平日的從容貴胄快了幾倍。
“知行先生這就不知道了,這位少年英雄正是此次危局得以解決的關鍵。正是他獻出絕佳計策讓宋潔奕女仙的獨女宋清子小姐一人力退劍北城夔牛之危,也是他一人一劍在聽潮城之中強戰降世邪祟,這位少年不僅是當年第一代缽山居弟子之中最為傑出的幾位之一,現在更是最年輕的天師府小督主,更為難能可貴的他雖然是薛武先生之子,卻從來不依靠着薛武先生的權勢為自己。。。。”
謝純元一邊狂熱的介紹着一邊越過知行先生向薛佑離走來,眼神之狂熱彷彿一位賭徒撞上了百年難見的豪賭大局。
比知行先生更為懵逼的是薛佑離自己,這人把自己誇上了天,搞得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有那麼好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是誰啊?
謝純元直衝沖地走到薛佑離面前,抓起了他的雙手。滿臉傾慕的問道“在下謝家謝純元,請問閣下能否賞個臉面,與在下在外面的青雲樓里細談,閣下到底是如何想出那日智破夔牛的妙計的。”
這下輪到其他所有人懵逼了,薛佑離卻陡然發現,這大男人的手怎麼生得怎地嫩滑,只快要比上召陵容了。
“謝兄,辦正事。”一臉黑線的的宋孝平終於開口了,一聲大喊把謝純元的魂給叫了回來。謝純元後退一步,與薛佑離拉開了距離,也退出了召陵容殺人的目光之中。
尷尬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間,謝純元立馬重整氣勢變回了翩翩公子。
“對對對,謝瀾升,不過請問薛小英雄是如何得知謝瀾升之事的?”
薛佑離知道謝純元這位謝家長生真人的名號,心中還在驚嘆謝純元的手怎麼如此之。。。滑?但是他嘴上還是上了謝純元的問題。
薛佑離的目光越過大廳中的眾人,看向薛武“謝瀾升之事,是家父在西北的樁子一早就探到並告知於家父的,我並不知道。我只是猜到了謝純元前輩要在今天把此時告知於眾。”
“不止如此,我還知道了謝瀾升背後的人是誰。”薛佑離並沒有停下。“科塔薩爾,不知道在坐的各位有誰知道這個名字?”
廳中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沒有人發現這疤臉少年不知何時主導了四海八荒宴的進程,他的這個問題連以睿智著稱的謝純元與老資格的知行先生也紛紛撓頭叫難。
謝純元感到他即將聽到的事情重大,而且明顯超出了他對今日之事的認知。
接過話頭的人是坐在最遠端,大廳正位上的薛武“黃金城的主人科塔薩爾,此人在大離凡世之中極有權勢。不過終究是山下凡俗人,各位不知道也是正常。”
眾人恍然大悟,他們當然知道大漠之中的黃金城,卻確實不知道黃金城主究竟何人。
在凡間再有權勢的人,年歲也終究不過百十。山上修士歲月匆匆之中閉關一次,就不知道山下人間要換幾次這種“最有權勢的人”,他們當然不該在意。
不耐煩的召陵容幾步繞過眾修士坐到了屬於趙家代表的位置上,薛佑離繼續着自己的陳述:
“看來有人似乎已經不滿足於當大離朝堂上除開女帝之外最為富有的人了,黃金城主通過阿詩梵緹山脈內的天山密道,繞道西白夷洲,動用無數資源遙控蠻族與邪教對聽潮城進行了同時襲擊。”
“以夔牛攻城為佯攻,他的實際目的是在聽潮城製造出邪教事端,再藉著女帝的手處罰私自勾結邪教的聽潮城衛城武將谷將軍一家,以此鼓動西沙軍老李將軍與女帝反目。”
“不對啊小夥子,你說的這些再怎麼複雜也不過是凡間的權力爭鬥,我們按道理來說不應該也沒有權利去干涉啊。”今天丟盡了老臉的知行先生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薛佑離似乎早已料到了會有人有此疑問,立馬回答道“老先生所言極是,我等修仙輩卻是不該染凡塵。但是過於執着於分別仙凡,以此自縛手腳為免太過迂腐。”
“諸位別忘了,五千年前曾經有一種非仙非凡的力量在中洲肆虐,那時的隱族一開始也想着不干涉凡間戰爭,卻最終導致中柱天洲生靈塗炭。
“最後先輩隱族們還是出手,他們為自己曾經的猶豫不絕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才結束了那場災難。”
“五千年前的事情。。。蠻災,你是說這個黃金城主的目的是打開長生天在阿詩梵緹山下的陵墓?”謝純元最先反應過來,事情一旦牽扯到蠻皇安修奧克蘇恩與蠻族神祇長生天,那可能導致的後果遠非今日眾人可以想像與承擔。
事關重大就必須謹慎,謝純元猶豫了一會後出口質疑薛佑離:“閣下可有證據?”
薛武卻打岔道“我們天師府在黃金城的人手在過去幾月的時間裏在慢慢被人獵殺侵蝕,不知道這是否算是證據?”
一個凡間權貴敢於對修士出手,不僅表明他現在有清除那些受害的修士的能力,還表示他有應對後續整個天師府,乃至整個隱族修士們怒火的底氣。
在距離阿詩梵緹山脈,長生天陵墓最為接近的黃金城,這位城主用以對抗隱族的的底氣,就極有可能來自於長生天,來自於陵墓之中封存的蠻神鐵騎。
薛佑離又把自己那日在聽潮城暗河之中見聞一一描述,他看見廳中眾人面上已經有了瞭然神色,卻不道謝純元還不鬆口。
“算是證據,可是還不夠。”謝純元眼神堅定。
“所以我們打算去尋找證據”最終開口的是薛武,薛佑離站到了召陵容旁邊沉默不語,他知道是讓自己的父親,天機匠薛武統領全局的時候了。
薛武隨之從懷中取出幾塊令牌,天元運送下分發到了各位各大勢力的代表手中。
“要對抗蠻神長生天和祂的鐵騎需要整個中洲修行界的大量人力物力,我們不會因為一個可能的推論就拜託各位興師動眾,所以我們會去西北赤帝大漠之中的黃金城與雪原中的阿詩梵緹山下尋找真相。”
“一旦確認了蠻神長生天真的有復活的可能,我們就會通過這塊令牌告知各位,還希望各位到時候能迅速組織宗門馳援,避免偌大中洲再次陷入劍北城日前的窘境之中”
“家兄薛文現在應該已經從劍北城出發前往黃金城,還請各位回到宗門之後切莫放鬆警備,等待家兄消息。”
愚虎薛文的名號在這種時候很是讓人放心,他的修為高低在整個中洲或許要排到二十名開外,但是他那刀非劍上超越常理的可怖戰力,卻讓他以渡劫修士的修為成為了比尊位地仙還要讓敵人恐懼的存在。
他去黃金城,應當萬無一失。
“家兄一走,劍北城再次陷入空虛,還希望宋小友能協調宋家派遣劍仙坐鎮。”薛武正色道,宋孝平微微點頭。
薛武最後看了一眼廳中的眾人,謝純元的神色由若有所思轉換為確信。
薛武發問“諸位同仁,可還有異議?”
“慢着”開口的是知行先生,看來這老幫菜終於打算提出點建設性的意見了。“你們忘了謝瀾升!”
“不,我們沒有忘。”薛佑離立馬回應到“事情一旦關乎到黃金城主與謝瀾升,那就還有一個人繞不過去。”
“女帝涼氏。”謝純元已經跟上了他們的思路,他接著說“你們在討論倒謝案,三十年前震驚大離山下朝堂的慘案。謝瀾升是倒謝案受害者,凡間謝家的最後一人,黃金城主是倒謝案的幫凶,涼氏女帝則是倒謝的元兇。”
“所以我會去帝都崇京同時調查,就算京中沒有異變也可以回護,穩住女帝。”薛佑離靠在召陵容的椅背上,以現在在廳中眾人的視角看來他與父親薛武同心一體,站在一方。
“還有意見嗎?”薛武再次發問。
“有,我要與薛文前輩同去黃金城。”開口的還是謝純元“謝瀾升是我謝宋兩家在倒謝案后,因為一時的心軟與鬼迷心竅留下的遺害。我謝家責任尤其重大,我有責任前往。”
“而且當年他逃出謝家南樓時帶走了謝家秘術的秘籍,若是他僥倖修成謝家秘術,我可以幫助愚虎前輩對抗他。”
“好!薛某先替家兄感謝小友的心意。”
“我也要去。”宋孝平“消滅他也是宋家的責任。”
“求之不得,感激不盡。”薛武心中長嘆,這一刻的中洲總算有些當年劍北城主治下的團結一心的模樣了。
他一拍椅子站立起來,大廳中天元激蕩,雄厚決斷的聲音在天元震蕩中宣告着:
“今日四海八荒宴,求得諸位仙友相助,今有上善之定略,姑廣而告之。
六大山門,七大幫會請速速回宗警戒,準備——戰爭!
宋閥劍廷御劍使宋孝平,謝閥長生真人謝純元前往黃金城協助劍北城代城主調查真相,誅殺謝瀾升。
天師府小督主薛佑離,帶人前往帝都,儘力找尋線索的同時保護皇家,穩住女帝涼氏。”
廳中眾人,無論立場,眼神之中都沒有了之前紛雜鬧劇的玩笑模樣,這時候你才能感覺到他們是中洲修行界的中堅力量與權利核心。
薛武的聲音還在天元激蕩之中不斷地擴大着,越發激揚雄厚,震懾人心。
“我等自承聖人遺命,以長生逍遙,改易天下之靈昧庇佑天下萬民,誅邪祟,破妖凶。”
“去把各位,風暴就要來了。別死在外面,也別忘了這裏還有要好的同仁,還有好酒好菜!”
薛武振臂一揮,從手上的納物戒之中取出十幾壇百年陳釀的江漓名酒同山燒,送入眾人手中,自己也拿上一壇同樣的同山燒。
眾人站起,手中美酒佳釀一飲而盡,紛紛擊壇於地,深黑酒破碎在龍城大廳金紅相交的地面上。
“四海八荒宴,散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