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管殺、管埋
待拳掌相交之聲略緩，交手之人似乎已飄身落在了書房門外的跨院中庭，同時，一個懶散中略顯緊張的聲音響起：“好賊子，偷偷趴在人家房頂，一看便非奸即盜，沒安好心，竟然還有臉問我是什麼人……”卻正是尹湛的聲音。
曲敬放下手中的紙筆，起身行至屋門處，抬眼望去。眼前所見，三人立於院中。背對着房門的，是身穿青灰色直裰的尹湛，正凝神戒備。尹湛對面，則有二人並肩與尹湛相對而立。
兩人均身着土黃色的長衫，看年齡大概四十往上。左手邊那人，身材瘦小，面色蠟黃，臉上一派漠然，並無絲毫表情；右手邊那人，則身形富態，挺着個圓圓的肚子，一張笑臉，白面長須。
二人本匿蹤潛藏在房頂，不知怎麼就被尹湛發現，於是尹湛悄悄靠近，而後猝然出手，想要拿下這兩個來路不明的賊人，卻不想這二人極是扎手，並不好相與，於是一陣以快打快的搶攻之後，誰也沒佔到便宜的雙方便暫時停了手。隨後，尹湛發出了剛才的那句搶白。
土黃色長衫的二人此時已經看到自書房內來至門前的曲敬，兩人對視一眼，並無言語交流，卻同時收起隨時準備再度搶攻的架勢，齊齊上前一步，叉手施禮，口中道：“管氏雙傑，拜見少主人。”
尹湛見二人邁步上前，本已提起更多的戒備，卻見二人忽然行禮，所面對的方向，正是書房大門，心中思緒念轉，稍稍錯開半步，將背後的曲敬讓出一些，卻又沒有完全讓開，仍舊擋在那二人與曲敬之間。
曲敬則在聽了二人的話之後，心中已大概有了猜測，於是問道：“你二人是何人？因何喚我作少主人？”
卻見那身形瘦小之人依舊滿臉漠然之色，站在原地未動，而那胖子卻再度施禮，躬身答道：“回稟少主人，我二人原是主人麾下近侍，江湖人抬愛，送我們兄弟一個雅號，叫做管氏雙傑。主人離開祖地之時，吩咐我等留在表小姐身邊。近來聽到少主人的音訊，我二人未得少主人應允，便自作主張來投，願為少主人效力。”說著，抬手指着身旁的瘦小之人，道：“這是我兄長，名字喚作管殺，但凡有需與人爭鬥、衝鋒陷陣、取人性命、殺人滅口之類的活計，交給家兄便是，管叫主人滿意……”接着又指了指自己，“小的名叫管埋，家兄出手之後，所有埋屍善後、平息紛爭、與人為善、不留手尾的事，小的都可一力承擔，可幫主人免去一些麻煩。”
“管殺、管埋……嗯，還真是……呃……好名字！”曲敬強笑贊道。
管埋聽了，喜形於色：“多謝少主人誇獎！這名字原是主人起的，少主人既是主人親子，想來定能領悟其中妙處。”
話到此處，曲敬又能如何？只能頷首：“……不錯，確實妙趣橫生……”
尹湛以眼神詢問曲敬接下來怎麼處理，曲敬搖搖頭，口中道：“辛苦尹兄了，這二人乃是家母昔日的夥伴，並非外人，尹兄無需提防。”轉頭向著管氏雙傑問道：“二位前輩既來尋我，卻怎麼到房頂上去了？”
依舊是管埋答話，臉上帶着些惶恐：“少主人恕罪，我二人一路尋到此處，卻並不識得少主人，也不知少主人是何等樣人，因此，便打算先看一看……”
“哦，明白、明白！”曲敬打斷了管埋的話，“無妨的。只是不知，可看清楚了嗎？”
管氏雙傑又再對視一眼，好像二人心中所想，即便有千言萬語，
也能在這一個眼神中交流清楚，於是管埋道：“願追隨少主人鞍前馬後。”
“行吧……”曲敬大概能猜出二人的心思，大抵不過是他們這等江湖成名的高手，看曲敬文弱書生的樣子，又操持商賈之事，心中不免有些疑慮，但因對娘親風晚晴忠心耿耿，故而愛屋及烏，又覺於情於理都該甘附驥尾，因此雖然歸附，但言辭之中，仍有餘地，如此而已，也無需強求。
一直閉口不言的管殺忽然抬起頭，對曲敬道：“少主人的這位手下……”頓了一下，想了想，才續道，“是高手，剛才交手，我不如他。”
“別別，哪是什麼手下，尹兄是我好友，也確實深藏不露，非同凡響。”曲敬急忙擺手，又對尹湛笑笑。
尹湛聞言，也抖了抖方才被震地有些發麻的手，對管殺道：“太客氣了，閣下才是前輩高人，剛才若不是有意留手，怕是我已經傷了。”
管殺倒也不爭辯，點了點頭，以示善意，便又不再說話。
曲敬聞言，倒是對這二人的實力，也大略有了個底，心道：如此也好，今後面對可能會有的危險，也更保險一些……
親自帶着管氏雙傑安頓了住處，曲敬倒也顧不上用什麼解衣推食、促膝長談之類收買人心的把戲，告了個罪，急匆匆趕回內書房，一疊聲向汪大掌柜致歉。汪大掌柜倒不至於和曲敬置氣，一來這是少東家，二來在汪大掌柜眼裏，曲敬也畢竟年齡還小。於是二人繼續整理核對賬簿，一直忙到了月上中天，處理完了這些日子積累的賬目，這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曲敬開始整理行裝。當墨雲知道曲敬要離開開封府、取道烈山城時，一時眼睛都亮了，捂着嘴“嚯嚯嚯”地直樂，便準備回去也給自己收拾行李，全沒想到曲敬卻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收拾什麼？你又不去。”
從大喜到大悲，墨雲覺得自己親身體會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眼淚都快出來了。曲敬無奈，只得拉着墨雲坐下，苦口婆心向她解釋，說自己此去，一則是受邀登門，二則也是避難，若是同行之人多了，難免人多眼雜，目標也大，只自己去便好；再者，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尤其是女子出行，更是多有不便。因此，苦勸墨雲不如留在家中。更何況，自己都出門了，老爺又沒回來，自是任誰也管不到墨雲頭上，在家中樂得清閑，每日裏只需自己吃好睡好，什麼也不用管，不是主家勝似主家，何樂而不為？
“可是……少爺你的更衣洗漱，日常雜務可怎麼辦？我不放心啊！”好話說了一車，墨雲還在抽噎着。
“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把你家少爺當廢人了啊？”曲敬失笑。
墨雲的抽噎忽然停了一下，帶這些疑惑看着曲敬：“少爺，你和我說實話，你不是要和姜家姐姐私奔吧？”
“哈？這從何說起？”曲敬都驚了，伸手彈了一下小丫鬟的腦門，“跟你說多少次了，平素少看點亂七八糟的閑書，少聽些男歡女愛的話本……”
“哎呀疼！少爺就會欺負我！”
聽墨雲說出這句每日裏和曲敬笑鬧時常說的話，曲敬便放心了。
墨雲忙忙碌碌，曲敬一不留神的工夫里，一口氣裝了六口大木箱，還有大大小小七八個包袱。等曲敬看到時，墨雲都準備叫家中的車夫來裝車了，曲敬趕忙喊停。打開箱子看了一眼：一年四季的換洗衣服，從涼衫到貂裘，從木屐到鹿皮靴，單隻頭巾，便帶了一頂東坡巾、一頂程子巾、一頂山谷巾，另有仙桃巾、幅巾、團巾、披巾擠在一起；瓷枕、玉枕之類帶了四五具，從薄毯到厚棉被又是一大箱；此外，還有油紙傘、蓑衣、斗笠、茶餅、果脯、肉脯、酒罈子，甚至還能看到包裹捆紮起來的文房四寶、一張瑤琴，以及母親留下的那套棋具……
“墨雲啊……你是打算把我趕出家門，不許我回來了嗎？”曲敬哭笑不得。
“啊？”墨雲聽清了曲敬的話，卻沒有聽懂，“少爺什麼意思？”
“若不是要趕我出門再不許回來，為何……要把我這些家當通通都掃地出門？”曲敬疑惑道。
墨雲這才反應過來，不由跺腳嗔道：“哎呀，少爺！你太討厭了！就算是要趕出門，也是你這主子把我這丫鬟趕出門啊，快別折煞我了！”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只是，實在不用帶這麼多東西，三五件當季的換洗衣服，備足了盤纏，最多再捎帶點乾糧以備路上不時之需也就是了。哦對了，可以備些禮品，畢竟首次登門，不好空手的……”曲敬扳着指頭一樣樣數道。
“哦，好吧……我這就準備……只帶這些嗎？那要是用到了別的東西怎麼辦啊……咦，還要帶禮物嗎？那……莫不是要按照聘禮的規制來置辦？這可得少爺你自己去開了庫房才行，奴的私房錢可不夠墊的……”墨雲一邊傷心於少爺出門不帶自己，一邊擔心帶的東西太少，一邊還掩着嘴和曲敬逗趣。
“去！還敢打趣你家少爺，找打……”